第10章 教育开始了(1)
直到第二天下午,玛丽拉都没有告诉安妮她可以留在绿山墙农舍,这其中的原因自然只有玛丽拉自己最清楚。整个上午,她都让这个孩子忙于各种各样的杂活,并且在她干活时一直留心观察着。到了中午,她已经可以确定安妮很聪明,也很乖顺,既愿意干活,上手又快。她最要命的毛病就是在干活的时候会全然忘我地掉进自己的白日梦里,直到被突然呵斥或者闯了什么祸,才能回过神来。
安妮洗完午餐的盘子后,突然跑到玛丽拉面前,做出一副等待最坏消息降临的样子。她瘦小的身体从头到脚都在颤栗。她小脸通红,瞳孔张大几乎成了全黑。她十指紧扣,用哀求的嗓音说:
“哦,求你了,玛丽拉·卡斯伯特,你们到底是要把我打发走还是要留下,你不打算告诉我吗?我已经努力忍耐了一早上,可是如果再不知道结果我真的受不了了,这种感觉太糟糕了。求求你告诉我吧。”
“你还没有按照我说的那样用开水把洗碗布烫一下呢。”玛丽拉毫不动摇,“在你问更多问题之前,先去把这件事做了,安妮。”
安妮便朝抹布走去了。洗完后她回到玛丽拉跟前,用哀求的目光牢牢盯住玛丽拉的脸。“好吧,”玛丽拉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任何借口来拖延解释说明了,“我想我最好还是告诉你吧。马修和我决定留下你,前提是,你要努力做个好姑娘,学会感恩。怎么了?孩子,你到底怎么了?”
“我只是在哭,”安妮的声音充满迷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有多高兴就有多高兴。哦,高兴根本就不是对的那个词。我为白路和樱桃花高兴,这才是高兴。哦,我现在不仅仅是高兴,我太开心了。我会尽力做个好孩子。我想这恐怕不会很轻松,托马斯太太总对我说我已经坏到极点了。不管怎么说,我都会尽力的。但是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哭吗?”
“我猜这是因为你总是太激动,情绪大起大落。”玛丽拉不以为然地说,“坐在那把椅子上,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恐怕你哭或者笑都太容易了点。是的,你可以留在这儿,我们会努力对你好。你必须去上学,只是还有两个星期就放假了,在九月份开学之前去学校显然不划算。”
“那我要叫你什么呢?”安妮问道,“我应该一直称呼你为卡斯伯特小姐吗?我能叫你玛丽拉阿姨吗?”
“不,你只要简简单单地叫我玛丽拉就可以。我不习惯被称为卡斯伯特小姐,那会让我紧张。”
“只喊玛丽拉的话,听起来太失礼了吧。”安妮抗议。
“如果你喊得恭恭敬敬,我不认为这有任何失礼之处。埃文利的每一个人,除了牧师以外,无论老少,都叫我玛丽拉。只有牧师叫我卡斯伯特小姐,这是他的习惯。”
“我想叫你玛丽拉姨妈,”安妮恳求道,“我从来没有过姨妈,也没有过任何亲戚,连祖母也没有。这样喊你的话会让我觉得自己真的属于你。我不能叫你玛丽拉姨妈吗?”
“不可以,我不是你的姨妈。而且我也不能认同用不属于别人的名字来称呼那个人。”
“但是我们可以想象你就是我的姨妈呀。”
“我可做不到。”玛丽拉斩钉截铁。
“你从来都没有把事物想象得和实际情况不同吗?”安妮睁大眼睛问。
“没有。”
“哦!”安妮长吁短叹,“哦,玛丽拉小姐,你错过了多少东西啊。”
“我无法认同把事物想象得和实际情况不一样。”玛丽拉反驳道,“既然主把我们放在了特定的情形里,他并不是要让我们把眼前的情形想象成其他样子。这提醒我了,去起居室,安妮——确定你的脚是干净的,别让一只苍蝇飞进来——去把我放在壁炉台子上那张有画的卡片给我拿过来。那上面有主祷文,你要用今天下午的空闲时间把那些都记住。以后绝不能再有我昨天晚上听到的那种祷告了。”
“我猜我一定是笨拙极了。”安妮抱歉地说,“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完全没有练习过。一个第一次尝试做祷告的人,你确实不能期待他会祷告得很好,不是吗?我昨天上床以后想出了一个相当棒的祈祷词,就像我承诺你的那样。我想出来的简直和牧师念的一样长,并且充满诗意。可是你能相信吗?今天早上醒来以后,我却连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再想出来的东西总是没有第一次的好。你注意过这一点吗?”
“现在是有一些你需要注意的地方,安妮。一旦我让你去做一件事情,我希望你马上照做,不要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讨论它。你只要按照我吩咐的去做就行。”
安妮连忙拔腿就跑,穿过门厅去了起居室,结果却没回来。在等了十分钟后,玛丽拉放下手里的活计,板起面孔去找她。她发现安妮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一幅画前,那幅画就挂在两扇窗之间的墙壁上,她盯着画的双眼似梦迷离。阳光穿过苹果树和葡萄藤的缝隙,在这个全神贯注的小家伙身上投射下白绿相间的斑驳光彩,给她笼上了些许神秘的光辉。
“安妮,你都在那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玛丽拉厉声责问。
安妮一激灵,这才回过神来。
“那个,”她说着,指向了那幅画,那是一幅非常生动的彩色石版画,名字是《基督降福孩童》,“我刚刚就是在想象我是他们当中的一个,那个穿蓝色裙子的小女孩,她独自站在角落里,就好像她并不属于任何人,像我一样。她看起来既孤独又难过,你不这么认为吗?我猜她并没有自己的爸爸或者妈妈。但是她也同样想得到赐福,因此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躲藏在人群之外,希望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自己——除了基督。我很肯定我能够明白她的感受。她的心一定在狂跳,她的双手一定无比冰冷,就好像我问你是否能够留下来时一样。她很害怕基督或许不会注意到她,不过基督似乎是注意到了,你不觉得吗?我一直在努力地试着想象那情形——她和基督之间的距离一直在缩小,直到她已经离他足够近。而后他便会看着她,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头发上,哦,一阵强烈的兴奋感传遍周身!可是我真希望画家没有把他的样子画得如此悲伤。如果你留意过,你会发现所有关于基督的画都是这样悲伤的面容。但是我绝不相信他真的会看起来这么沮丧,若真是这样,孩子们一定会害怕他的。”
“安妮。”玛丽拉开口了,连她自己都觉得疑惑,为什么她没有从一开始就打断这长长的演说,“你不能那么说话。这很无礼,是大不敬。”
安妮的眼睛里写满讶异。
“为什么是大不敬?我已经再虔诚不过了。我敢保证我绝不是想失礼。”
“这个嘛,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然而对这种事情夸夸其谈听起来可不怎么好。还有一点,安妮,一旦我让你去拿什么东西,你就马上拿来给我,不要在画前放空、幻想。记住这一点。拿上那张卡片,马上回厨房去。现在,到角落里坐下,学着背诵那些祈祷词。”
安妮把卡片竖起来靠在一个水壶上,水壶里插满她从外面摘来装饰餐桌的苹果花。玛丽拉只是瞟了一眼那只壶,什么也没有说。安妮把双手垫在下巴下面,安安静静地用心学了好几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