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5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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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银河奖征文(4)

阿佳塔的脸色变得煞白,她抽出手来盯着肖平。一滴汗水沿着老人的鼻翼滑落,肖平慌乱地说道:“不不,一次航天任务结束返回地面后,我发现他有点儿不正常,于是决定偷偷观察他一下,后来发现他没事,我就把数据全部销毁了。”

伊万掏出一包寿百年香烟,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燃,神情木然地盯着他。

肖平提高声音:“他是无辜的,你们搞错了!”

“密码只有二十四位,就算是旧密码也没关系,我们能根据密匙找出编码规律,缩减计算范围。你有一分钟时间。”伊万吐出一个烟圈,因为嘴角残缺,烟圈的形状并不好看。

“我不知道什么密码。”肖平倔强地梗着脖子。

突然间,伊万的电话响了。楼道里传来无数嘈杂的电子合成音,那是数十台手机同时响起,所有人的电话被同一个号码拨通的缘故。伊万接通电话听了几秒钟,摇了摇头,站起来,“没有时间了。把他们带过来。”

距离第二次发射:8小时20分20秒

阿尔及利亚阿德拉尔省 提米蒙绿洲

七岁的查奥·阿克宁看完一集动画片,瞧瞧窗外,太阳还没落山。他在地毯上躺了一会儿,把最后一块哈尔瓦点心掰成两半,浇上蜂蜜,吃掉一块,端着另一半走上楼梯。

平坦的楼顶晾晒着彩色条纹床单和爸爸的白色长袍,查奥钻过散发着清香味道的衣服,看到妈妈站在矮墙旁边,用他的玩具望远镜眺望远方。“妈妈!”他跑过去抱住母亲的腰,“爸爸快回家了吗?我们晚餐吃什么?”

“番茄炖羊肉好吗?”妈妈微笑着回应,从他的小托盘里拈起点心,咬了一小口,再将剩下的塞进查奥嘴里,“如果爸爸不回来的话,我们就去找他,在基地那家摩洛哥餐厅吃番茄炖羊肉,再给你来一大杯你最爱吃的巧克力香草冰激凌。”

“好啊好啊!”孩子笑着,“可今天所有人都没去基地,我们偷偷过去可以吗?”

妈妈点点头,“我在等爸爸的电话,他一打电话来,我们就开车去基地。”

“那爸爸什么时候打电话来呢?”

“你瞧。”

妈妈把望远镜递给他,指向西边那座赭红色砂岩的山,山顶那些蓝色遮雨棚下面空空荡荡。“那些观看发射的人已经下山了,他们会回到城里来,到公司总部大楼去开会。爸爸就快打电话来了,因为这个时候基地空无一人,也没人会注意我们离开提米蒙新城。”她说。

“为什么大家要回城来呢?”查奥看到许多车子正从山那边驶向城市,临时道路上扬起金红色的烟尘。

“因为发射取消了呀。疏散命令还没有撤销,他们不能到基地去。”

“为什么发射取消了呢?”

“因为……爸爸会告诉你的。”电话响了起来,妈妈接通电话,听了几分钟,冲小查奥点点头,“好了,出发!”

“耶!巧克力香草冰激凌!”孩子跳跃起来,一溜烟冲下楼梯,将亚麻外套披在身上,挎好帆布包,换上皮凉鞋。门外停着的雪铁龙电动汽车已经提前开启空调,电发热装置吹出轻柔的暖风,妈妈拉开车门让查奥坐在副驾驶位置,替他系好安全带,“先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就叫你。”

“我不困!我会替妈妈指路的,我认识去基地的路……再说你也不给我唱摇篮曲。”尽管小查奥如此保证,车子刚一驶上平坦的N51公路,他就在暖风和玛莲·法莫[14]的歌声中沉沉睡去了。

一觉醒来,窗外已经一片漆黑,白色LED车灯劈开夜色,前方能隐约看见基地信号塔的红色闪光。

“咣当!”雪铁龙碾过什么东西,高高地弹起来,又重重落地,彻底驱走了查奥的睡意。他打了个呵欠,扒着座位向后望,“妈妈,是不是撞到兔子或者沙鼠了?”

妈妈的声音显得有点儿严厉,“别乱看,好好坐着!”

查奥缩起身子,偷偷观察外面。车灯光柱的边缘出现了两截黑漆漆的东西,查奥以为那是有人丢弃在路上的木头或者沙袋。妈妈猛烈转动方向盘,轮胎发出吱吱的呻吟声,车轮画出S形曲线躲过了障碍物。小查奥转头去看,发现险些被车轮压住的黑东西长着手和脚,如同玩坏的娃娃一样摊在路上。

“妈妈……”查奥小声说。母亲没有回答。

前方变得明亮起来,一辆箱型车斜停在路边熊熊燃烧,有个男人跪在车门处,上半身已烧成焦炭,下半身沾满暗褐色沙子,冒着热腾腾的蒸汽。雪铁龙左侧车轮碾着路基下的粗砂,剧烈颠簸着与箱型车擦身而过,查奥惊叫一声低下头,感到火舌从玻璃上舔舐而过。“……妈妈!”他带着哭腔喊。

“别怕,马上就到基地了,爸爸在那里等我们。”紧握着方向盘的女人挤出一个微笑。电动机的嗡嗡噪声变得尖锐起来,雪铁龙轿车提高速度,将几辆着火的车子和凌乱的尸体甩在后面。基地警戒区的铁丝网出现在前方,但电动大门已经倒下,探照灯也没有工作。

“咚咚!”电动车压过铁门,两只轮胎同时被锋利的断茬划破,母亲用力控制着方向盘,车内响起刺耳的蜂鸣声,那是胎压警报与ESP启动警报在工作。“嘎吱吱吱……”小车在布满浮沙的路上左右扭动,如惊慌的蛇在沙漠中高速游移,查奥用力抓紧窗子上方的拉手,闭上眼睛尖叫。

“好了好了,查尼,没事了。”一只汗津津的、冰凉的手抚摸着查奥的脸颊,将他从歇斯底里中拯救出来。雪铁龙横在基地正门口,留下数十米长的蜿蜒刹车痕。母亲将查奥拉下车,走向基地大门,那扇供员工日常通行的自动门只关了一半,警示系统滴滴作响。母亲让表情呆滞的小查奥躲在自己背后,然后从长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枪。

“……妈妈?”孩子喃喃地说。

母亲竖起手指做了个“嘘”的手势,左手拨通电话,右手平举手枪,慢慢走进大门。电话接通了,听筒里传出短促有力的冲锋枪射击声,夹杂着男人濒死的呼喊,“佐薇!没想到护卫队这么早就回来了,搞得有点仓促,不过……”九毫米手枪射击的爆破音响了三声,“……不过已经压制住了,你们沿右侧通道进来,在中央控制室会合……查奥还好吧?”

“他吓坏了,不过我认为他没事。”

母亲拽着孩子走进基地,穿过灯光幽暗的通道,不锈钢地板沾上血迹后变得光滑无比,查奥好几次差点摔倒在尸体旁。仍然温热的尸体身穿黑色制服,肩章上画着高昂着头的单峰驼,查奥认得这个标志,甚至能认出几个男人的脸。他们是基地保卫队的成员,法国南部沙漠保安公司的雇佣兵,爸爸的同事,曾经亲切地摸着他的头叫他“Petit Chameau[15]”的叔叔们。

现在他们死了。

被爸爸杀死了。

两个人进入中央控制室的时候,最后一名敌人刚刚被击毙,一颗九毫米帕拉贝鲁姆子弹掀开了他的半边头盖骨,粉红色的血顺着鼻尖滴下,这男人以怪异的姿势趴在指令席上,仿佛正在保护某个隐形的科学家。屋子中间站着十几个男人,看见孩子进来,他们纷纷收起枪支,转过身擦拭脸上的污迹与血渍。

“查尼!”父亲从人群中间走出来,像老鹰一样张开臂膀,“没事了,我们马上就会开启基地的自动防御系统,这里安全了。你可以像回家一样安心,等我洗漱一下,咱们去摩洛哥餐厅吃沙拉、塔吉(炖菜)和库斯库斯手抓饭好不好?”

查奥瞧着眼前陌生的男人,并不觉得这个浑身散发着硝烟和鲜血味道的人是自己的爸爸。“我答应他吃番茄炖羊肉的。”母亲用手揽住孩子的肩膀说,“还有巧克力香草冰激凌。”

“好啊,巧克力和香草一样来一杯!”父亲笑了起来,抓起查奥的手走向大厅门口,“不怕肚子痛吗?”

查奥有点儿躲闪地放慢步子,但还是仰起头回答:“是巧克力香草,不是巧克力和香草……爸爸,你为什么要杀人?”

“有这种口味的吗?一个冰激凌球有两种口味?”

“不是!是巧克力和香草本来就在一起的口味!”

父子俩在怪异的谈话中走出门去,留在控制室的男人们与屋里唯一的女人拥抱问好。“埃里克森和本牺牲了。”男人们沉痛地汇报,“还有斯宾塞,他负责守卫警戒区大门,南部沙漠公司的车队一出现,他就在对讲机里作出汇报,但马上就被对方的神射手爆了头。巴蒂斯塔的肚子中了两枪,估计撑不过今晚,盖诺的腿被枪榴弹炸断了,两条腿……对方死了三十个人,因为我们抢先控制了一小部分的自动机枪,在外围占了点便宜。”

“NLF[16]不会忘记他们的。”女人说,“天上的情况怎么样?为了安全起见,我一直没有上网。”

一个耳朵被流弹撕破的男人不顾满面流血,兴奋地说道:“他们如约进行了发射!网络现在已经快爆炸了,所有人都在疯传那次攻击的视频,还没有国家公开发表声明,但他们已经成功了,这太棒了,佐薇!”

女人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手抚胸脯,“七年了,就为今天……我们去餐厅吧,今晚需要庆祝一下。”

“那要不要按照NLF的规矩……”有人试探性开口,立刻被身边人制止了:“你胡说什么,有孩子在啊!”

女人笑了,“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我们的孩子了。这栋建筑物已经被自然接管,我们无须再伪装文明了,同志们!”她一边向外走,一边褪去身上的风衣、绒衣、长裤和皮鞋,露出没有穿内衣的洁白胴体,最后她解开束发的卡子,让红色长发垂坠下来,“……餐厅见。”

裸体女人消失在冰冷的钢铁通道中。

距离第二次发射:5小时47分4秒

地球静止轨道 特里尼蒂β太空站控制室

莫甘娜·科蒂准备吃点东西,每当心慌意乱的时候她总想吃东西,食物能缓解紧张,尤其是在她的太空瑜伽失去作用的时候。

舱内播放着一首柔和的歌,温柔的女声轻轻唱着:“Dodo,l'enfant do,l'enfant dormira bien vite.”莫甘娜一边听歌,一边把一袋脱水菠菜插在料理台上,泵入五十毫升的水,漂浮在旁边,耐着性子看袋子里的绿色蔬菜一点一点膨胀起来。咀嚼着淡而无味的菠菜,她给自己准备了一份奶酪通心粉、一小盒布丁和一袋综合果汁。“想吃巧克力香草冰激凌。”她把那些食物丢向舱底,慢悠悠地飘过去,一边瞧着脚下的地球,一边用牙咬开布丁盒。湛蓝的地球镶嵌在观察窗中央,显得遥远而寒冷,窗子旁边贴着几张照片,最显眼的是三名宇航员在中国海南文昌太空中心受训时的合照,照片上美国人搂着法国女人开怀大笑,别列斯科夫·肖站在旁边,望着镜头外的什么地方。

“莫甘娜。”通信屏幕亮起来,肖那张缺乏表情的脸出现在上面,“打扰你吃饭了,不过我想确认一下β站的情况。”

“还好。”法国女人瞟了一眼综合信息屏,所有数值都在绿色范围之内,“我有点儿累。”

肖用左手扶正眼镜,由于缺乏重力,眼镜与鼻梁的相对位置总显得有点儿别扭。“几分钟以前信号被切断了,我没有在电视和网络中看到官方回应,除了那些‘强烈谴责’。”他用指关节嗒嗒敲击控制面板,看来在思考什么事情,“我猜美国当局要赌一把了。注意安全,按计划来,莫甘娜。”

“我明白。”莫甘娜伸长手臂按下几个按钮,空间站某处传来轻微的振动,“只要你编写的自动化程序没问题,我们应该是安全的,对吧?……我只是对某些事情不太确定。”她将飞向舱壁的布丁捞回来,舀了一勺放进口中,“说点儿什么让我好受的话吧,肖。”

“我对程序有信心,但并不了解对方的底牌。冷战之后,美国停滞了三十年的太空军备计划究竟重新部署到了什么程度,没人知道。撑过这一关,我们就成功了大半,如今能做的并不多,只有祈祷。”

“我不祈祷。我是自然主义者。”莫甘娜说。

“我也不祈祷。只是修辞手法而已。”

“你真无趣,肖。”

“接受批评,但很难改正。”

“很难?”

“如果我们能活下来,将会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消磨。到时候我会尽量变得有趣一点。定时联络的时候再见,莫甘娜。”

女人用湛蓝的眼珠盯着屏幕上的黑发男人,“等一下,我……”话音未落,肖就切断了通话。“……我可能没法做到那样的事情。”她喃喃说道,用颤抖的右手举起布丁,她需要食物,更需要食物里加入的镇静药剂,她的神经已经紧张得太久,如同一根绷得太紧的弦,随时可能拉断。

她吞下布丁,左手推动控制台上的手柄,屏幕上出现了一片金黄的沙漠,沙漠中心的建筑闪闪发光。“你在吗?……有时候我会想,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有办法补救的话,你说,还来得及吗?杀人这种事情,毕竟是无法饶恕的大罪啊……”莫甘娜对着遥远的画面柔声说。

当然,无人回应。

歌儿还在响着:“Dodo,l'enfant do,l'enfant dormira bien vite.”

距离第二次发射:5小时09分01秒

大西洋上空 美国空军AMC-XII远程运输机 编号60-752A

布兰登·巴塞罗缪博士面前的咖啡洒了一半。这种最新型运输机并非令人舒适的交通工具,亚音速巡航时的噪音震耳欲聋。博士坐在空荡荡的机舱里,这趟航班的乘客只有四名随行人员和他自己。“不要将我排除在外!”老人冲着麦克风吼着,“我说,不要将我排除在外!我明白总统决定发动攻击,但起码让我进入参谋组,我能帮得上忙!”

耳机里传来总统安全事务助理自鸣得意的声音:“恐怕我做不到,‘太空怒火’计划的保密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