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7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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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 阅文集团)(5)

我一边打着寒战,一边勉力点了点头。既然已经无法逃出生天,那我至少可以利用最后这几分钟时间弄明白一些问题。如果没记错的话,我确实曾经检查过这批辐射防护服——之所以到现在还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它们不仅是我入职之后检查的头几批产品之一,而且还是我所检查的第一批新型产品,更重要的是,那是我唯一一次与自己的上级争辩。“是的,我记得,”我在寒风中一字一顿地说道,喉咙中仿佛积满了结冰的苦灰,“那时……”

那时的我还很年轻,也比现在更大胆、更有棱角。在收到那些新型产品后,我花了足足半个标准月的时间对它们进行分析与检测,反复地审视每一处创新设计,寻找任何可能的瑕疵。正如它的设计者在呈交的报告中声称的那样,这些专门为极端环境工作人员设计的辐射防护服的质量相当出色,它们所采用的新型材料夹层比旧型号能抵御更为强烈的辐射,也更经久耐用、不易损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些用于填充夹层的材料只经过了最基础的毒理学测试,而尚未接受进一步的安全测试。

“当然,你也许不清楚我们和那些防护服有什么关系,但我会让你看清楚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然后朝他的两位同伴点头示意。接着,三人同时将手伸向了后背,轻轻地按下了位于颈椎两侧的某个不引人注意的凸起。

他们的皮肤如同破败的衣衫般滑落在地。

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些人确实都穿着医疗用活性外肤。但我从未想过的是,在那层人造皮肤与神经网络之下,包裹着的竟是如此可怕的残躯!我过去见过不少用活性外肤维持生命的重度烧伤患者,但这几个人看上去却更像是刚刚被剥了皮的猎物,粉红的真皮层上看不到一丝一缕的毛发和完整表皮,血液、脓浆和皮肤残片随着他们肌肉组织的每一次运动而流淌着,并在接触到冰冷空气的瞬间就凝结成了红褐色的固体——而更让我惊讶的则是他们脸上释然的表情。很显然,与他们先前遭受的苦难相比,彻骨的寒意所带来的痛苦根本无足轻重。

“我们的病症没有名字,我只知道这是一种自免疫性遗传病,来自那些篡改了我们父母遗传基因的毒素。它的症状有些像是过去的早衰症,却比那种疾病可怕得多!”被剥皮的三个人用一种诡异的和声说道,“自从出生时起,我们的免疫系统就把我们的皮肤视为病原体,一次又一次地将它们切碎、撕毁、剥离,这奇怪的疾病迫使我们披着这身人造的皮囊苟延残喘。你知道凌迟吗?但就连这种残酷的亚洲人发明的刑罚,也及不上我们遭受的永恒酷刑的万分之一。知道吗?就算是我们中年龄最大的人也不过二十来岁,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甚至宁愿和那些没有接受过延寿治疗的耄耋老人交换身体!没有人能治疗我们的病症,就连最睿智的医学家也只能勉强为我们找出致病的原因——我们的双亲在工作中曾经穿戴过的那套防护服。真是不幸,当我们找到防护服的生产者时,那家公司早已倒闭,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去向那些负有责任的人讨还债务。哦,没错,有几个家伙相当聪明,他们在官司打完之后就雇人毁掉了自己的档案,然后逃到了这片冰天雪地里,自以为能够躲过我们的愤怒。但很不幸,他们逃得还不够远。”

我明白了。那些“事故”的牺牲者们,都曾在日斑工作,而这并非巧合。对走投无路、心怀愧疚的破产者而言,还有哪儿比远离文明世界的西米里亚更有吸引力?而又有什么能比这片人烟稀少的冰天雪地更能让人放松戒心?十年,这些带着诅咒烙印出生的孩子完成了复仇,而现在,他们终于可以了然无愧地拥抱死亡。

“这事和我没关系。”在身后显示屏上的温度数字变成零下九十度的刹那,我终于哽咽着说出了这句话。按照规定,我不应该为这些样品签发生产许可,但如我不这么做,就意味着我们的企业会在竞争中落后于主要竞争对手——就在我尽职尽责地进行设计时,对手同样设立在日斑星上的生产工厂已经开始了第一批量产型防护服的制造。最后,我选择了辞职,将这一无法做出的决定推给了他人。“我没有批……批准生产那些防护服。你们应……应该知道……”

“我们所知道的是,你没有阻止它们被生产出来。在这一点上,你和接替你职位的柯林斯·龙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任何不同——他签署了让我们终身陷入痛苦的判决,而在这之前,掌握着这一权力的是你。没错,是罗迪和其他人设计了那些防护服,但没有质检专家的批准,它们不会被生产出来,”我的“客人”继续说道。虽然已经降到零下近百度的气温正在迅速榨干他们残存的生命力,但在那三张没有皮肤的脸上,我能看到的只有释然。“我说得对吗?”

我费劲地点了点头,仅仅几十秒的工夫,先前的彻骨寒意已经变成了虚幻的炽热。我觉得自己的周身仿佛被浸入了沸水,而与此同时,强烈的睡意则开始蒙蔽我的感官,让我陷入极度的疲倦之中——这是死神本人的请柬。

“对,”我喘息着说道,“但我什……什么都没做。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那个已然缥缈得如同幽灵呢喃的声音答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逃避?在你的下半生中,你为何要放弃自己的专长而前往司法部工作?为何你从来不向其他人谈起此事?也许法律认为你无罪,也许司法机构从来都未曾将你列入追捕名单之中,但在你的内心中,你到底将自己视为什么人?”

我想要再说点儿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了一丝无言的苦笑。在几米外,我的“客人”们已经成了三座纹丝不动的血肉雕塑,他们的生命已经与热量一并被笼罩着西米里亚的寒冷带走,一并离去的还有纠缠他们终生的痛苦。但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摆出了聆听的姿势,默然无声地等待着我的答复。

“是啊。”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一小团水汽在我眼前变成了冰晶,然后又落回了我的脸上,就像一场小小的雪,“我的逃避结束了……”

【责任编辑:刘维佳】

数字黑帮

文/锋庶

巴黎。2230年的巴黎。新与旧,现代与古老。

马路上,有很多人在游行,他们高举着牌子,抗议自己受到的不公平对待。这是一场由环卫工人和地铁司机组织的罢工,他们抗议现在有越来越多的机器人出现,抢走了他们的工作。

持续了一周多的罢工导致地铁停运、垃圾遍地、污水横流。不过这一切仅限于地面层。

是这座城市拒绝科技同化,更愿意拥抱优雅吗?不!是隔离。

上层社会的人早就迁移到火星去了,抛下满目疮痍的地球——这是下层社会的生活区。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泥土腥臭味,铁质的栅栏上折射出一幅一百年前的褪色招贴画,依稀还能识别出一对偎倚的恋人:男人和女人窃窃私语,男人抚着女人栗色流淌的长发,女人抬头仰望男人的脸庞,仿佛看见自己坠落的未来,不能自拔。

街道是浅褐色的,不同空域的飞车像高速运动的云流,巴黎的老式地铁口,不时有牵着狗的妇人完成怀旧仪式,不紧不慢走上台阶,坐到云霄飞车上,消失在一片明朗的天幕中。一个匆匆走出来穿着黑夹克的年轻人跨上停留在旁边的共享飞车,旋即升空,进入第四级空域,那里有银光闪闪的建筑在等着他。毕竟,地面是留给底层人民的,房租也比地球管理者盘踞的“上层空域”便宜很多。

再过二十分钟,数字教皇的车队即将经过地面,它的车队是一个移动数字接口,这是“虚拟开放日”,所有地面上的底层人民只有今天能链接到上层虚拟世界,这是来自上层的恩泽。

这支保护严密的车队不会想到,就在不远处,在那宛如迷宫的街巷里,在一个废弃仓库里,有人正打算利用这个接口,侵入上层系统。

从外观看,这仓库与周围建筑没什么不同。一旦深入内部,就会发现里边藏着一个计算机阵列,一排排闪烁的全息屏幕,每一个屏幕前都晃动着身影,通过粉色头发脏辫和满是文身的皮肤上,他们的身份不难辨别,他们是数字世界的边缘人,被称为“数字黑帮”。

一个干练的少女站在屏幕阵列前,她是这支队伍的指挥。而她,在等“那个人”向行动小组发指令。

中央全息屏显示:上午9:08。

车队越来越近,机会转瞬即逝,她在焦灼中来回踱步。

忽然,全息显示屏上出现了一行代码。

“终于来了。”她喘了口气,盯着屏幕上的定位显示,发出预警通告,“准备行动,注意,车队马上进入第九街区。”

车队靠近预定区域。

她挥手启动交互控制,口中喊道:“启动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干扰器打开了,这支队伍要在一分钟窗口时间内,黑入空域,替换电子警卫。

一双双略显苍白的手在感应键盘上飞快敲击着,一串串代码像高能粒子束,冲向那道程序保护壳……第一层,钻开;第二层,钻开;第三层打开,进入编码层;合击,破除,钻入防御层;第一次攻击失败;第二次攻击失败……实时模拟屏上,密密麻麻的蓝色数字迅速填补上程序攻击留下的孔洞,就像永恒生长的有机体。

每一个小组成员的脸上都有反应,有人擦着汗珠,有人双颊潮红,有人拍着自己的脑袋,这是全世界无视规则的边缘人的集合,他们根本不在乎工作的性质和目的,他们只想通过数字洪流最大限度地展示自己的趣味或孤独,一切都是虚妄的。

数据流和分形编码被推开了,他们很快进入数据中心。

“倒数。三,二,一。切换完成!”

她手心里全是汗。

数字教皇已经进入第四街区,马上就到达他们已经替换的第五街区。

抗扰组?完毕。

调参组?完毕。

最后一次校正?完毕。

随着每个小组的反馈,整个地下室里开始倒数:“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参与行动的每个人都轻微晃动,仿佛那个“一”也同时触发了身体开关。

替换成功!替换成功!这意味着,他们可以进入没有监控的数字空间里,修改和调教自己的未来,但只有十分钟时间!

会有什么新的指令?

一个数字黑帮能干什么?制造一次空域交通混乱?修改某个随机未来人的行为参数,让他被捕?虚假地制造一次“超级病毒蔓延”,从而让上层社会支付不必要的清洗费?或者创造一次陌生的爱情?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如果是她,她会做什么?唔,好像什么都不需要。

她曾是一个被人类遗弃的孤儿,曾经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包括虚拟友谊——直到遇见“流氓”。是“流氓”给予了她关于世界的知识,告诉她面孔与皮肤下的命令行,让她对除“流氓”以外的任何情感都抱有冷漠和敌意——假如还有“情感”存在的话。人类的一万种复杂感情,在“流氓”对她的教育里,都只会归纳为两种:

服从或者背叛。

感情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她的第一次,有人拉着她的身体,一边说热,一边帮她脱了外衣,露出一件饰有蕾丝边的吊带衫,一条带子微微塌陷,仿佛等待未知的撕扯。那皮条客接受这个暗示,一把扯下带子,两个辐射钮一下子暴露在眼前,他按下发射键,一切都爆开了。两条分子链纠结交缠,在床上和地板滚来滚去,仿佛互相是对方的避难所。直到傍晚,意识才从混乱中清醒过来。他给出比其他人多三倍的钱。等他走后,她把钱扔在地上,多彩的瞳孔散发着迷离,突然问了上述问题:感情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问题自此像思维病毒,寄生于大脑中,挥之不去。

在这个一切都可以用数据预测,用算法弥补的世界,人的感情还有位置吗?和不同的异性睡觉时有吗?在快感的边缘有感情的位置吗?或者,因为人类可以编辑自己的未来,规划自己的体验,所以缺少了一点点放纵的乐趣?

于是,在第一次测试失败之后,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一直到——她认识了“流氓”,一切都变了。“流氓”不仅是冷光,是大屏的幻觉,是一张脸孔,更是一双嘴唇和一个肉体,是粗暴的入侵和撕裂的快感。

——这一切,是不是感情?

她告诉自己说,是。

“流氓”教她编程,让她相信一切行为对组织而言都是有意义的。如果“流氓”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面孔下埋藏的一切,只是几条基本命令之上的无穷沟壑与无尽空虚。“流氓”要求她无条件服从组织。这就是感情。

然而,即使在最紧张的几分钟里,她觉得自己仍然不能完全属于这个组织,从属于“流氓”,仍然会被游离于算法之外的某种情绪占据。这是不是背叛?如果是,她的怀疑必有原因。

最新的指令出现在全息大屏上,是一段难以理解的代码。但她知道,这是植入教皇虚拟空间的木马,比之上古时代的特洛伊木马,这段简洁而隐形的字符串堪称杰作。“流氓”的天才之处就在于——他能在这段代码中悄然操控整个下层社会的变革。

她能做的就是执行。

数字教皇的车队很快通过第九街区,“封装代码包”被完美地扔进了数据洪流里,防火墙很快合上,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她知道,“流氓”成功了。不再像底层人民那样,在数据洪流和算法的控制下继续卑微的生活,他是一个英雄般的存在,却又是她心里的阴影——一个生命因为她的一次偶遇而消失,这也是毫无价值的吗?

黑帮的喽啰们都在跳跃欢呼,她却想起那个酒吧——“金属与猴子”——一个普通酒吧的名字。那里白天是咖啡馆,夜里升起舞台,便能让酒精灌醉的灵魂在音乐中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