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读完宦官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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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春秋·竖貂:一刀留名史册上

竖貂这个名字,熟悉春秋历史的朋友想必不会陌生。他就是传说中的宦官始祖。

其实宦官在春秋时代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了。想当初,渭水西岸的周部落挺进中原,灭掉了位于黄河下游的商王朝并建立了周王朝。新朝代自要有新气象,这其中可不能缺了宫廷管理的新经验。在宫里,陪伴君王的是一群如狼似虎的后妃,君王的精力再旺盛也不可能把每一个都照顾到,某些妃子就难免会春心萌动,甚至红杏出墙。

这种事儿要是搁在小老百姓家里,吵吵架动动手也就罢了,最多劳燕分飞,一拍两散。但在皇家可非同小可,不能等闲视之。君王是什么?君王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天神下凡啊,要不然人家怎么能做君王呢。作为神的女人,为了一己私欲而弃侍奉天神的荣幸于不顾,这后果可就很严重了。说后果很严重倒不是因为君王很生气,而是如果后妃的贞操不保,那么君王后代的血统纯正就没法儿保证。自命天神的皇帝,如果其血脉被世间的冠笄所玷污,那他走下神坛便是迟早的事情。

周部落的酋长们不会允许这种丑闻的出现与自己神灵地位的丧失。他们有前人没有的新经验,而这新经验大展拳脚的基础也已由商部落为他们夯实。《史记·殷本纪》记载商纣王“益收狗马奇物,充仞宫室;益广沙丘苑台,多取野兽蛮鸟置其中”,可见当时已有大规模的宫殿苑囿。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深宫长阁,不仅象征着专制王权的威严,更构筑了一道隔绝皇帝后妃与其他男性的天然屏障。自此深居简出的后妃们纵是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却逃不脱“卧看牵牛织女星”,“斜倚薰笼坐到明”的宿命。

一大票女眷生活在宫殿里,当她们需要与男人接触时怎么办呢?周朝皇帝的新经验此时派上用场了:把男人的生殖器阉割,置于宫殿中以供差遣,称之为宦官,成为多妻制度下后妃们和其他男人间最理想的媒介。这个阶段的宦官,只是受过宫刑的家务奴隶而已。可阉割是戕害身心健康的恶劣行为,周朝的皇帝们可舍不得拿自己手下的部众子民开刀,所以,宦官的最早来源都是战俘和罪犯。

看到这儿您可能会问,你这一章不是讲竖貂的吗?为什么主人公竖貂还不见踪影呢?您别急,前文的内容都是为主人公做铺垫呢。您想啊,从周朝立国到春秋开始,也过去了将近三百年的时间,那为什么这三百年里的宦官都湮没在滚滚红尘之中,唯独这位竖貂当仁不让地顶起宦官始祖的称号,还值得在这里讲他的故事呢?

因为,竖貂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自愿阉割的,宦官。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竖貂是春秋齐国人,他出身贫寒,少年就进宫侍奉齐桓公。先为齐桓公的外侍,做着宫廷里舂米酿酒缝纫洗衣服看着肉酱醋水果等一切杂活。要说竖貂这人着实聪明伶俐,宫中这些杂事处理得头头是道,井井有条。后来就被齐桓公所注意,将竖貂调为内侍来伺候自己。能够与齐桓公亲密接触,竖貂备受鼓舞,更加留心观察齐桓公的生活习性和内心需要,事事投其所好,久而久之,他就成了齐桓公的贴心小棉袄。可贴心归贴心,身边守着这么个英俊小生,齐桓公心里还是残存点儿危机意识。在宫中浸淫多年的竖貂怎么会不明白齐桓公心里的小九九?为了突破齐桓公最后的心理防线,竖貂下了决心,一咬牙,一跺脚,一刀下去,斩断了齐桓公最后的担忧。

齐桓公知道了这事儿,着实唏嘘了一阵。竖貂这孩子为了能朝夕服侍我,竟然连命根子都不要了,真不是一般人啊。感慨过自己成功人士的魅力之后,齐桓公也的确被竖貂的忠诚——至少齐桓公是这么认为的——感动了,对竖貂愈发信任和宠爱。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齐桓公被竖貂近乎行为艺术的做法感动得一塌糊涂情有可原,可从旁观者的角度看,用如此自残的方式换取侍奉君主的权利,这投入产出比,未免太大了。

竖貂自残的目的当然不是终生陪伴齐桓公这么简单。用现在的话说,竖貂也是个有雄心的男子汉。大家都是堂堂七尺的丈夫,凭啥你姜小白坐拥齐国,叱咤诸侯之间,而我空有雄心壮志却只能在宫中做个奴隶,伺候你穿衣吃饭?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可不是白喊的。不过能做你姜小白的近侍也是难得的机遇,你姜小白就是那能让我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好风!当然,有舍才有得的道理,我也不是不懂……

雄才大略的齐桓公这一次被竖貂亮瞎了眼,可朝堂之上有一个人看这件事情却洞若观火,这个人就是辅佐齐桓公成就霸业,统领诸侯的一代贤相——管仲。竖貂的这套把戏能唬住齐桓公,却瞒不了眼里不揉沙子的管仲。管仲便屡次向齐桓公进谏,劝他疏远竖貂。齐桓公也是一代明君,明白近臣和江山哪个更重要,所以对竖貂亲近归亲近,但是只限于宫廷内部,朝堂之事竖貂是没有发言权的。这样一来,竖貂便把管仲当成是眼中钉肉中刺,做梦都想着怎么除掉这个讨厌的仲父。他怕自己势单力薄,扳不倒管仲,便找了两个同样是齐桓公眼前的红人,两个同样包藏祸心的货——易牙和开方。

说来这二位也不是等闲之辈,做的事儿虽然照竖貂还有差距,但也不是普通人干得出来的。这易牙也是齐国人,他的本领是会颠大马勺,做得一手好菜。有一次齐桓公闲着没事儿嘴欠,说自己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吃了个遍,就差没吃过人肉了。本是一句玩笑话,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易牙暗暗记在心里,把自己三岁的儿子烹给齐桓公吃了。开方是卫国卫懿公之子,是卫懿公派去向齐国求和的。可开方一看齐国兵强马壮便乐不思卫了,强烈要求当人质留在齐国,还把自己的两个姐妹推荐给齐桓公为妾。开方凭借自己的巧舌如簧得以留在齐国并受到宠信,这一呆就是十五年。十五年间,他的母亲和父亲卫懿公相继去世,他却坚决不回国吊丧,一门儿心思伺候自己的妹夫。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鲍鱼找鲍鱼,鲤鱼找鲤鱼。竖貂、易牙、开方,虽然为了邀宠施展的绝活儿不同,但其本质是一样的,就是投其所好以博得齐桓公的欢心。齐桓公每天在朝堂上面对管仲、鲍叔牙、隰朋,听着利国利民的忠言,回到宫里却是竖貂、易牙、开方,让他沉迷声色,纵情犬马。这两股势力,一股是澎湃奔流的惊涛,一股是波涛汹涌的暗流,围绕着齐桓公这个制高点,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既然管仲已经成为了我荣华富贵的拦路虎,那么扳倒管仲也就排上了竖貂的日程。竖貂使出了自认为是必杀技的一招儿,拿管仲会威胁的齐桓公的皇位说事儿。这日,阳光灿烂,晴转多云,有小雨,竖貂找到了易牙,先让他做了一桌子好菜,然后俩人憧憬着美好未来,屁颠屁颠来见齐桓公,一边招呼着齐桓公吃着,一边把话题引向了管仲。小白同志吃着美食,心情愉悦,竖貂看准时机,用比平时高八度的嗓子说:“大王呀!我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粗人,说的话没那么文雅,但是道理还是清楚的。这公鸡打鸣,母鸡下蛋,老天爷说了算,这和国君颁布法令,百官执行是一样一样的。您是国君,就是老天!可现在,各国诸侯国流言四起,说咱们齐国只有管仲,没有国君呀!”顿了顿,竖貂接着说,“我们齐国,得管仲这一贤人,是福气,可是大王您是不是有点儿太信任他了,凡事都有个度,您什么都让他做主了,这话传出去又传回来,料儿就比较多比较猛了!”

这话说的可是够狠,等于说管仲现在俨然就成了齐国之主,潜台词就是:只怕再过一阵子,管仲就要弑君篡位了。本来在竖貂的美好憧憬里,这话一出口,画面应该是这样的……齐桓公筷子正夹一块肉,听见这话,犹如晴天一个霹雳,那块儿肉从筷子上滑下,双眼瞪圆,若有所思,竖貂和易牙不敢作声,齐桓公放下筷子,一拍桌子:“来人呐,给我把管仲拿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可是只听得见齐桓公乐呵呵地咀嚼食物的声音,不见有其他动静。这大王光顾着吃了,没听见吧,竖貂正欲开口,只听见齐桓公酒饱饭足一串儿嗝,打断了竖貂的动作。齐桓公不紧不慢地舔了舔嘴角,要竖貂将他扶出去散散步消消食。齐桓公说了:“哎呀!我说,竖貂你呀!也就只能坐到这个位置了!我这个国君,如果没有管仲,那就真的是孤家寡之人了,哪儿还有如今的光景。”

竖貂毕竟是齐桓公的小棉袄,话已经很明白了,可是竖貂就是不死心:“那您就不怕……”

齐桓公眼睛一瞪:“没有管仲,我就不能安心的在这里,没有我哪里还有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说罢扬长而去。

竖貂虽然碰了一鼻子灰,可他可没那么容易死心。在今后的日子里,竖貂及其心腹就如茅坑里的苍蝇一样,不停地骚扰着管仲,妄图掀起一丝波澜。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可是管仲就是把国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楞没给竖貂一丝机会。可是对于竖貂这种小人,就算鸡蛋没有缝,他也要创造条件制造出缝。

不久,这个鸡蛋缝就被竖貂创造出来了。

齐桓公某次去山间游玩,凑巧被山上的某怪物吓得不轻,回来就病了。古代人比较迷信,觉得这种东西也许是天启或者是某些重大事件的预兆,特别是他这种真龙看到了,更是不得了。于是乎,竖貂终于在这次偶然事件中,寻找到了机会。

话说,平常这种事儿,竖貂会想方设法让自己给君王解忧,可是这次不同,因为齐桓公目前的状况属于“吓尿”级别,连看到的东西长什么样儿都说不清楚。嘿嘿,既然你管仲牛逼,那你就来解决呗!说管仲,管仲到了。

这管仲一来呀,本来软趴趴的齐桓公一下子来了精神,近乎扑向管仲,可是说又说不清楚,管仲也不好问,除了知道时间地点人物和结果(吓尿了的齐桓公)之外,最重要的信息一样都没有,齐桓公唯一一句说清楚的,就是最后一句:“管仲呀,你一定要救我呀!”齐桓公那水汪汪的无辜双眼,着实让管仲心疼,但是看着一旁偷着乐的竖貂,管仲就来气。齐桓公看到管仲一脸茫然,自己觉得没得救了,瞬间整个人就垮掉了,这病呀,轮了好几拨太医都没有些许起色。

竖貂这回乐了,虽然齐桓公病了,但是管仲已经好几天没有得到召见了,就算管仲来,齐桓公也不见,而此时的竖貂,可谓姜小白病榻前第一红人,地位是坐火箭般的嗖嗖往上飞。管仲为人正直,虽说地位没有所谓,大不了隐退山间,但是眼看小人得势,国君危在旦夕,国家人民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管仲不得不管。

竖貂在得意之时,有人回报,管仲贴了个招贤榜,以自己封邑的三分之一招能说出齐侯所见鬼怪是何物,并能预示吉凶的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没几天,还真有人应榜。一个叫皇子的农夫来揭榜,告诉齐桓公说:“大王看见的这个鬼怪叫委蛇,谁看见他,谁就将称霸诸侯。这是大吉大利的事,可喜可贺!”其实,这位农夫也是瞎蒙,净挑好听的说。委蛇就是泥鳅。泥鳅谁没见过啊?

病殃殃的齐桓公一听,原来是好事,天启神示,原来是要我当霸王,这病就去了七分,再加上太医的调理,身体很快就恢复了。齐桓公把这个农夫皇子召来,准备重赏,但是农夫并不接受,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一份赏赐,已经心满意足了,古代农人就是实在,该拿的拿,不该拿的就不拿,于是农夫皇子退出了王宫。

但是齐桓公觉得,君无戏言,既然已经说出去的赏赐,再放进腰包里面,面子上过不去,于是就把这份赏赐给了管仲。管仲还没有来得及说谢,竖貂就跳起来了:“揭榜的是农夫皇子,回答问题的还是农夫皇子,功劳是他的,赏赐也应该是他的,既然人家不领,那就应该回归国库!”齐桓公大病初愈,心情极好,这竖貂相当于一盆冷水把自己的心情都弄坏了,我堂堂一国之主,想赏赐谁就赏赐谁,轮不到一个宦官在这里大呼小叫,于是乎,把这盆冷水原封不动给竖貂泼了回去:“你可拉倒吧!要是没有管仲用自己财产张榜的因,哪有皇子揭开寡人心里郁结的果?别废话啦。”竖貂再一次碰一鼻子灰。

交锋这么多回,每次竖貂攻击管仲都像往水里扔石头一样,几个水花一过,一切恢复平静,风浪稍微大一点呢,又有齐桓公这个大墙挡着,因此竖貂只能把怨恨积在心里,不敢再和管仲正面交锋,转而开始贯彻篡位要从娃娃抓起的方针,把目光挪向了太子。

齐桓公生的儿子一共十几个。庶夫人长卫姬生的无诡是长子,竖貂就跟易牙联合起来以母以子贵的道理说服长卫姬跟他们站在同一战线上,然后竖貂负责身边,易牙负责桌边,长卫姬负责枕边,三边天天就是在齐桓公的耳边唠叨早点把无诡定为储君的事儿,齐桓公不堪其扰,就草草答应下来。可谁知立储之事在葵丘会盟的时候突生变故。在赴会途中,齐桓公与管仲说起立无诡为储君之事,管仲一听就明白了,这是知道我在这里他们没法子胡来,就把希望都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啦,于是指点齐桓公应立公子昭为储。针对齐桓公对公子昭斗不过无诡的担忧,管仲的建议是趁着这次会盟,找一个信得过靠得住的诸侯,把公子昭托付给他。这个重托,最后落在了宋襄公的身上。这样,竖貂利用立储而篡权的阴谋也破产了。而管仲的深谋远虑,也为公子昭的未来,准备好了强大的应援。

葵丘会盟后不久管仲便一病不起。管仲病重时,对桓公分析了竖貂一切行为,揭露了竖貂媚君乱政妄图篡权的阴谋,桓公醒悟,把竖貂、易牙、开方赶出了宫廷。管仲之后,隰朋和鲍叔牙先后接任相国,齐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少了贴心小棉袄和贴胃大马勺的齐桓公吃也吃不舒坦,玩也玩不乐呵,老是想着这三位。长卫姬没事儿就煽风点火,终于让齐桓公下定决心召回这三人,并因此同鲍叔牙大吵一架,导致这位老臣不久后也郁郁而终。

随着管鲍相即去世,朝堂上已经没人能阻止竖貂祸乱宫廷了。他在长卫姬的支持下,网罗党羽,支持他们的人就给高官厚禄,反对的人就重刑相加或杀戮,齐廷人心惶惶,杀气腾腾。齐桓公对此却一无所知,一如既往地嬉戏游玩,好像管仲还在朝中一样。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终于有一天,齐桓公病倒了,对于竖貂来讲,这可真是盼了好久的机会啊,秉着错过这村就无这店的态度,竖貂等人首先假传齐桓公的旨意:任何人不准探视。接着把宫中的其他宫人全部赶走,把宫门先拿泥土封死,再在齐桓公的寝殿周围垒起三丈高的围墙,只留出一个小口。竖貂等人只顾扶持公子争夺王位,而齐桓公拖着衰朽之躯却无人照管,没吃没喝,只能靠屋檐滴下的雨水苟延残喘,几天之后便一命呜呼。桓公死后,遗体整整停放了六十七天无人收殓,尸体腐烂臭气熏天,绿头苍蝇满宫飞舞,蛆虫到处乱爬,一直爬到宫外。可怜一代叱咤风云的霸主雄杰,死状竟如此凄凉,悲哉!

齐桓公死后,竖貂等人秘不发丧,立公子无诡为太子。对反对立无诡为太子的群臣,竖貂露出了他心狠手辣的一面,对他们大肆屠杀。面对此种情形,其他公子又怎能善罢甘休?一时间齐国宫殿成了最前沿的战壕,各个公子占据不同位置互相对峙。最终经过老臣高虎的斡旋,公子无诡将早已腐烂得不成样子的齐桓公发丧然后登基,竖貂酝酿多年的计划终于实现,掌握大权的雄心也终于达成。

不过好景不长,正牌太子公子昭逃到宋国,当年在葵丘受齐桓公托孤的宋襄公集结各国联军来向齐国兴师问罪。宋襄公大军进入齐境之后,一路势如破竹,无诡只好派易牙出战,又任命竖貂负责调度指挥,高虎和国懿仲两位元老级人物守城。这二位老臣自然不会让这百年不遇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白白错过,在周密地计划之后,高虎请竖貂上城楼商议守城方略,竖貂想着自己身为总指挥,这回一定得好好露一手,让这俩老家伙知道知道自己的手段。但是三杯酒之后,竖貂先知道了老家伙们的手段,埋伏在城楼上的兵士一拥而上,把竖貂砍成了数段。

竖貂不仅是中国史上有记载的第一个宦官,而且是第一个自宫者。即使在齐桓公时代,即使在好色的齐桓公后宫充盈的情况下,竖貂仍然得到了齐桓公的宠幸。自宫者被宠幸的荣誉,在自宫的源头处就得到了最大的兑现。而自宫者用身体残缺换来的宠幸,带给作为宠幸者的帝王的,通常是铁、火、甚至于血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