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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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就此离园(下)

“乙肝小三阳有一定的传染性,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再从事幼师工作。你先留职就医,回家好好调理身体,等好了再说吧……”

这是贺园长对她的指令。

翟芳汝默默听完,一脸黯然,最后说了一句:“谢谢园长。”

“小三阳”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初三为应对中考,她将全部时间都用在学习上。

因为暗恋是那么无望,她只能全副心思寄托在,用成绩超越那位书生气质的男生。这动力,比什么高分,好学校、好前途强烈得多!临考前体检测出乙肝小三阳……

恰好此时,父亲的一位朋友推荐了这一所女校。因为毕业就是干部指标、包分配,这是最大的吸引力!中考成绩虽不如她的理想,但也很不错。很快就被录取了。

暑假期间,她吃完睡睡完吃。这病其实没什么,要养好也很快,就是不能再受累。

在女校,她时刻谨记:身体第一。

困了就直接趴在课桌上睡;作业没写完就明天再说;考前没复习混合格就算。绝对不像初三那样,眼皮只要半闭上就能睡着,还拼命掐大腿撑着继续听课。

工作后,她也没将这病当一回事儿。新人新猪肉!总要表现得吃苦耐劳且善解人意。长期一人干两人的活儿,前段时间又应付“上级大视察”,让她这个“携带者”又升级为“小三阳”。

按规定:“乙肝病毒携带者”不能从事幼儿园所有相关工作。

尽管,乙肝只通过性、血液、母婴传播;就餐、肢体等日常生活的接触,是不会传染的。但,无论“小三阳”还是“大三阳”,再怎么调理,最终还是“乙肝病毒携带者”。

虽然,园长说留职就医。但“好了”也是携带者!一样被拒于门外。这些,翟芳汝都心里有数。

从园长办公室出来,她站在院内那棵木棉树下,默默思索了好久。最后,也只能返回校医办公室找刘秀娟。

她开门见山,“刘医生,像我这种情况,什么时候离园?要办什么手续?”

刘秀娟想了一下,“越快越好吧。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赶快调理嘛!”

“按规定,我最晚什么时候走?”

“差5天10月就过完了,你11月起,就正式休假!”

“我要办什么手续?”

“我让郭大姐去找你。”

郭大姐是保育员起家,多年后成为花朵的行政专员。

翟芳汝想了一下,点点头,“好。工作上的事,我先跟毛老师交接,其他由幼儿园安排吧!”

****************

回家,晚饭后,她不得不将今天的事跟爸妈交代。两老听完默默不语。

老爸点燃一支烟,连续抽了几口,才慢慢地说:“先养好身体吧!其他事你别想太多。你是干部,不能不要你呀?”

老妈双眉一直拧紧,这时她看着丈夫,“那社保呢?”

“按规定,你是留职就医,社保幼儿园还是照常给你上。实在不行就转到人才市场,我们自己交。”

“反正社保不能断。”老妈特别强调了一句。然后看着她,眼里掖着无数的话儿,嘴唇张了张,却只说:“你好好在家休息。”

“这几天幼儿园会让你办一下手续,你要看清楚再签字。不清楚就问,觉得有问题就别签,回来跟我说。”

老爸清矍的脸庞飘染着一缕缕淡淡的、袅袅的烟,很自然地掩盖了他别的情绪。

翟芳汝看了看老爸、又看了看老妈,沉默半晌,最后说:“我知道了。我先去洗澡。”

“去吧。洗完早点睡,别熬夜。”老爸弹了一下手中的烟灰,轻轻点头。

返回卧室,她早早关了灯。

人是睡不着的,只能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窗外斜插而入的几叶芭蕉。

“留职就医”虽然事发突然,但也事出有因。不论是她或两老,还不至于接受不了。

在她心底,除了前所未有的彷徨无助,还有一分兴奋、一分期待、一分窃喜。

尽管不知道以后会怎样?能不能找到工作?但她可以脱离幼儿园,重新选择一条新的路。

幼师,说到底是父母所愿。

她虽然不反对,但并非真心喜欢。她真心喜欢的,只是那些真心喜欢她的小朋友。

在幼儿园,每天重复着晨检、早操、早餐、上课、活动、午餐、午睡、午点、离园……每天醒来一睁开眼,就知道自己今天要做些什么?每一年伊始,都清楚知道明年自己将是什么样子,10年后又是什么样子……20年30年后,还是什么样子。

日复一日,渐渐麻木。努力试着习惯,但又真心抗拒。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做幼师了,还能做些什么?每当想到这里,她既忧惧,又忍不住心生向往。

身在曹营,却各种抱怨。决心投汉,又惦记着稳定的收入和补贴……然后再想想,外面的世界看似很精彩,但其实也风大雨大,还是呆着这棵不大不小的树下乘荫吧!

人总是这样,还没到真正要舍弃一些东西去换取另一些东西时,总觉得另一些东西是无限的美好。当拥有的利益将不复存在,又犹豫难决!

就算她壮士断臂一心想闯出去,两老也不可能同意!

父辈们的职业世界简单划一、执着一致。

农民工人都是体力活,太辛苦;个体户太操心,今朝不知明日事;事业单位最好,铁饭碗,福利好,即使天灾人祸,也不怕饭碗不保。经历过十年浩劫、上山下乡的他们,没什么比保证天天有饭开、全家吃饱穿暖更重要!

尽管前路茫茫不可知,但她还年轻不是吗?总比三四十岁才不得不离开幼儿园强吧?这样走了,虽情非得已,但也得来不易!

***********

剩余数日,和往常一样,她带班上课。

郭大姐请她到行政处两回,办理了停薪留职就医等手续。其实很简单,就是签几个名而已。

毛雨红、王巧艳在她面前什么也没提,她也没什么可交代。偶尔碰到其他班老师,点头微笑或打个招呼,再无话可说。大家对她似乎没两样,但确实又不一样了!

大三班的小朋友对她,跟平常一样!

一句句“翟老师、翟老师”喊着;或屁颠屁颠跟着;或跑过来拉着她的手;看她坐在板凳上,就直接往她怀里蹭;一起洗手时,小人儿们不擦手就将水珠弹到她的脸上……

她走后,他们会不会跟新老师甩水玩耍?冬天会不会将冰凉的小手塞进新老师的衣领?夏天会不会熊抱着新老师蹭凉?……

而新老师,将很快补上。

像花朵这样的幼儿园,一个空缺的编制,N人削尖脑袋往里挤。

至于新老师是谁?那是毛雨红关心的事。幼儿园什么时候通知家长?以什么方式告知?园长自有安排。既不用她操心,她也管不着。

周五,幼儿园最后一天。

她上早班,一袭白底红黑百合花连衣裙,挽了个公主髻,精神奕奕站在大三班门前。

其时,天空如洗。如瀑的朝晖,从高巍的木棉树倾洒而下,楼墙上、院子里光阴婆娑。小朋友正三三两两入园,稚脆清亮的话语声一阵阵传来。似乎提醒着她,幼儿园温馨有序的一天,开始了。

忽然,她想,清晨站在教室门前迎接每一位小朋友的笑脸,不挺好吗?

只要你对他们笑,他们就会报以一笑。看着一张张天真可爱的笑容,那一天的阳光也份外灿烂。

然后按固定流程,一环接一环张罗,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过下去。每年还有寒暑假,即便不再是学生,一样可以享受!

有些家长比较难缠,但小孩在自己班上,怎么也有所顾忌。大家都是成年人,不管不顾撕破脸的奇葩,总是极少数。

工资不算高,但各种社保津贴齐全。按工龄职称年年加薪。只要没有大过失,等到退休,就直接吃长粮!

怀孕后,产期足够长。生了小孩,娃循例就上花朵。不用各种打点关系,就能入读好幼儿园。虽不在一个班,但自己眼皮底下,绝对放心!每天上下班顺带就接送了娃,绝对福利!……

这些,平日里,她不以为然的一切,在这一个清晨,份外鲜明。

而这一天过后,将与她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