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白铃
月光漫过洞顶裂隙,将青苔染成银白色的鳞片。陆谦背着昏睡的允儿往洞穴深处挪动,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段家追兵的火把光亮在洞口忽明忽暗,犬吠声撕扯着紧绷的神经。白猫脖颈铜铃在幽暗中荡出细碎清响,他跟着那点飘忽的金光绕过狰狞的钟乳石柱,忽然被藤蔓绊倒——怀里的允儿滚落在地,后脑撞上块凸起的岩石,渗出的血珠竟在苔藓上勾勒出诡异的蛇形纹路。这血迹仿佛某种古老符咒,岩缝里忽然钻出荧蓝光点,如同夏夜流萤聚成光带,将兄妹二人的影子投射在刻满爪痕的洞壁上。白猫弓起身子发出低吼,那些光点霎时凝成三百年前某个雨夜的场景:采药少年背着竹篓在此避雨,篓中紫云蕈散发着妖异紫光,而他眉间一点朱砂痣正与陆谦额上的印记重叠。画面陡然碎裂时,陆谦在岩壁上摸到凹凸刻痕,就着荧光辨认出“庚辰年四月十七,陆氏子谦留“的血书,喉头猛地发紧——今日恰是乙巳年四月十七。
白猫的尾巴扫过潭面,涟漪搅碎了倒映的星图。允儿趴在水边想捞飘过的光斑,指尖触水刹那,整个洞穴响起齿轮咬合的轰鸣。陆谦看见妹妹发梢无风自动,额间梨花胎记渗出冰晶般的霜纹,而水面倒影里的允儿竟穿着西塞城贵女的织金襦裙,腕间蛇形玉镯与白猫铃铛的“巳“字纹严丝合扣。他想拽回那只伸向虚妄的手,却抓了个空——允儿的胳膊穿过水面如同穿过雾气,缩回来时掌心躺着块热腾腾的桂花糕,油纸包上“辰龙茶楼“的墨迹未干,正是三年前段家焚毁那日镇上的老字号。这糕点散发出母亲生前常做的槐花蜜香气,允儿咬下时唇角沾着碎屑,恍惚间竟哼起陆川打猎归来的小调,可那曲调末尾却转成段无道屠杀村民时的狞笑。
“时辰到了。“白猫忽然口吐人言,苍老女声惊得陆谦倒退半步撞上石笋。那灵兽抖落一身银毛上拓印的古老血书,露出脊背深可见骨的剑伤,伤口形状竟与陆川猎刀上的缺口吻合。怀中的铜钥匙莫名发烫,陆谦摸出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物件——“辰龙“纹路与猫铃“巳蛇“拼合的瞬间,潭水沸腾如熔金,映出令他窒息的真相:二十年前的今夜,另一个浑身是血的陆谦正抱着婴儿允儿跪在此处,岩壁“庚辰年“的“辰“字恰是他手中钥匙在火光里扭曲的投影。水镜突然炸裂成万千光粒,其中一粒落入允儿衣襟化作冰莲子,而陆谦掌心则浮现出血色卦象——正是段无道屠村那日,陆川在猎刀上刻下的最后一道占卜纹。
洞外传来铁器刮擦岩壁的锐响,段家追兵的火把已映上洞顶。白猫化作白发老妪将兄妹推入潭底漩涡,陆谦在灭顶的窒息中最后听见的,是二十年前自己的哭喊与当下追兵的狞笑重叠成的轰鸣。当他挣扎着在岸边苏醒时,晨露未晞的草地上,允儿正用新摘的野菊编花环,而白猫颈铃的“巳蛇“纹路已变成“辰龙“,爪尖沾着段家侍卫的鲜血。远处村落的炊烟袅袅升起,仿佛昨夜的血火从未发生,直到陆谦在溪边浣洗伤口时,发现水中倒影的眉间朱砂竟比昨日淡了三分,而允儿腕间不知何时多了道蛇形青痕——正是水镜中贵女玉镯的位置。
月光在允儿腕间蛇形青痕流淌成液态银汞,她轻抚白猫新生的“辰龙“纹路时,洞外忽起三更梆子声。陆谦惊觉此刻应是亥时,可岩壁水痕显示申时未过——秘境时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逆向流动。白猫瞳孔映出三百个破碎的沙漏虚影,每个倒计时都指向2025年5月14日23:59。
曙光穿透潭水的刹那,水面浮现双生镜像:左半侧是陆谦在秘境挥剑的身影,右半侧却是段无道在西塞城主持祭典的场景。允儿试图触碰镜像时,右手穿过左侧虚影沾满晨露,左手却从右侧抓出半截燃烧的祭典令旗。旗面焦痕拼出“巳蛇归位“四个古篆,与白猫旧铃铛纹路完全契合。
采药途中,允儿误食双生紫云蕈的刹那,发间野菊突然疯长成荆棘王冠。陆谦眉间朱砂爆发出血雾笼罩方圆十里,雾中显现出令兄妹肝胆俱裂的真相:三百次轮回里每个允儿都在此刻黑化,而白猫脊背剑伤正是历代陆谦为阻止妹妹造下的杀业。
当夕阳将白猫影子拉长成白发老妪形态,岩壁血书突然剥落重组为《往生策》。陆谦读至“乙巳蛇年四月十七,天道重临“时,怀中的辰龙钥匙与允儿腕间蛇痕共鸣,地面裂开深不见底的祭坛。坛心青铜鼎内漂浮的,赫然是正在撰写血书的初代陆谦尸身——他左手握着的正是段家祖传刑天斧。
祭坛沙漏流尽最后一粒时之砂时,段无道的狞笑从地底传来:“本座等你三百年了!“白猫化作流光钻入允儿眉心,她额间梨花胎记迸射的冰魄瞬间冻结整座秘境。陆谦在绝对寂静中听见记忆碎裂的声音——原来二十年前抱着婴儿逃亡的“陆谦“,正是此刻手持辰龙钥匙的自己。
戌时的梆子声从极远处飘来时,允儿腕间的蛇形青痕突然活了。那道痕迹扭动着爬上她的小臂,在月光下泛出青铜器经年摩挲才有的幽绿光泽。陆谦正要抓住妹妹的手细看,脚下地面却泛起水波般的纹路——青石板化作透明镜面,映出三百个不同装束的允儿正在不同时空采摘紫云蕈,每个幻影的指尖都缠绕着冰蓝色丝线,而丝线另一端赫然系在他眉间渐淡的朱砂痣上。
“哥哥当心!“允儿突然尖叫着扑过来,陆谦后仰的瞬间,有道寒光擦着鼻尖掠过。那是段家侍卫的柳叶镖,可诡异的是飞镖表面凝结着厚厚冰霜,就像刚从二十年前的冬夜穿越而来。更骇人的是掷镖者面容——分明是年轻时的段无道,可那袭染血的玄色劲装,正是三日前屠杀陆家村时的打扮。
白猫炸起浑身的毛,尾巴横扫过潭面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大段破碎的记忆残片。陆谦在其中一片里看到不可思议的画面:自己正握着刑天战斧劈砍秘境结界,而允儿跪在血泊中捧着的,正是此刻疯狂震颤的辰龙钥匙。这些记忆如蝗虫般叮咬着现实,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开始浮现密密麻麻的刻痕,每道凹槽里都流淌着不同时空的月光。
“巳时三刻到了。“白发老妪的叹息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陆谦猛然抬头,发现洞顶裂隙漏下的月光竟在地面拼出卦象——正是父亲猎刀上残缺的“水火未济“之相。允儿突然痛苦地蜷缩在地,腕间蛇痕暴涨成锁链缠住她的脖颈,而那些锁扣的形状,分明与白猫颈铃的“辰龙“纹路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