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做面向未来的教育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教育?这是我们当今每一位教育工作者都在日夜思考的问题。对于这一问题,一百个人有一百个答案,一百个标准。
在就这一问题给出我的见解之前,我想不如先来回忆一下现实中的故事,这个故事对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中国人来说并不陌生,它曾经多次出现在中国报纸杂志的头版版面。
1978年3月,14岁生日还没过的宁铂走进中国科技大学校门,成为中国第一批少年大学生中声名最响的一个。同一批进校的少年大学生还有20人,如谢彦波(入学时仅11岁)、申喻、谢旻、郭元林。
1979年,年仅11岁的张亚勤入校。他后来回忆说,1978年,他在《光明日报》上读到一篇报告文学,讲的是“神童”宁铂的事迹,看完后他激动了整整一天,整晚睡不着;几天后,他跳了级;6个月后,他也考入中科大少年班。他在科大默默无闻,后来赴美留学,获华盛顿大学电子工程博士学位,担任过微软亚洲研究院院长兼首席科学家,如今是微软全球副总裁。2004年,他与科大校长朱清时一起出现在上海,应对自如,只是早生华发。
……
当年所有的大报、杂志上都发表过这样一张照片:宁铂在中科大校园内的葡萄架下读书。有段时间这个葡萄架成为科大新生和来宾必瞻仰之处。
80年代,所有被归入“少年预备班”或“实验班”的神童苗子都记熟了宁铂这个名字和他的事迹,此外还有谢彦波、申喻、干政……许多家长也时不时拿一张珍藏的剪报出来吓唬自家天资平平的孩子:“你看看人家!”
事实上,宁铂入校后并不愉快。一年后他就告诉班主任汪惠迪:“科大的系没有我喜欢的。”当时他被安排攻读理论物理——中国科学界最热门的领域,而他在赣州八中时就不喜欢物理。汪惠迪打了一份报告,请求按照宁铂本人的兴趣将他转到南京大学去学天文。“但是科大不愿意放走这个名人。”多年以后,退休的汪惠迪告诉记者。从正面理解,科大将宁铂看成本校的“荣耀”,实际上已经将他当作“棋子”——尽管这些词语可能有失厚道,或者也有违主事者的初衷。
从1978年入校到2004年元旦后离开科大,25年里宁铂做过许多次“离开”的挣扎,无一成功。
他必须服从人们安排好了的事,父母、师长、学校、国家,满足媒体围观一位神童的嗜好,譬如他的“七步成诗”;他必须压抑16岁甚至更早到来的青春期的骚动,不能说,也无处求教,因为他是宁铂;他还必须无数次与“分数不理想”的现实搏斗,他确实聪明过人,但他的分数与神话不符,这让有些人觉得“宁铂已经不行了”。
一面陷入自卑的痛苦,一面又不得不武装成一个天才的样子——在对天文学的求学之路被阻断之后,他转向了对神秘的“星象学”的研究。有老同学反映,“当时他就神叨叨的”。
1982年,宁铂本科毕业留校任教,“19岁成为全国最年轻的讲师”又是一则抓眼球的新闻。同年,他第一次报考研究生,但报名之后就放弃了考试;第二次,他前进了一步,完成了体检,随后又放弃了;第三次,他又进一步,领取了准考证,但在走进考场前的一刻退缩了。后来他对别人解释说,他是想证明自己不考研究生也能成功,那样才是真正的神童。但汪惠迪老师和许多人一致认为:他只是过分地惧怕失败。
如果一个人被反复告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那么这种选择属于正当防卫。事实上,没有人能够还原宁铂当时承受的那种“光荣”之下的压力。
1998年,宁铂与程陆华结婚,然后生子、给儿子喂奶、烫尿片、去菜场买菜……婚姻生活似不和谐,于是他醉心于研究佛学。2002年,他前往五台山出家,很快被学校领回去;一年后,他“成功”遁入空门。在此之前,他引用高尔基的一句话形容自己:“我的心眼,是皮肉上熬出来的。”
宁铂曾经说,自己是时代需求的产物,如果青春可以重来,他绝不会再读少年班。
“我的那些同学,今天有的很棒,有些很平常,还有的不怎么好。”张亚勤认为现在就为这些当年的神童下定论为时过早。“什么叫成功?什么叫失败?大家的标准不一样。我们这些人才30多岁40出头,这个年龄很难讲是成功还是失败。如果宁铂以后成为一位高僧呢?”
这个案例留给我们教育者的思考很多,直到今天,业界依然在讨论“少年班”这种办学模式存在的利弊问题。当然,纠结于“少年班是否适宜”这些形式上的问题并不能得出“宁铂”现象的实质。但如果要宁铂本人来评价自己在学校所受的教育,我想他绝对不会用“成功”两个字来回答。我们感觉是:定然是出现了某些违背教育规律的不和谐因素,导致了宁铂成长过程中的不快乐,甚至促使这个学生最终做出了与既定路线截然不同的选择,遁入了空门。
这个故事留给我最大的启发是:教育真的不能急功近利,要向前看。
对于教育工作者而言,最重要的一种能力,就是要有前瞻的能力。将视野放远,放宽,就能用一种更理智的眼光来对待当前教育工作中遇到的种种问题。唯有如此才能心平气和,去除浮躁、功利,更从容地做教育。
什么是前瞻的能力?就是要看到孩子未来会怎么样,而不是现在。要做适合未来人才发展趋势的教育,而不是满足当下一时之需的教育。我们改革开放三十年来的教育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就,但总体上令人担忧,原因就在于目前采用的这种教育理念缺乏远见性,也就是缺乏可持续发展的能力。
长期以来,我们的社会中有两种传统: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它们弥漫在中国人最深层的社会文化心理结构中,扩展于政治、经济、科技、文化、教育……由于我们在改革开放初期是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我们在改革开放阶段以工业化为主要目标,导致我们的教育也是围绕着经济建设为中心,把学校当“工厂”,把教师当流水线上的“工人”,把学生当“产品”,强调类型化、单一化和规模化,过分重视知识和技能的培养,忽略了价值观念的传递和创造能力,这种粗放型的教育模式就像一把双刃剑:我们国家在短短时间内取得这么大的经济建设成就,不能不说得益于以经济建设为价值取向的教育观。但这种价值取向的无限放大,也导致了整个社会的浮躁和贪婪,忽略了人文精神和人性美的建设。
历史的经验是:我们已经在政治、经济领域遭遇了实用和功利主义带来的各种痛苦,如果在教育领域继续——其后果大而言之危及国家和民族,小而言之则将危及个人、家庭和社会。
有前瞻的能力,应当回归教育的本质,不仅是看到学生今年考什么学校,考多少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好的教育应该是可持续发展的教育,是“绿色教育”,我们绝不能通过牺牲青少年的未来,来换取今天的高分,这种教育模式最终只会得不偿失。
做教育不是“开工厂”,教师应当像农民而不是工人。开工厂和种庄稼有什么区别呢?开工厂是开动所有的机器,制造出一样的产品,追求的是制造大规模和标准化的产品,且不认为它们是有生命的;种庄稼则是因地制宜,承认有的庄稼长得快,有的长得慢,有的贴着土地长,有的喜欢爬在屋顶上长,有的长得高,有的长得矮,不能是千篇一律的。
对农民来说,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是看到庄稼在自己的浇灌下开花结果,但不到最后的那一刻,你永远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到底哪一株会开花。我们需要用心静静地等待,给每一株庄稼开花结果的时间。妄想使用一种神奇的化肥使得花朵一夜之间全部开放,其结果必然是庄稼的枯萎。
正如有一个富有哲理的小故事这样讲道:
一位隐士住在山中,他很勤劳,每年春天,台阶上的野草刚探出头便被他清理掉了。
一天,隐士决定出远门,叫了一位朋友帮他看守庭院。与他相反,这位朋友很懒,从不修剪台阶上的野草,任其自由疯长。
暮夏时,一株野草开花了,五瓣的小花氤氲着一阵阵的幽香,花形和林地里的那些兰花一样,不同的是花边呈蜡黄色。这位朋友怀疑它也是兰花中的一种,便采撷了一些叶子和花朵去请教一位研究植物的专家。专家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兴奋地说:
“这是兰花的一个稀有品种,许多人穷尽一生都很难找到它,在城市的花市上,这种腊兰的单株价格至少是一万元。”
“腊兰?! ”这位朋友惊呆了。而当那位隐士知道这个结果时,惊呆的人又多了一个,他不无感慨地说: “其实那株腊兰每年春天都会破土而出,只不过它刚发芽就被我拔掉了。要是我能耐心地等待它开花,那么几年前就能发现它的价值了。”
耕学手记
有前瞻的能力,应当回归教育的本质,不仅是看到学生今年考什么学校,考多少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好的教育应该是可持续发展的教育,是“绿色教育”,我们绝不能通过牺牲青少年的未来,来换取今天的高分,这种教育模式最终只会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