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玛(奥斯丁文集经典插图本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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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奈特利先生可以跟她争吵,但是爱玛却不能跟自己争吵。他这一气可真气得不小,比往常隔了较长时间才又来到哈特菲尔德。他们见面时,瞧他那副严肃的神态就知道,他还没有宽恕她。她觉得抱歉,却并不后悔。正好相反,接下来几天出现的总的情况,越来越证明了她的计划和做法是对的,她也越来越喜爱这些计划和做法。

这张肖像配上了精美的镜框,在埃尔顿先生回来以后立即完好无损地送来,已经挂在公用起居室的壁炉架上方了。他理所当然地站起身对着画端详起来,一言半语地发出几声赞叹。至于哈丽埃特的心情,就她那样的年龄和她那样的头脑来说,显然已变成一种最强烈、最坚定的爱。马丁先生只是成了埃尔顿先生的对比,而且最大优势属于后者,除此以外,马丁先生已不在记忆之中了。爱玛很快看到这一情况,感到十分满意。

她打算用大量有益的阅读和交谈来改进她小朋友的头脑,可是只读了开头少数几章,就再也深入不下去了,而且总是想推到第二天再继续读。聊天要比读书容易得多;听任自己的想象力围绕着哈丽埃特的命运奔驰和活动,比起辛辛苦苦地增强她的理解力或者使它运用于严肃的事实来,也要有趣得多。眼下哈丽埃特所从事的唯一的文学研究,她为晚年准备的唯一的精神食粮,只是把她看到的各种谜语收集起来,抄到一个本子上去。那是她的朋友用轧光纸做的一个薄薄的四开本本子,上面用花押字和战利品图案装饰着。

在这个文学时代里,大规模地进行这样的收集并不少见。高达德太太学校里的主任教师纳希小姐至少已经写了三百个谜语。哈丽埃特最早是从那儿得到的启发,这时希望在伍德豪斯小姐的帮助下收集得还要多得多。爱玛为了帮助她,自己创作,一再回忆,精心挑选。哈丽埃特写得一手好字,所以这个集子不论在形式上还是在数量上都称得上是第一流的。

伍德豪斯先生几乎跟这两个姑娘一样,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常常努力回忆一些值得她们收进去的谜语。“在我年轻的时候,有那么多巧妙的谜语——真奇怪,怎么记不起来了。可我想总有一天能回想起来。”最后他总是说,“基蒂,一个漂亮而又冷酷无情的少女。[1]

他同他的好朋友佩里谈起此事,佩里一时里也是什么谜语也想不起来。不过,他要求佩里留意收集,因为佩里到的地方多,他认为总可以找一些来的。

他的女儿可决不想把海伯利的聪明人全都问遍。她只请埃尔顿先生一个人帮忙。她请他把他回想得起来的真正好的各种谜语和字谜全都拿出来。看到他在专心回忆,她非常高兴,同时她也看得出,他小心翼翼,决不说什么不是献殷勤或者不是赞美女性的谜语。她们从他那里得到两三则最雅的谜语。最后他欣喜若狂地记起来了,而且带着深情背诵了那首著名的字谜:


我的第一部分表示痛楚,

我的第二部分注定要受苦,

我的全部是解毒良药,

能把病痛减轻,把病痛消除。[2]


她听了十分抱歉地说,那首字谜她们早已在几页以前就抄下了。

“你干吗不自己给我们编一首呢,埃尔顿先生?”她说,“只有自己编才能保证新颖;而且对你说来,那是最容易不过的。”

“哦,不!我从来没编过,几乎从来没编过这类东西。真是个最笨的笨人!恐怕连伍德豪斯小姐——”他顿了一顿,“或者史密斯小姐都激发不起我的灵感。”

尽管如此,就在第二天早上发生了一件事,证明他是有灵感的。他来待了不多一会儿,只是为了留一张纸条在桌子上。他说那是他的一个朋友赠给一位年轻小姐的一首字谜,那位小姐是他朋友爱慕的对象。可是从他的神态上,一眼就看出,一定是他自己编的。

“我并不是要让它写在史密斯小姐的集子里,”他说,“正因为是我朋友的,我没有权利拿给大家看,不管多少人看,不过,你也许愿意看看。”

这番话与其是说给哈丽埃特听的,倒还不如是说给爱玛听的,这点爱玛能够领会。他感到很不好意思,觉得同爱玛的眼光相遇还比同她朋友的眼光相遇容易些。说完他就走了。过了一会儿。

“拿去,”爱玛一面说,一面微笑着把纸条推向哈丽埃特,“这是为你编的。把你自己的东西拿去吧。”

可是哈丽埃特却直打哆嗦,碰也不敢碰它;爱玛呢,从来不是个不愿抢在前面的人,只得自己来看了。

给某小姐

字谜


我第一部分显示大地的主宰

——帝王的财富和壮丽,奢华和自在!

我第二部分带来人的另一副模样,

瞧,他在那儿,四海之王!

可是,啊!一旦结合,我们就受挫败北!

男人自夸的权力和自由,全被摧毁;

大地和海的主宰,成了卑躬屈膝的奴隶,

而女人,可爱的女人,独自称王称帝。

您那敏锐的才智能把谜马上解开,

愿那温柔的眼睛发出同意的光彩!


她眼睛看着纸思考着,猜到了含意,为了要完全肯定,完全掌握这些诗句,又把字谜从头到底读了一遍,然后把它递给哈丽埃特,自己坐在那儿得意地微笑着。哈丽埃特满怀希望,但又猜不出谜底,就在这混乱的心情中困惑地对着纸条发愣。爱玛自言自语说,“很妙,埃尔顿先生,的确很妙。我读过的一些字谜都还没有这么妙呢。求婚[3]——这个暗示很好。看了这张字谜,我要赞扬你。你这是在试探,说得非常明白,‘史密斯小姐,请允许我向你求爱。用你的一瞥对我的谜语和我的意愿都表示同意吧。’


愿那温柔的眼睛发出同意的光彩!


哈丽埃特正好如此。温柔,要形容她的眼睛,就要用这个字眼——在所有形容特征的形容词里,用这个字眼最恰当。


您那敏锐的才智能把谜马上解开。


呣——哈丽埃特的敏锐的才智!那更好了。的确,一个男人只有在热恋中才会这样描写她。啊!奈特利先生,但愿你能从这里面获得教益;我看,这下总可以使你心悦诚服了吧。你有生以来从不承认错误,现在只好承认了。真是个出色的字谜!说得非常中肯。现在马上要出现高潮了。”

这些非常愉快的自言自语本来还会发展成长篇大论,可是哈丽埃特热切地提出了一连串困惑的问题,把她的话打断了。

“这会是什么呢,伍德豪斯小姐?这会是什么呢?我想不出——我一点儿也猜不出来。这可能是什么呢?真的,你试试看,把它猜出来,伍德豪斯小姐。帮帮我吧。我从没见到过这么难的字谜。是王国吗?我想不出这个朋友是谁——这位年轻小姐又是谁?你觉得这首字谜好吗?会不会是女人?


而女人,可爱的女人,独自称王称帝。


会不会是尼普顿[4]


瞧,他在那儿,四海之王!


要不,是三叉戟海神吧?是条美人鱼?还是鲨鱼?啊,不;鲨鱼只有一个音节。这个字谜一定编得非常巧妙,不然的话,他不会带来了。哦,伍德豪斯小姐,你想我们猜得出来吗?”

“美人鱼和鲨鱼!简直是胡扯!我亲爱的哈丽埃特,你想到哪儿去了?他把他朋友给美人鱼和鲨鱼编的字谜带给我们有什么用呢?把纸条给我,你听着:

“给某小姐,应该读成给史密斯小姐。


我第一部分显示大地的主宰

——帝王的财富和壮丽,奢华和自在!


那是宫廷。


我第二部分带来人的另一副模样,

瞧,他在那儿,四海之王!


那是船——清清楚楚。——现在来念精华。


可是啊,一旦结合(求婚,你知道),我们就受挫败北!

男人们自夸的权力和自主,全被摧毁;

大地和海的主宰,成了卑躬屈膝的奴隶,

而女人,可爱的女人,独自称王称帝。


这番恭维话非常得体!——接下来是请求,我看,我亲爱的哈丽埃特,你不难领会吧。你自己去细细地看吧。毫无疑问,是为你编的,而且是送给你的。”

这样令人愉快的说服,哈丽埃特没法再拒绝接受。她读了结尾的几行,直感到兴奋和高兴。她连话也说不出来。可是并不需要她说话。她能感受就够了。爱玛替她说了。

“这番恭维话里有明显的和特别的含意,”她说,“所以,我对埃尔顿先生的意图丝毫没有怀疑。你是他的心上人——对这一点,你马上会得到最充分的证明。我早就料到这是势所必然的。我知道我错不了。可是现在,一切都清清楚楚了。他的心意很清楚,也很坚定,和我认识你以来我对这个问题所抱的希望一样。是啊,哈丽埃特,长久以来,我一直巴望出现这个情况,现在终于出现了。你跟埃尔顿先生相爱,究竟是十分理想的呢,还是很自然会发展起来的,这我从来也说不上来。这件事的可能性和可取性两者确实不相上下!我很高兴。我衷心向你祝贺,我亲爱的哈丽埃特。一个女人能引起这种爱,是很值得骄傲的。这种结合有益无害。这种结合会让你获得你所需要的一切——体贴、自主、一个合适的家庭——它会使你在你所有真正的朋友中间永远处于中心地位,使你接近哈特菲尔德和我,永远保持我们之间的亲密友谊。哈丽埃特,你结这门亲事,我们两人谁也不会脸红。”

“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又一个“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哈丽埃特起初只说得出这句话,同时一再亲热地拥抱爱玛。可是,等到她们比较像交谈的时候,爱玛就看得很清楚,她已经能像她应该的那样来看待、感觉、预料和记住这件事了。埃尔顿先生的优越地位得到了充分的承认。

“你无论说什么总是对的,”哈丽埃特大声说道,“所以我认为,我相信,我希望一定是这样,要不然,我也不会这样想。我真是受之有愧。埃尔顿先生可以要娶谁就娶谁!对他,不可能有两种看法。他是那么优越。只要想想那些可爱的诗句——‘给某小姐’。哎呀,多巧妙啊!真的可能是为我编的吗?”

“对这点,我毫无疑问,也不容别人提出疑问。这是肯定的。相信我的判断,接受吧。这是正戏前面的序幕,篇章前面的题词;紧接着就是平铺直叙的散文了。”

“谁也料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我肯定,一个月以前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最离奇的事终于发生了!”

“就在史密斯小姐和埃尔顿先生相识的时候,——真的发生了——确实离奇;简直超出了常规,这样显然值得想望的事——本来需要别人来预先撮合——居然自动以恰当的形式立即出现了。你跟埃尔顿先生有缘走到一起来了;由于你们各自的家庭环境,你属于他,他也属于你。你们的婚姻将能同伦多尔斯的那门亲事相媲美。哈特菲尔德的空气里似乎有一种东西,能引导爱情完全朝正确的方向发展,让它在应该流入的渠道里奔流。


真正的爱情从来没有平坦的道路。[5]


哈特菲尔德版的莎士比亚戏剧会在这一句上加一大段注解。”

“那位埃尔顿先生当真爱上了我——在所有人当中,居然爱上了我,我在米迦勒节[6]那天还不认识他,没有同他说话。而他呢,却正好是最俊俏的人,而且很像奈特利先生,是个人人尊敬的人!很多人想同他交往,人人都说,如果他不愿意的话,他一餐也不必单独一个人吃;还说,他在一个星期里接到的邀请比一个星期的天数还多。在教堂里又是那么出色!自从他来到海伯利以后,纳希小姐已经把他在讲道时讲的所有经文都记下来了。哎呀!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怎么一点也没有料到啊!听说他路过的时候,艾博特家那两个学生和我奔进了前面的房间,从百叶窗缝里偷看,纳希小姐过来骂我们,把我们赶走,她自己却留下来偷看。不过,她马上又把我叫了回来,让我也看看,她真好。我们都想,他长得多美啊!他跟柯尔先生手挽着手走着。”

“你的朋友们——不论他们是谁,是干什么的,只要他们还有一点常识,都会认为这门亲攀得好。我们可不会把我们的行动讲给傻瓜们听。如果他们急于要看到你婚姻美满幸福,那么,这个生性和蔼的人完全可以使这一点得到保证。如果他们要你置身于他们为你选择的那个地区和阶层,那么,将会在这儿达到目的。如果用通俗的话讲,他们唯一的目标是要你攀一门好亲,那么,这儿就有可观的财产、可敬的地位、灿烂的前程,这一切准能使他们满意。”

“对,对极了。你说得多好啊!我就爱听你说。你什么都懂。你跟埃尔顿先生一样聪明。这个字谜多妙啊!哪怕我苦苦思索十二个月,我也绝编不出这样的字谜来。”

“从他昨天拒绝编时的神态来看,我就知道他打算一试身手。”

“我真的认为,毫无例外,这是我有生以来读过的最好的字谜。”

“的确,我从来没有读过一首比这更贴切的。”

“这首字谜差不多比我们以前读过的任何一个字谜都要长一倍。”

“我认为它的突出优点并不在于长度。这类字谜一般不可能写得太短。”

哈丽埃特正全神贯注在看这个字谜,没听见她的话。心里正浮现出十分满意的比较。

“像一般人一样,”过了一会儿她说,脸上透着红光,“在通常情况下很有头脑,逢到有什么话要说,就坐下来写一封信,简单扼要地把要说的话说出来,这是一回事;而写像这样的诗句和字谜,却是另一回事。”

她居然这样强烈地蔑视马丁先生的散文,真是出乎爱玛的意料。

“这样可爱的诗句!”哈丽埃特继续说,“最后这两行!可是我该怎么还他呢,说我已经猜出了?啊!伍德豪斯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呢?”

“让我来办,你别管。他今天晚上大概会来,到时候,由我来还给他,我们胡扯几句,你不必参加。你的脉脉含情的眼睛将要选择自己的适当时机来闪烁光芒。这事交给我吧。”

“啊!伍德豪斯小姐,多可惜啊,我不能把这首美丽的字谜抄在我的本子里!我肯定我收集到的字谜没有一首有它一半好。”

“删掉最后两行,那你就没有理由不把它抄上你的本子了。”

“啊,可那两行是——”

“——是整首字谜中最精彩的两句。当然啰——为了自己欣赏,那就把它记在心里自己欣赏吧。你把它一分为二,并不因此就减少这首字谜的含义。两行对句还在那儿,意思也没有改变。不过,把这两句去掉,就丝毫也看不出是献给谁的了,剩下的只是一首可以收进任何集子的绝妙字谜。毫无疑问,他不愿让自己的热情受到忽视,同样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字谜受到忽视。一个热恋中的诗人在这两方面都必须受到鼓励,要不,就两方面都不受到鼓励。把本子给我吧。我来抄,这样就不可能说你什么了。”

哈丽埃特尽管心里舍不得把那两部分分开,可还是服从了,为的是要肯定她的朋友抄录的不是爱情的宣言。这礼物似乎太宝贵,绝不能公开。

“我将永远珍藏这个本子,”她说。

“很好,”爱玛回答,“有这种感情是很自然的,这感情持续得越久我就越高兴。瞧,我父亲来了;你不会反对我把这首字谜念给他听吧。他听了会非常高兴!这一类谜语他都喜欢,尤其是任何赞美妇女的谜语。他对我们大家都非常体贴、殷勤!你一定得让我念给他听。”

哈丽埃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亲爱的哈丽埃特,你别过于看重这个字谜。你要是太害羞,太敏感,显得给它加上了更多的意义,或者甚至把能加上的意义全都加上,那你就会泄露出你的感情,这就不合适了。不要被这样一件表示爱慕的小小礼物弄得神魂颠倒。要是他急于保守秘密,那他就不会当着我的面把纸条留下了。而且,他不是把纸推给你,而是推给我。对这件事我们别太认真。我们不对这首字谜热情赞叹,他也已经受到足够的鼓励来把事情进行下去。”

“啊!对——我希望不要在这件事上让人笑话。随你怎么办吧。”

伍德豪斯先生走了进来,马上又谈到了这个问题,说的还是他常说的那句话:“啊,我亲爱的,你们的本子进行得怎么样了?你们有没有得到新的谜语?”

“有,爸爸;我们有个谜语念给你听,非常新鲜。今天早上在桌子上发现一张纸条——(我们猜准是哪位仙女丢下来的)——上面写着一首非常优美的字谜,我们刚把它抄到本子上。”

她念给他听,就用他喜欢别人念东西的那种方式,念得又慢又清楚,重复念两三遍,她一边念一边对每个部分作些解释——他听得非常高兴,果然不出她所预料,结尾的两句赞美尤其使他感动。

“嗳,那的确很公正;说得非常恰当。对极了。‘女人,可爱的女人。’这样一首优美的字谜,我亲爱的,我一下子就能猜到是哪位仙女带来的。除了你,爱玛,没人能写得这么美。”

爱玛只是点点头,微微笑了笑。他沉思片刻,便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

“啊!你像谁,这不难看出来。你亲爱的母亲做起这一类事情来,真是聪明!我要是有她那样的记忆力,那就好了。可是我什么也记不住;甚至连你听我提起过的那首字谜也记不住。我只回忆得起第一节。一共有好几节呢:


基蒂,一个美丽而又冷若冰霜的姑娘,

燃起一股火焰,使我至今悲叹不已;

我叫那蒙住眼睛的男孩来帮忙,

尽管我怕他走到我的身旁,

对我先前的求爱带来那致命的一击。


我记得起来的就这一点儿——可是整个字谜都写得非常巧妙。可是我亲爱的,好像你说过你已经抄了。”

“是的,爸爸,就抄在我们的第二页上了。我们是从《佳作文摘》上抄来的。你知道,那是加里克的作品。”

“对,很对。但愿我能多记住一些——


基蒂,一个美丽而又冷若冰霜的姑娘。


这个名字使我想起了可怜的伊莎贝拉;因为她差点儿跟她祖母用同一个教名,叫凯瑟琳[7]。但愿她下星期会来我们这儿。我亲爱的,你有没有考虑过,你把她安顿在哪儿——哪间屋子让小孩住?”

“啊!对了——她当然住她自己的屋子,她一向住的那间。有婴儿室给小孩们住——跟往常一样,你知道。干吗要变动呢?”

“我不知道,我亲爱的——可是自从她上次来这儿以后,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从上一个复活节以后没来过。就说那次来吧,也只住了几天。约翰·奈特利先生当律师,很不方便。可怜的伊莎贝拉啊!她给带走了,离开了我们大家,真伤心!她来这儿,见不到泰勒小姐,会多么难受啊。”

“她至少不会感到惊奇,爸爸。”

“我不知道,亲爱的。我在第一次听到她要结婚时,确实大吃一惊。”

“伊莎贝拉来了以后,我们一定得请威斯顿先生和威斯顿太太来吃饭。”

“对,我亲爱的,要是有时间的话。不过,”(用一种极其低沉的声调)“她只来住一个星期。时间匆促,干什么事都来不及。”

“他们不能多住些时候,真是不幸——但看来也只能这样。约翰·奈特利先生不得不在二十八日回伦敦。我们应当感到高兴了,爸爸,他们能住在乡下的时间全都住在我们这儿了,而且也不到埃比去住两三天。奈特利先生有权要求同他们一起过这个圣诞节,他放弃了这个权利——虽然你知道,他们已有很久不同他住在一起了,比不同我们住在一起的时间更长。”

“的确,我亲爱的,要是可怜的伊莎贝拉不来哈特菲尔德,而去别的地方,那就叫人受不了了。”

伍德豪斯先生除了认为自己有权留他们以外,从来不认为奈特利先生对他弟弟,或者任何别人对伊莎贝拉有这个权利。他坐在那儿沉思了一会儿,随后说:

“他是不得不回去,可是我却不明白,为什么可怜的伊莎贝拉也不得不这样急急忙忙地回去。爱玛,我想劝她在我们这儿多住几天。她和孩子们会在这儿住得非常愉快。”

“啊!爸爸——这事你以前从没能办到过,我看你以后也办不到。让丈夫走,而自己留下,伊莎贝拉可受不了啊。”

这话说得对,无法反驳。尽管不爱听,伍德豪斯先生也只能顺从地叹一口气。一想到女儿对她丈夫依依不舍,他心里就难受。爱玛看到这光景,连忙把话题岔开,换个一定会使他高兴起来的话题。

“我姐夫和姐姐住在这儿的时候,哈丽埃特一定得尽可能多跟我们在一起。我相信,她一定会喜欢那几个孩子的。我们为那些孩子感到很自豪,是不是,爸爸?不知她会认为谁最漂亮,是亨利呢还是约翰?”

“嗳,我也不知道。可怜的小宝贝儿,要来这儿,他们会多高兴啊。他们都非常喜欢住在哈特菲尔德,哈丽埃特。”

“我看是非常喜欢,先生。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谁会不喜欢。”

“亨利这孩子长得漂亮,约翰却很像他妈妈。亨利是老大;他的名字是跟着我取的。老二约翰的名字是跟着他父亲取的。我相信,有些人会感到奇怪,大儿子居然不跟他父亲取一个名字,可是伊莎贝拉要给他取名为亨利,我认为她这样做真好。的确,他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他们全都聪明得出奇,而且还有许多逗人喜爱的地方。他们会走过来,站在我的椅子旁边说,‘外公,你能给我一小根绳子吗?’有一次亨利问我要一柄小刀,可我告诉他小刀之类只是给外公们用的。我认为他们的爸爸常常对他们太粗暴。”

“你觉得他粗暴,”爱玛说,“是因为你自己那么温文尔雅。不过,你要是把他跟别的爸爸比较一下,那就不会认为他粗暴了。他希望自己的孩子活泼,勇敢;要是他们调皮捣蛋,就时不时地骂他们一句。可他是个慈爱的父亲——当然,约翰·奈特利先生是个慈爱的父亲。孩子们全都喜欢他。”

“还有,他们的伯伯进来,把他们朝天花板抛,可怕极了!”

“可是他们喜欢这样,爸爸。再没什么别的事情能使他们这样喜欢的了。他们觉得这是一种享受。要不是他们的伯伯定下规矩,要轮流抛,那不管谁先开了头,都是再也不肯让给别人的。”

“嗳,我真不懂。”

“我们全都这样,爸爸。世界上总是有一半人不能理解另一半人的乐趣的。”

快近中午,两个姑娘要分手去准备四点钟的正餐了。就在这时候,那位写出这首无与伦比的字谜的男主角又走了进来。哈丽埃特转过身去;爱玛却用她平时的微笑来接待他。她那敏锐的眼光立刻从他眼神里看出,他认为自己已经推进了一步——已经掷出了骰子。她猜想他是来看看结果的。然而,他表面上借口说是来问一下,如果他不参加,伍德豪斯先生晚上的聚会是否能凑得成,哈特菲尔德是否需要他帮点儿什么忙。如果需要他的话,他一定把别的事情全都搁在一边。如果不需要,那他就到朋友柯尔那里去。柯尔已经说过多次,一定要同他吃饭。他也已经答应,只要能去就一定去。

把他们朝天花板抛

爱玛向他道谢,不过不让他为了他们而使他的朋友失望。她的父亲却确信会按他的意思办。他再次邀请——她再次谢绝。他刚要鞠躬告辞,她从桌上拿起那张纸,还给了他。

“啊,承蒙你好意给我们留下了这首字谜;谢谢你,让我们能拜读。我们非常喜欢,我不揣冒昧,已经把它写进史密斯小姐的集子了。我想你的朋友不会见怪吧。当然,我只抄了前面八行。”

埃尔顿先生确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看上去有点迟疑——有点困惑;说了些“不胜荣幸”之类的话——朝爱玛瞥了一眼,又朝哈丽埃特瞥了一眼。随后看到那个本子在桌上打开着,便把本子拿起来,全神贯注地仔细看了。为了打破这一刻的尴尬局面,爱玛笑盈盈地说:

“你务必代我向你的朋友道歉;不过,这么好的字谜绝不能只让一两个人欣赏。他写得那么情真意切,他一定相信能得到每个女人的赞赏。”

“我毫不迟疑地说,”埃尔顿先生回答,虽然他说话时十分迟疑,“我毫不迟疑地说——至少,如果我的朋友跟我一样看法——我毫不怀疑,如果他能像我这样亲眼看到他的小小的抒情作品受人赞赏,(再看了看那个本子,便把它放回到桌子上)他一定会认为那是他生平最值得骄傲的时刻。”

说完这段话,他急急忙忙走了。爱玛并不认为他走得太快,因为尽管他品性温良和蔼,他的谈话里却包含着一种夸耀的口气,使她发笑。她跑开去,放声大笑,把那温柔而崇高的快乐留给哈丽埃特去品尝。


 

[1] 英国演员、剧作家大卫·加里克(1717—1779)写的一个谜语。

[2] 谜底是woman(女人)。第一部分是woe(痛苦),第二部分是man(男人)。

[3] 原文是courtship。court是“宫廷”,ship是“船”。

[4] 海神。

[5] 引自莎士比亚所著《仲夏夜之梦》第1幕第1景第123行。

[6] 米迦勒节:9月29日,英国四大结账日之一。

[7] 基蒂是凯瑟琳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