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那天,李茂盛高兴早了。
在郭员外家里,不仅稀饭都没人请他吃一顿。结果连敷衍他的蚀财话,都没人对他说过一句。李茂盛恨透了曹兴发。尽管后来编出有大批军兵,要从流沙堰村子经过的谎话。而且,又在吴家碥放了一场大火。把曹兴发他们吓了一大跳,但这些都是得不到一点好处的事情。
这会儿回想起来,竟连他自己也觉得,就像几岁大的小孩子们,干的傻事一样,根本没意思。
李茂盛口干舌燥,就拿竹勺在水缸里舀了半勺冷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正想去找侄儿李绍清,忽听有人敲门,他迅速钻到柴草堆里藏了起来。
“李大爷在吗?”
不对,既然是呐喊李大爷,敲门的一定是熟人。但李茂盛还是非常谨慎,他轻轻走到院子里面,张着耳朵听了听,确认没有问题,方才问了一句:“谁呀?”
“我。良补锅匠。”
良补锅匠?他来做什么呢?我的锅又没烂。
李茂盛与良补锅匠虽然熟悉,但向来没有多大交往。李茂盛非常奸诈,他生怕穷光蛋些把他盯上了。他犹豫一阵,才把大门打开。
“嚯,果然是你良……”李茂盛话还没说完,发现良补锅匠后面跟了个陌生人。尽管这是在他自己家里,可他还是吓得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愣了片刻,才诧异地问道:“我说良……良补锅匠,这是……哪……哪阵风把你吹……吹来呢?”
“不要紧,李大爷。”良补锅匠见李茂盛有些害怕,解释说道,“这是我的朋友。”
“哦……朋……朋友呀……我还以为……”李茂盛睁大眼睛,把缺耙子差役看了看,说,“稀客,稀客。”
“我们来找张端公,没找到人。”
良补锅匠说着,便与缺耙子差役一起,走进了李家院子里。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逋儿迸。他这个老鬼,你怎么找得着他嘛?经常都是,一个人去一个人来,谁都搞不清楚。”李茂盛不知道良补锅匠和他朋友,找张端公有什么事情。说,“起码半年没见过他了,连一点音讯都没有。”
“既然不知道,那就不打扰李大爷了。”
“怎么?”
“还有很多事情,忙。”
费了半天工夫,冤枉走了一二十里路程,没找到端公,缺耙子差役就动起脑筋来。两人出门以后,缺耙子差役走得慢,故意掉在后面。走了一两根田坎远,缺耙子差役突然说道:
“哎呀,帽子搞忘在李大爷家里了。师傅,你就在前面等我一下。”
不待良补锅匠反应过来,缺耙子差役已经转身朝李茂盛家里走去。李茂盛正在关门,忽见缺耙子差役举动奇怪,慌忙把门关来留了尺把宽。
缺耙子差役走到门前,直截了当问道:“哥子,你以前当过里长哇?”
“你……”李茂盛先是一惊,然后反问说,“你怎么知道?”
“补锅匠给我讲了。”缺耙子差役说,“实话告诉你吧,我是正县新来的差役。”
“差役……”李茂盛把门开了半边,“你……”
“新任县太爷,要你帮他一个忙。”
“什么?县太爷……”李茂盛把缺耙子差役看了看,很快反应了过来。“帮什么忙?”
“找个端公。”
“找个端公?”
“表现好了,”缺耙子差役轻声说道,“县太爷会重用你的。”
“没问题。”李茂盛本身就是官迷心窍的人,一听表现好了就会重用,他的态度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包在我身上。”
“不过,县太爷吩咐的事情,还暂时不能告诉补锅匠。我一直隐瞒着他,千万不要说漏嘴了。我是什么人,你也暂时不要对他说。”
“知道知道,你一说我就懂了。”
李茂盛欢天喜地把缺耙子差役请到家里,又把良补锅匠喊了回来。
“哎呀,你看我这个人,记性一点不好。几天前,明明见过张端公,不知怎么就忘得一干二净,这半天才想起来。”
“李大爷这些,”良补锅匠说嫌话道,“贵人多忘事嘛。”
“不不不,真的搞忘了。”李茂盛给良补锅匠解释后,又向屋子里面呐喊说,“李王氏,赶快烧壶开水,给客人泡两杯茶来。”
李王氏在屋子里应了一声,便去了灶房。
“我这屋里面,真不像样子,到处乱七八糟,你们别见笑哟。”
李茂盛对缺耙子差役,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可缺耙子差役一点没反应,反倒把李茂盛搞得很尴尬。他皮笑肉不笑地搓了搓手,说:
“这样吧,你们安安心心,等我一会儿,我去把他差过来。”
“差过来?”缺耙子差役见李茂盛说话口气很大,问,“是不是哦?”
“我喊他了,哪有不听从的?只要我把嘴给他一歪,敢说,他腔都不敢开,百分之百就来了。”
良补锅匠说:“我们李大爷这,真的,威望高得很。”
缺耙子差役问:“要多少时间?”
李茂盛说:“一两支烟的工夫。”
缺耙子差役说:“行吧。”
“李王氏,你把两个客人照顾好,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你走吧,”李王氏也在屋子里搞得手忙脚乱,“我知道。”
良补锅匠见李茂盛陡然之间,就变得如此热情起来,感觉里面可能有蹊跷。于是他把对面坐着的缺耙子差役,重新打量一番。方才发觉眼前这个人,一点不像逃难的,倒是有点像个跑公差的人。不过,良补锅匠心里道:我只是收点带路费而已。只要不是军兵,我就不会怕他。
再说流沙堰村子的郭家大门里面,冯水生一个人坐在那里,捏根木棒,老是推测:军兵会不会突然打进来呢?万一打进来了,毫不含糊,肯定要拿脑袋呀……
这几天,在冯水生脑子里面,总是军兵过去,军兵过来,就是下决心不往军兵身上想,他也办不到。
一个精明强干的年轻男子,叫军兵一吓,就搞来神经都差点错乱了。本来,他找了个马马儿给他做伴,谁知马马儿他奶奶,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候,死了。马马儿情绪不稳,冯水生不便再去找他。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冯水生正在疑神疑鬼,真就听见了撞门声。他嗖声站起身来,拔腿便跑。因为慌张,用力过猛,竟然嘭的一声,撞到了杂屋的门枋上。尽管冯水生眼冒金星,可他蒙着额头,还是拼命地直往前跑。
冯水生跑了一二十步远,呐喊起来:“……军兵……军兵……军兵来了……军兵来了……”不过,冯水生呐喊的时候,不仅没把话謇清楚,而且声音太弱。结果,谁也没有听见,就连拴在后门那边的大黄狗,也没一点反应。
“开门开门!他妈的,死完啦?”
“咦?好像是有人呐喊吗?”冯水生耳朵嗡嗡响,也隐隐约约听见了喊话声。“真是有人呐喊呢。”
冯水生止住脚步,又听了听。心里道,如果是军兵,他们还会呐喊开门吗?只怕早就打进来了。于是他转过身来,胆怯怯地上前问道:
“谁……谁呀……”
“我,李茂……他妈的!连李大爷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哦……李……李大爷呀……来……来了……”
“聋啦?龟儿子。喊你这半天,连我李大爷的门都不开?说句不相信,打你的家伙了。”
冯水生遭李茂盛骂他,匆匆把门开了。李茂盛走进屋子,恶狠狠地说道:“要不是他们把我拦着,那天我就想收拾你了。主人家都死了,长工还在,简直太荒唐了……”
李茂盛气还没有发完,抬头便见曹兴发和陈秀才,从里面走了出来。
“哟,李大爷。”曹兴发招呼说,“你还不怕冷呐。”
“干什么,怎么还是你几个呢?”李茂盛眼睛一睖,后面的几个字,也就没有说出声了——脸皮厚。
“李大爷,”陈秀才说,“你稀客。”
“张端公呢?”李茂盛说,“秀才帮我喊一声吧,我急着要找到他。”
陈秀才老实,转身走了进去。
“急什么嘛,既然走拢这里了,”曹兴发说,“还是要进去,坐一会儿吧。”
“忙,”李茂盛说,“没空。”
“李大爷这些,怎么会没空呢?走走走。”曹兴发说着,就与李茂盛逗引起来,“坐一会儿,坐一会儿。”
“不行不行。”李茂盛怕曹兴发纠缠,自己走不脱,“还真不行。”
“今天怎么了?慢性子都知道急了呀?”曹兴发鄙视他说,“究竟是搞到好东西啦?还是弄到好事了?”
“哪有什么好事哦?”
“看你笑成这个样子,又有好事了吗?”
“怎么说呢?就是……就是县太爷,喊我帮他跑跑腿。”
“嚯,难怪李大爷这么高兴,原来是抟到县太爷了。”
李茂盛盯着曹兴发,洋洋得意地把嘴巴嘻了嘻。
“这样吧,冯水生去给李大爷抬把椅子来。”曹兴发故意捉弄他说,“既然李大爷那样了,今天无论如何要把李大爷团弄好。”
“不开玩笑,不开玩笑。”
“这?瞧不起呀?”
“真的,这会儿县太爷正在等我。”
“等你吃九大碗哇……”
李茂盛与曹兴发,只要走到一块,肯定要斗嘴。不过呢,真正斗嘴倒是小事,因为李茂盛本身就擅长耍嘴皮子。问题要耽搁时间,这会儿,李茂盛最输不起的就是时间。他想躲开曹兴发往里面走吧,自己已经喊陈秀才进去了。老是立在这里吧,曹兴发又不断用语言来招惹他。李茂盛没法,就把脚尖踮起,抬起头来朝里面看,尽量避开曹兴发。
“王寡妇又没在里面,有什么好看的嘛?”
李茂盛急于找到张端公,被曹兴发刻意纠缠,心里烦躁不安。他正想让冯水生去催促张端公,忽见张端公与陈秀才、郭大汉儿一路走了出来。
“你这个老东西,干吗不在屋子里再拖延一会儿呢?”李茂盛黑着脸色,生硬地说道,“简直是。”
“李大爷有什么事?”
“走吧,到外面去,我给你说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