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晚上熬了夜,白天头脑沉。
李茂盛在村子里胡乱转了一圈,抬头一看,竟然又来到了郭家大门口。“好吧,既然来了,那就去找郭金山,落实任务。先敲他一棒再说。免得等一会儿,我又专门过来走一趟。你家里那么肥实,看你这次,又给我找什么借口哇。只要你不认可,今天就把你拽住不放。我才不信,把粮食给你搞不出来。”
李茂盛想把郭金山的粮食,给他搞出来,自然就在他的大门上面,使劲敲了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大黄狗被敲门声惊动,它的叫声让郭员外听见了。郭员外以为是修城墙的郭二公子和冯水生,悄悄偷跑回来了。便鼓着劲从床上翻起来,拄着棍子,连咳带喘来开门。大门一打开,见是李茂盛。郭员外知道闯祸事了,便把脑袋耷拉着。
“哎呀,郭金山。”李茂盛说,“我真的不好办呀,这个人数呢,怎么也凑不够。县太爷嘛,又催得相当紧。”
“唵?”郭员外把耳朵对着李茂盛,说,“李大爷,我耳朵不好。”
“我说县太爷,催得相当紧,我也没办法。要硬性把你差去修城墙呢,你这个老脸浮肿的样子,量你也吃不消。如果把你累死在城墙上面了……”
“什么上面呢?”
“我说如果把你累死在城墙上面了,你做鬼也要骂我。”
“骂你?谁……”
“哎呀,”李茂盛大声问道,“你耳朵那么不好是吗?”
“我这半边耳朵,完全听不见了。”
“那我就到这边来嘛。”李茂盛换个方位,接着说道,“村子里面几百人,大眼瞪小眼。你也不能让我太为难了,何况,你们还是大户人家。”
“知道,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都应该给李大爷站拢。可有什么办法呢?走路都不稳了,多走几步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如果稍不留神,恐怕就完了。”
郭员外身体差,不敢去修城墙。李茂盛肯定要拿这个软肋,来敲诈他。往天,李茂盛那一嘴,没给郭员外啃下来,耿耿于怀。现在李茂盛腰硬了,敲诈合法化了,他肯定要大咬一口,稳吃稳拿。
李茂盛气势逼人,郭员外不敢争辩,不停地点头,心里道:只要能够少损失一点,就算一天之喜。与其让他白拿白吃,不如拿去救济人,多积一点阴德。
“李大爷,天天看见的人,无论如何,要高抬贵手,通融一下。”
“放心,只要把大家说得服,我肯定要通融。你们家里面……”
“唵?”
“你们家里面,加上冯水生,一共六个人。”
“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一共六个人。”
“六个人?你大爷不识数呀?”
“你儿媳妇肚子里面,还有一个呢?”
“去你的吧,人都死了,你还……”
“问题在这里,户头上没消,肯定要算上去。”
“算上去?”郭员外眼睛一瞪,“我看你……”
“最起码也要算五个。”
“五个,”郭员外气得直哆嗦,“晕……”
“我知道你想不通。但是没办法,只怪你是流沙堰的人。”
李茂盛说着,又朝里面走去,贼眉鼠眼,左看右看。郭员外紧紧跟在后面,生怕他就把门角落里的两个大半袋麦子看见了。
“这年头,做人都很现实。找人代劳,报酬少了,谁都不愿干。这些事情,你都懂,我也不多说了。”
郭员外假意咳嗽起来,李茂盛知道他想蒙混过关,便直截了当说道:
“我看银子就算了,你就出点粮食吧。”
“粮食?你说什么粮食哦?”
“我说你人可以不去,出点粮食算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早就没人交租了,哪里去拿粮食嘛?”事实上,郭员外也在打算盘。出银子,好商量。出粮食,那就很不情愿。“不外乎就是外表稍大一点,其实穷得心慌。不信你看吧,说缝一件衣服,都没钱买布。马上就是腊月了,身上还穿这么一点点。要是家里肥实,皮袄都早就穿在身上了。你也不要在鸡脚杆上,刮油了。”
“刮油?你还真会装呢。”李茂盛伸出一双手来,在郭员外眼前一比,说,“就出这么多,对吧?”
李茂盛心狠手辣,他这一棒,确实不轻。
“说起馍馍要米做。”郭员外呻吟起来,“哎呀,我哪里去拿粮食嘛?”
“给你摊派一百石呢我也觉得多了点,摊派一两石吧又太少了点。摸着良心说,十石就不多不少。鉴于我们关系好了,打五折。”
“你说什么?”
“关系好了,出五石,可以吧?”
“五石?你再摊派多点吧。”
“这?五石,哪里算多呢?”
“这些事情,又不是固定不变的,该可以少一点哦。”
“不少。这是县太爷安排的。”
“天唉,真的,你摊派得太多了。我这个人,历来都很爽快。只要家里有,无论多少,都行。问题是,家里面就只有两个半撮箕米,要么,你全部把它拿去算了。”
“两个半撮箕?你说只有两个半碗更好呢。”
“这些,都是我节约又节约才省下来的,不然,还一点都没有。”
“你的屁股比别人白些是吗?想得美!”
“不行,拿不出来。随便怎么说,真的拿不出来,你摊派得太多了。”
“我说就太少了,讲价钱?不管你拿得出来拿不出来,就这样,说一不二。”
“哪里哦?就一点不少啦?真是金口玉言是吗?”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李茂盛正要往仓房那边走去,不料拴在半桶旁边的大黄狗,突然向他扑了过来。李茂盛慌忙倒退,砰声一脚,就踩到了冯水生放在那里的一缸夜尿里面。幸好大黄狗叫冯水生拴得紧。不然,它肯定要咬他。
“郭金山!”李茂盛没把县太爷分派的民工人数凑够,心里本来就烦,这下被大黄狗吓他一跳,鞋子又被尿液浇湿。顿时做脸做色,大声嚷道,“怕你装怪吧!”
郭员外听见李茂盛威胁他,急忙赔礼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冯水生这孩子,这么懒惰,连夜尿都不倒。不仅把李大爷鞋子打湿了,还搞得大尿气。李大爷,大人大量,这次没有对,下次重新来。冯水生这孩子我是知道的,从来不是这个样子。自从拿给军兵恐吓过,晚上解便就不敢把厕所去了……”
“哪里是被恐吓过哦?我看他是诚心报复我李大爷。搞得这么邋遢,还把狗拴在路中间,等我差点被咬住。咬住今天就好了,最多消磨点时间,看我们谁受损失哇?”
“回来我把他教训一顿,太不像话了吧。”
“说句真心话,喊你出点粮食,我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你想吧,请人代劳,连饭都吃不饱,谁愿意干?这又不是我李茂盛想怎么搞就怎么搞,都是怎样买就怎样卖。何况我走去走来,这么辛苦。”
“我知道,你这边要找民工,要添家具。那边要应付县太爷,还要监管劳动。一只手按十二个虼蚤,肯定很忙,只靠你李大爷一个人干,确实是忙不过来。”
“理解就好。”李茂盛一边说话,一边抬起头来到处看。“你死儿子,我还专门过来给你帮忙。喊你写个状子呢,怕我坑你,没生你的气吧?这一次,为了你,我又专门跑到县太爷那里去,帮你说情。如果还说我不对,真是天知道……”
“李大爷对我们这家人,确实不错。即使遇到机会了,也是很讲情面。这个情,我记得住。这一次,还是稍微体谅一下算了。”
“我倒是很想体谅一下,可是你知道呗?”李茂盛突然把脸一沉,瞪着眼睛说道,“你太狡诈了!土巴都堆拢嘴唇了,还把钱财抱得那么紧!”
“怎么喽?怎么喽?李大爷,什么地方没做对?”
“给你说清楚,知道你齁咳严重,我在县太爷面前,求了不少情,才没让你去修城墙。如果你不配合,把我搞来下不了台,就不要怨我李某人不讲情面。县太爷那里,谁都不好交差。”
李茂盛敲诈郭员外,已经成了定局。郭员外只好咳嗽一阵,吊着鼻涕口水,假装没听见。
“去把斗给我拿来量一下,抓紧时间准备好!”李茂盛也知道郭员外不会轻易就范,不拿军兵来吓唬他,是把粮食给他逼不出来的。“等一会儿,军爷来拿!”
“不喊军爷来,不喊军爷来。”郭员外既怕李茂盛搞惯了,经常来敲诈他。也怕李茂盛真把军兵喊来了,要把家里面的粮食给他抢个精光。于是说道,“我知道,你李大爷说了就算是。这样吧,不出呢,确实不对,我出一斗米,格外给你两斗,该对呗?”郭员外说着,把李茂盛看了看,又补了一句,“那里还有半升豆子,这些东西,你全都拿去。随便你怎样安排,反正我不开腔。棺材里面,毕竟只埋死人。李大爷,行么?”
“你还会说呢,打发叫花子呀?”
“你别看它少,还有点重哦,不信你拿回去秤哇。”
“逋儿迸,开口闭口尽耍滑头。我给你说清楚,这些事情,谁都不能讲关系。”李茂盛假正经。“现在不像以前了,要是军爷来了,那就不管你是谁哦。连你都是聪明人,这些道理,难道你不懂?是不是安心想让军爷来找你?”
郭员外不敢反驳,闭着嘴巴,来一个软拖硬抗。
“郭金山,不要吃饱不知道放碗。还立着干什么呢?你这个土老肥,有谁不知道?”李茂盛想了想,如果真把郭员外逼反了,还是不好办,便缓和口气说道,“算了,人不同了,就两石米,难道两石米还算多吗?”
李茂盛见郭员外连两石米都不想认可,就真有些冒火起来。“怕你装穷,早点给你说清楚。可能你,等不到中午,要出问题哦。”
“唉,不不不,李大爷,李大爷。好事都做拢这里了,何必认得那么真呢。喊军爷来干什么嘛?本来我都要领你一个人情,你那样一搞,谁还领你的人情呢?不要一把好粉,抹在后颈窝里吧。”
尽管郭员外明明知道李茂盛是来敲诈他的,但李茂盛口口声声,都拿军爷来说事,郭员外也就不敢违抗了:
“你放心,李大爷,我不会耍滑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