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书籍介绍之基本
以宋代刊刻的宋代史料为例,说明书籍的部分基本制度,以及原生态书籍的重要意义。
一 装帧与版式
(一)装帧
书籍装帧是一个循序渐变的过程,与书籍逐渐形成、印刷术逐渐普及相关。早期出现的卷轴装,与秦汉时期的简册,与纸的逐渐普遍使用有关。书籍在宋代,基本上不多使用卷轴装,大量使用的是经折装、蝴蝶装。现在所能看到的多为后人改装的线装,但仍能看到一些留存下来的蝴蝶装。装帧,体现了中国古代典籍制度的一部分。纸发明以前,先秦至汉时期的竹简已有形制,王充《论衡》曰:“大者为经,小者为传记。”又说:“二尺四寸,圣人之语。”郑玄在《论语序·勾命决》曰:“六经皆二尺四寸书之,《孝经》一尺二寸书之,《论语》八寸书之。”出土的简册印证传世文献的纪录,相关研究,可以参考各种考古报告及早期书籍史研究论著。纸发明以后,用于书写,出现的装帧形式有卷轴装、经折装、旋风装、蝴蝶装、包背装、线装等等。我们今天关注的主要对象,是比较常见的,与宋代关系密切的装帧形式。
经折装。多用于佛经的雕刊和抄写。经折装源于卷轴装,敦煌写本多用卷轴装。4至7世纪的古纸大约宽24厘米,与简牍的高度相仿佛。纸的长度,从41厘米到48.5厘米不等,约等于古制的二尺。这种长度可以印证当年荀勖用以抄写竹书的“二尺之纸”。纸的长度之所以基本一致,与当时造纸技术有关。纸逐张连接,长度可以无限。唐代末叶,卷轴形式被折叠形式所取代,出现经折装。将一幅长卷,依版面一反一正地折叠起来,形成长方形的一叠,首末二叶用硬纸裱糊,类似今天的封面封底。这种形式完全脱离卷轴,近似后来的册页书籍,是卷轴装向册页装过渡的中间形态。但是,这一形态在佛经印刷中经常使用,甚至线装书相当普及时,佛经装帧依旧使用经折装,比如清代的《龙藏》。自此以后,书籍的形式逐渐变化,经折装之后出现蝴蝶装、包背装及线装。在此期间,还有旋风装、梵夹装,甚至缝缋装,因与宋代史料关系不密切,故而略之。
蝴蝶装。宋代主要采用雕版印刷,印出的书籍采用何种装帧形式,此前已有的卷轴装、经折装、旋风装是否沿用下去,是装裱工人自然而然要考虑的问题。于是,蝴蝶装出现了。这种装帧是将每张印好的书叶,以版心为中缝线,以印字的一面为准,上下两个半版字对字地折齐,然后集数叶为一叠,以折边成为书脊,书脊处用糨糊或其他粘连剂使逐叶粘连在一起。再用一张比书叶稍长的硬厚整纸粘在抹好糨糊的书脊上,成为前后封皮,也叫书衣。然后把上下左三边馀幅裁齐,一部蝴蝶装的书便装订好了。这种装帧,外表看,很像现在的平装书,打开来,书叶似蝴蝶两翼张开,故有是称。蝴蝶装突出书版一版一叶的特点,文字朝里,版心集中于书脊,利于保护版框内的文字,即使版框外馀幅磨损了也不会影响版框内的文字。同时没有穿线针孔,易于重新装裱。这种装帧形式在宋元两代流行将近四百年,说明其优点显著。但因单面印刷,故翻叶时常有白叶,不甚方便。
线装。用线装订书籍,起源于何时,尚不清楚,但在敦煌和西夏的文献中,均可见到一些书册右边或上端打二、三或四个透眼,用线穿过书叶,横索书脊。其样式并不固定,比如西夏文献中的缝缋装,说明这种装帧形式尚在初级阶段,在很长时间里没有成为装帧形式的主流。南宋张邦基《墨庄漫录》中曾说:“王洙原叔内翰常云‘作书册粘叶为上,久脱烂,苟不逸去,寻其次第,足可抄录。屡得逸书,以此获全。若缝缋,岁久断绝,即难次序。初得董氏《繁露》数册,错乱颠倒,伏读岁馀,寻绎缀次,方稍完复,乃缝缋之弊也’。”这段话说明南宋人依旧认为缝缋不如粘叶。明代以后,书业更加发达,文化更加普及,蝴蝶装的不方便越来越明显,而线装书较之五代时的缝缋,有了很大改进,更加精整,至今仍然在使用。它与蝴蝶装的主要区别:1,书口移至左侧;2,每次翻动是一叶的前后面,与蝴蝶装时需翻一个空白面不一样。
(二)版式
书的版式如同装帧,缘起很早,帛书写卷时就已经有界行之说。版刻印刷以后,版式有了相对固定的组成部分,一般包括:边栏界行、书口等等。南宋刻书的版式一般比较疏朗,不像有些明代福建的坊刻书,为了节约,行密字小,显得拥挤。今天我们看到的以浙江刻书为主。
边栏界行。大致可以分为四周单边、左右双边、四周双边几种情况。几种不同形式反映了书籍雕刻的精细程度不同,宋刻本多为左右双边,即左右粗黑边栏内,再各镌一条细黑线,显得整肃古朴。有些明版书的边栏不是简单的直线,而在两道直线间雕饰花纹,如草纹、云龙纹等,即花栏。由于与宋代书籍关系不大,故从略。宋版书的行款不固定,半叶九行十行至十三四行的情况均存在,每行字数各书也不相同,所以不能单纯依靠行款判定是否宋版书。
书口。这是印刷书籍特有的版式组成部分,是指一版的中缝,也称版心、版口,为折叶之用。看见蝴蝶装的时候,可以理解版心和书口的关系了,他们本是同一事物。但书口有种种装饰性和实用性。书口有黑口白口之分。黑口又分粗黑口、细黑口。宋代刻书书口多为白口,白口是刻书精细的表现。南宋开始出现细黑口。元代《宋史》初刻本即细黑口,后来刻书不求精细,将细黑口扩大,成为粗黑口,明代前期依旧。嘉靖以后,文化又一次兴盛,刻书转而精细,又出现白口。
鱼尾。也是书口中的内容。这里本是版心,鱼尾本为折页整齐,后来成为版心的标示之一,鱼尾之黑白、方向、鱼尾上下的文字若何,都成为判断版本的途径。上下鱼尾之间常常镌刻简化书名、卷次、页码。下鱼尾下方常常镌刻刊工姓名,以便分清责任,按字数计报酬,以《咸淳临安志》为例。有时上鱼尾以上至上端栏线,镌出一道细黑线,称之为象鼻。象鼻两边记大小字数。
刊工。刊工不属于版式,但在宋版书中,版心下方一般刊有刊工姓名或名。刊工姓名是判断该书刻于何时、何地的重要辅助方法。之所以说辅助作用,是由于刊工生活年代很长,可能三四十年都在工作,同时也可能是流动状态,比如在杭州、宁波各地工作。但是,一本书一般不是一个刊工完成,所以用这些同事来共同判断,还是可行的方法,比如赵明诚《金石录》,既有宋洪迈《容斋四笔》“赵德甫《金石录》三十篇,其妻易安李居士作后序。今龙舒郡斋刻其书,而此序不见取”记载,又有该书刊工曾于淳熙三年(1176)为舒州(今安徽舒城)公使库刻《大易粹言》的纪录,所以尽管该书并没有书牌记,仍可以断定这是安徽舒州公使库初印本。《舆地广记》宋刊本有两种,顾广圻与黄丕烈为孰早孰晚有一番笔墨,后来当代学者王欣夫先生《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于此曾有考论,从刊工入手,确认曾藏曝书亭者较早。《中国版刻图录》曰:“刻工蔡才、熊海、余彦、陈信等,南宋初年又刻赣州本《文选》。此书撰人欧阳忞原籍庐陵,庐陵与赣州相距不远,此书疑是庐陵刻本。”
二 宋代刻书特点
(一)避讳问题
宋代书籍避讳严格,正好与后面的元代形成鲜明对照,成为宋版书特征之一。比如吕祖谦音注《唐鉴》,书中卷十九“构”字阙末笔,卷七、卷九、卷二二“慎”字阙末笔,是避高宗、孝宗讳,说明此书刊成于孝宗时期。范成大《绍定吴郡志》中避讳与《宋史》相合之处,此本避讳严谨,讳“桓”、“敦”、“惇”等字,避宁宗讳最严,“廓”、“扩”多拆分为两部分,如卷四十“陈蔚真书从广从郭落”,同《宋史·礼志十一》记载钦宗庙讳即从某从某之例。该书卷首有赵汝谈为之序,宋刻本序文申明龚颐、滕宬、周南三人尝为范成大搜访佚闻。龚颐即龚颐正,此人原名龚敦颐,因避宋光宗名讳而改,赵汝谈序文因讳而称“龚颐”。《咸淳临安志》的避讳亦非常严谨,遇玄、匡、贞、署、桓、构、启、璇诸字,作“庙讳”、“旧讳”、“今上御名”(度宗)等等。其中玄、匡乃赵匡胤及其始祖玄朗讳,贞讳仁宗,署讳英宗,构讳高宗,启讳度宗,见卷四。又如卷十一:1,大成殿门外礼毕,御庙讳化堂;2,寅奉基图庙讳崇教化;3,蘧孝宗旧名字伯玉;4,五臣论著御旧名沃良多;5,子能御旧名问;6,擅誉鲁邦御旧名祚巨野。避讳成为书史重要现象,从以上列举的例子,可知宋代避讳的方式多种多样:1,缺末笔;2,换字;3,直称“庙讳”;4,从某从某;5,省字。了解并利用避讳,判别书之真伪及时代,并可应用于校勘学及考古学,感受宋代的制度,是史学一辅助学科。
(二)牌记
牌记的作用在当时大约体现了一种模糊的版权意识。为什么说大约或模糊?是由于尚未见到当时人对牌记有专门的阐述,牌记的内容也详略不一,著录项不全一致,位置不固定(卷首、卷尾、目录之后、一书之最后)。但是,基本内容为刊刻者、刊刻时间及地点。这三点,对于判断一书之版本,起决定性作用。有时虽然三项不全,但可以根据其他资料考订,比如著名的临安陈宅书籍铺,所刻书卷末有一行牌记“临安府棚北大街睦亲坊南陈宅刊印”,但这一行字稍有变化,又有“临安府睦亲坊陈宅经籍铺印”。陈起本人会写诗,是江湖派诗人之一,曾因此被贬谪。但他出版刊刻的《江湖集》成为现在研究南宋诗人最重要的资料之一。
李焘撰《李侍郎经进六朝通鉴博议》十卷,南宋毕万裔富学堂刻本,关于富学堂,乃南宋建阳崇化魏齐贤的书坊名。据《巨鹿魏氏宗谱》所载魏甫序称,魏家远祖乃周文王第十五子高允公,武王末年受封于毕,故后世子孙以毕为姓。春秋时,其后裔毕万为晋献公右师,伐霍有功,封之于魏,故又以魏为姓。唐末黄巢起义,魏氏兄弟十馀人避地来闽,分居建阳、南平、漳州、泉州。魏齐贤乃第四世潘公之子,潘公乃成公之子,行二,从麻沙迁居崇化,娶杨氏,继娶陈氏,生子一,即魏齐贤。魏齐贤在崇化以富学堂名义开书坊,以刻自编《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名振书林,其次便是刻了这部《李侍郎六朝通鉴博议》。牌记所称“毕万裔宅刻/梓于富学堂”,毕万裔过去长期被理解为人名,其实并非人名,而是指毕万后裔,这位后裔就是魏齐贤,堂号便是富学堂。所以此本似应著录为“宋绍熙毕万后裔魏齐贤富学堂刻本”。
《大唐西域记》,这是宋代刊经,有书牌,可见安吉州地理变化。此次再造善本所选系资福寺大藏经,为著名《思溪藏》本。该藏经由湖州归安县王永从与弟王永锡施刊,始刻于北宋末年靖康元年(1126)至绍兴二年(1132)已完成。后来曾经补版。国内原无存完整之《思溪藏》,日本尚存,杨守敬从日本寻访归国一部,今藏国家图书馆。扉页书牌题“宋绍兴二年王永从刻安吉州思溪法宝资福寺大藏本”,《宋史·地理志》记宝庆元年(1225)改湖州为安吉州,时距绍兴二年已有九十馀年。杨守敬《日本访书志》认为这是“宋理宗嘉熙三年(1239)安吉州思溪法宝资福寺所刊”。根据日本藏本中题记,王永从宋绍兴二年刊经时已致仕,此时当不在世。王国维《两浙古刊本考》中曰:“疑此藏即就思溪王氏所刊加以增补,未必别有一刻。”王国维之说,可增进对扉页书牌之题的理解。
《三苏先生文粹》仅婺州地区在宋孝宗前后就刊印两次,分别为吴氏和王氏,从牌记可以分辨出版先后。《舆地广记》卷二十六刊三次重修记录,对后人了解该书流传、庐陵郡守对本土欧阳忞著作的重视都有重要帮助。所以这些牌记除了有广告、版权作用,还对我们研究当时历史很有帮助,比如陈宅书籍铺的地址,在棚北大街睦亲坊南,经南宋城市史研究,此书籍铺与宗学距离非常近,占到了地利。
(三)官刻书
官刻书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中央刻书,比如国子监刻本,一种是地方政府刻书。北宋国子监刊刻了各种正史及经部书,如《春秋公羊传》《穀梁传》《说文解字》等等,这些书今基本无存,仅见于记载。今存较多的宋板官刻书,是南宋各地官府刻书。比如淳祐十年(1250)福州府曾刊《国朝诸臣奏议》,淳熙三年(1176)严州刻印《通鉴纪事本末》,是袁枢任严州教授时所为。今国家图书馆存严州初刻本及宝祐年间湖州重刻本。地方官在任上刻书,有时是表现政绩,也有时的确在提倡兴学之风,或者二者兼有,且他们掌握地方经济,所以南宋地方官府刻书甚多。赵明诚《金石录》即是安徽舒州所刻。官府刻书,财力雄厚,所以刊书一般都比较精美,比如《咸淳临安志》,版式宽大,疏朗,字迹严整,是杭州官刻的代表作之一。《宝庆四明志》,《中国版刻图录》称中国国家图书馆所藏之宋刻本曰:“此为绍定原刻本,世无二帙。”坊刻书开本、用纸有时稍逊,尤其避讳不严格,比如《通典详节》卷三“沟”字不讳,卷八“惇”不讳,但卷十一讳“惇”字,卷十三讳“勾”字,时讳时不讳,坊刻本中常见。
(四)作者署名
作者在书题下一般有署名,也当引起注意。比如吕祖谦音注《唐鉴》,他的署名“朝奉郎行秘书省著作佐郎兼国史院编修官兼权礼部郎官”,据《南宋馆阁录》及《续录》,淳熙三年(1176)十一月吕祖谦为国史院编修,淳熙五年四月除著作佐郎,同年十月除著作郎。根据衔名,可知该书成于淳熙五年四至十月之间,因为衔名尚称“著作佐郎”,可以判断该书成书年代。
三 原版书之重要
原版书刊刻之时,与作者关系紧密,是当时社会环境下的产物,所以彼时彼地的现象、信息较多,后之翻刻本,不一定能够完整保存这些信息。比如,李焘《六朝通鉴博议》,《四库全书》虽收录此书,但无陈之贤序、无李焘“乞尚史学札子表”、无图、无目录。国家图书馆所藏清抄本,曾经潘祖荫藏,有藏印“潘印祖荫”、“伯寅”,无图,但陈之贤序、“乞尚史学札子表”、目录俱在,只有宋刊本,序、表、图、目录皆完整。李焘“乞尚史学札子表”,陈述了对分裂时期历史研究的重要性,其实是对南宋国家前途深切关注,应当也是李焘研究的重要文献。
再比如,《开庆四明续志》,此志修于开庆元年(1259),记宝祐四年(1256)至开庆元年吴潜任州牧间诸事。吴潜(1195—1262)字毅夫,号履斋,宣州宁国(今属安徽)人。宁宗嘉定十年(1217)举进士第一。理宗淳祐十一年(1251)为参知政事,拜右丞相兼枢密使,封崇国公。曾两度掌庆元府。后被沈炎等奸臣排挤,罢相,谪建昌军,徙潮州、循州,卒于循州。著有《履斋遗集》,词集有《履斋诗馀》,二书均不存宋元刻本。此《志》卷九至卷十二载其《吟稿》二卷,《诗馀》二卷,名臣著作借以获存,足资考镜。此开庆元年刊本,第十二卷末至“贺新凉(和惠检阅惜别)”,残,清烟屿楼刻本《宋元四明六志》予以补全。而《四库全书》底本系两淮盐政采进之抄本,第十二卷较原刊本少十一首词。
范成大《吴郡志》以征引浩博著称,该志中所征引者部分今已不存宋刻本,而吴郡志保存了这些书的宋刻状态,足当重视。《咸淳临安志》卷三引《朝野杂记》,是该书的宋版状态。
以上仅举数例说明,凡是需要考察文献,当尽量查找早期刊本,并对比多种刊本,把握该书在流传过程中的变化,同时重视后来学者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