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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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在我离家返校之前,大姑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刻,问我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大姑说,街上卖的化妆品真的能使女人去年二十,今年十八吗?

我说,也没有那么神,但绝对不会很假。

大姑说,老年人用的有吗?

我说,只要有钱,什么都有。

大姑不再问了。

这时我正在同细姑说悄悄话。话题是陶一碗。

细姑说,自己对细姑爷的感情只是对历史的联系,对陶一碗却不一样,那种感情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种真实。我问细姑同陶一碗的关系准备如何处理。细姑自己也不知道,本来同陶一碗的关系已了断多年,能够做到心里百分之九十九的平静了;奇怪的是,细姑爷的信回来后,那如同止水的往事,反而活跃起来。

我差一点对细姑说出自己也有这种感觉。

我的确在用心想念凌云。

这时,外面稻场上的小孩欢叫起来,惊得屋檐上的麻雀纷纷往后山飞。村前的机耕路上,开来一辆灰白色的上海牌轿车。孩子们叫着,来大官了,来大官了!灰白色轿车在稻场上转了一圈,将孩子们撵得四处乱跑。前排车门打开后,出现一个干部模样的男人。后排车门比前排车门打开得稍早一些,自然是稍早一些钻出来人,是西河镇广播站的播音员小杨。小杨抬手指了指我家,领着那男人径直走过来。

见小杨丝毫没有在门口停下来的意思,我跨过门槛迎上去,在门口拦住他们。

我说,你不晓得我家的规矩?

小杨一愣后指着那男人说,这是县广播局的胡局长。

小杨的意思似乎是,人家是县里的局长,一县之内,哪里不能去?

胡局长站在门口不动。他说,我晓得金沟大垸的规矩。有人托我给金大姑带信来了。

我说,是不是那个李小林?

胡局长怔了怔说,是的。

我扭头往屋内喊,李小林让人捎信来了。

大姑和细姑先后来到大门口。胡局长说,李小林李部长工作太忙,心脏也不太好,只能由他代问二位老大姐好,她明天就回省城,晚上在县委招待所等着,听他汇报二位老大姐的情况。大姑收下胡局长带来的礼物后,让细姑取出一双布鞋交给胡局长。大姑说,她猜李小林的儿子,也该到穿四十码尺寸鞋的年龄了,这双布鞋就送给她给儿子垫垫脚。胡局长惊叹她们之间真是心有灵犀,李部长果真就是托自己来要一双布鞋的。李部长还特意提醒他,别想作假,金家大姑做的布鞋她一到眼前就认识。

大姑问了一下李小林的情况。李小林现在省财政厅当厅长,不再在统战部当副部长了。小杨在一旁插嘴说,财政厅长权力很大,走到哪里都会地动山摇。小杨的话,立即引来胡局长的一顿白眼。大姑很关心李小林是否还是一个人带着孩子过,那个离开她的丈夫回来了没有,或者正式离婚没有。胡局长不知这些私事,没法满足大姑的好奇心,说了一阵话就要告辞。

大姑提出,要他们将我捎到西河镇上。

我收拾了东西跟着他们上了小轿车。

这是我第一次坐上这轿车,心里拘谨得很。小杨在后排同我坐在一起,轿车窗外闪过远去的大姑爷的塑像时,我想起竹丛中的那些报纸和卫生纸,脸上不由得红了。轿车不停地颠簸,小杨不时将身子歪到我的身上,甚至还抓住了我的手。我用力甩脱的动作,被坐在前面的胡局长从后视镜里发现了,便回头对小杨说,有传闻他在男女行为上不检点,胡局长希望他多注意这个问题。小杨马上变规矩了。

胡局长又问了我家里的一些事,并且很客气地说,以后我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尽管找他。

轿车在校门口将我放下来,我憋得难受的心终于放松下了。

刚进校园,就有人告诉我,有个讲普通话的男人,从昨天到今天,一共打了三次电话找我。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凌云。刚刚轻松了些的心又难受起来。

天黑后,我正在房里一边听歌,一边看小说,外面有人敲门。我刚将门拉开一条缝,小杨就挤进来,并且不由分说地一下子将我搂住,同时嘴唇也开始在我的脸上猛烈地吻着。

我说,放开,我要喊了!

小杨说,你不会喊,我晓得你在想男人。

不知为什么,我真的没喊,只是不停地躲那臭嘴,不让他挨上我的嘴唇。小杨似乎不需要我的嘴唇。他的嘴唇在我脸上吻了一阵,就转移到我的耳根后面。一阵痒痒的热流舒适地漫向全身,我的腰有些发软,心跳也快了,垂放的两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放到小杨的腰上。小杨将我推到写字台旁边,叠在我腰后的手,慢慢地从裤腰里钻进我的下身,并继续往下滑去。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喊,天来,接电话!

我惊醒过来,猛地推开小杨,打开门跑到办公室。

电话里却是一个不熟识的男声。

那个男人因不好意思,而有些支吾。他称我为天来姐,想要我通知一下小小,他找她有急事。我马上明白了他是小小的男朋友,我告诉他再往下传没有电话不方便,还不如明早搭班车亲自来一趟,他犹豫一下还是答应了。我让他到了西河镇,先来学校找我。放下电话,我开始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想了一路,才明白自己是想亲眼看看,小小的初恋情人的模样。

推开虚掩着的门,房里一片漆黑。我摸索着找到门边的电灯开关,拉一下。灯亮后,看见小杨赤条条地躺在我的床上。他眯着眼睛望着我不断走近床边,将一双手伸向空中。我突然变得很冷静,在床边弯腰抱起小杨脱下的衣服,走了几步,还没到门口,就将它们甩出去。

我说,我数三下。一——二——

小杨从床上爬起来,拎起地上的鞋往门外跑。

关上门,我听见门外的小杨冻得直打战,嘴里发出阵阵哆嗦声。门外没有动静后,我走到床边,望着被揉皱的床单发愣。当我动手整理床上的东西时,发现床上有一串钥匙。我想也没想,捡起来便随手扔到门外。

深夜里,小杨又来敲门。

我告诉他,钥匙就放在操场上。

隔着玻璃窗,我看见操场上一只打火机的火苗,像鬼火一样窜动着。小杨一定是趴在地上找他的钥匙。过了一会,小杨又来敲门,求我给他一把手电筒,说找不到钥匙明早进不了播音室,问题就严重了。我也怕做得太过分了,拿上手电筒开门递给他。我没想到小杨如此胆大妄为,找到钥匙后来还手电筒时,顺势将我的手抓住,将半个身子抵进门缝,匝住我不说,还在我脸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小杨说这是给我一点教训。他还说,像我这样的女人,将来如果不是像我大姑、细姑那样当一生的寡妇,便是与三姑相同,被男人睡了一辈子,生的孩子却都没有父亲。

我冷笑一声,并说,我真想打你一个大嘴巴,又不愿脏了自己的手。

夜里无事。

天亮时,学校操场边的广播喇叭将我吵醒,小杨正在播送本地新闻。他说全省贫困山区财政扶贫工作会议在我县闭幕,省财政厅长李小林同志主持这次会议。接下来又说,县广播局领导同志,昨日来西河镇看望孤寡老人。洗漱完毕,我对着镜子时看见自己脸上有些肿,这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我不得不往脸上多涂了一些化妆品,特别是那排牙痕,乌乌的,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我往西河镇里走时,小杨又在播送西河镇计划生育工作紧急会议纪要。路边有人边听边说,计划生育有什么不好搞的,不让男女睡到一块不就行了吗?

我在街上找到一个去金沟大垸的人,托他带信,要小小马上赶到学校。

街边站着两个不耐看的女孩,两人正小声议论,说广播里小杨的声音怎么嗡嗡的,会不会是感冒了。一个叫另一个去看看,另一个不好意思,非要两人一起去。我走出很远后,回头看时,两个女孩还在路边拉扯推搡。

第一堂课的预备铃刚打响,小小的男朋友就到了,说是坐早班车赶来的,下午又得赶回去,晚上县里有事。我领他去自己宿舍时,暗中瞟了他几眼。小小说的是实话,他果然是个并不出众的男人,看了几眼后就不想再看了。同他相比,凌云可是帅多了。

我让他在房里待着不要乱跑,自己去了课堂。他果然待在房里不出来。我在课堂上,不时朝房里望去,见他一直像木头一样站在窗前。下课后,我回房间里待了几分钟,同他聊了几句。得知凌云已调去了省电视台,人去了半年,相关手续上个月才办完。

当我再次走进教室的时候,小小正从学校大门口匆匆走进来。她没看见我,径直往我那半掩着门的房间走去。

我在黑板上写完一行字,转身向窗外扫了一眼,那半掩的房门已经关严实。我心里忽然不安起来,冲着窗外暗暗地说,小小,你可别在我的床上胡来。然而,几分钟后,我就发现自己十分心爱的鹅黄色碎花窗帘,已完完整整地飘扬在我的窗户上。虽然极力克制自己,思维还是出现了阻塞,课文讲到哪里了,我也想不起来。

我强作镇定,冲着两个正在玩小动作的学生吼了几句,要他们回答我刚才讲了些什么。他们站起来低着头回答不上。我告诉他们,如果不想读书现在就可以出去,随便到哪儿玩都可以。其中一个吓得眼泪快出来了。我让别的学生告诉他俩,我刚才讲的是什么。其实是要他们给我一个提醒。

趁学生们按我的吩咐,再次朗读《小猴子找妈妈》时,我到教室外面站了一会,并尽力不往宿舍那边看。这有些难以做到,但我还是基本做到了。被室外冬天的风吹了一阵,心里已基本归于平静。

下课铃响之前,鹅黄色碎花窗帘不再在窗户上飘扬了。

小小的身影在窗户后面晃动了一下,然后紧随着打开的门出现在门口。小小拿着一只纸包往厕所方向匆匆走去,回来时则两手空空。

小小已是此中老手了。我在心里说。

我知道,此刻房中一定又是整整齐齐,甚至两人对坐,也会像瓜田李下那样,保持能够避嫌的几尺远距离。

上午我已没有课了。我在办公室改着本来可以留到下午改的作业。

门口人影一闪,小小走了进来。受过情爱的滋润,小小略显疲倦的脸上容光焕发,红潮初褪留下的隐约痕迹,朦胧得更让人怜爱。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我望着她故作神秘地一笑。小小跑过来不停地拧我。

我一边躲闪一边小声说,快乐吗?

小小几个指头乱抓乱搔得更起劲了。我放下手中笔,回敬了两下,小小立即停止不动,偎在身边像只乖猫。

过了一会,小小说,他总是这样,不时地给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我摸了一下她的脸,上面一丝皱纹也没有,嫩得像是刚擦拭过的彩瓷。我说,我总觉得你还小了点。

小小说,你谈恋爱时不也只有十六岁!

我笑起来,这种事也好抬杠?

小小也笑了。

我叹口气说,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我们可能都是早熟品种。

陶一碗从门口走进来,早熟品种也有不好的,早熟早衰,而且口感不好,没有迟熟的甜。他接着说,当右派时,我读了不少种植方面的书,真要种什么瓜果,我可以替你们出主意。

见他听岔了,我也不说破,一边说行一边问他,说是到县里开会,怎么昨天下午去,今天上午就回了?陶一碗说是自己领会错了,县教委请了李小林打游击时曾待过的几个地方的学校校长,想借汇报之机开口要点钱。本来安排在昨天晚上见面,老太太先听了广播局胡局长的一个什么汇报之后,血压突然升高,需要休息。今天一早老太太回了省城,害得校长们白跑一趟。

我说,找李小林,你去不如我去。

陶一碗想了片刻说,是呀,让大姑、细姑带上你,财政厅的金库都能让你们进去。

小小这时说她该走了。我没答应,让她领着男朋友在西河镇转一转,看看山里的风光,十二点钟以前回学校里吃饭。小小说了声行。

看见他们出了校门,我马上回到宿舍,将自己最担心的床仔细检查一番。屋里收拾得比我自己收拾的还要整齐干净,没有任何痕迹,惟独床头柜里的那卷卫生纸瘦了许多。

中午,我在厨房里要了一只吊锅,配上猪肉煮豆腐,搬到宿舍。炭火很旺,三个人吃得全都额头冒汗。小小一边吃一边说,细姑想将细姑爷那坟墓毁了平了,她不敢同大姑说,想由她妈出面做大姑的工作,免得大活人见到自己的坟墓既难堪又不吉利。她妈同大姑商量了一阵,然后告诉细姑,大姑答应过些时再考虑。其实,她妈根本就没有同大姑正式说平坟的事,只是试探着问细姑爷活着回来,那坟墓怎么办。大姑口气坚定地回答,让他亲眼看看这坟墓更好,看看自己的坟墓对他更有益。大姑甚至还要用油漆,将那墓碑上的字重新勾一勾。

三姑怕细姑不高兴,在欢喜的日子里做出伤神事,没有将真话对细姑说。拖一天是一天,拖到最后摊牌时,再具体事具体说。

不知为何我有一种预感,好像看见这场喜事中弥漫着一团乌云。

吃完饭,小小就送男朋友到车站搭车。小小告诉我,她明天不回校,后天肯定回。

我想起一件事,便将已走到门外的小小拉回屋里。

我问,你们采取预防措施没有?

小小明白我的意思,红着脸低头不吭声。

我说,做都做了怕什么,我是你姐姐,为你好。

小小小声说,没有,碰运气吧!

我说,你还在读书,这样太冒险了。他没什么,吃亏的是你。无论如何,你得吃药。就用事后一小时内吃下去的那种。别嫌麻烦,平时带在身上以防万一。这种事有时说来就来,别到时措手不及。

小小连连点头,嘴里嗯个不停。

她走了几步,回头小声说,我听师傅的!

小小那一笑非常动人。我叹息她怎么选了这么个男人交朋友,让人心里惋惜。

我将小小叫回来。从放衣物的箱子里找出一个小纸包。那是我与凌云热恋时用过并剩下来的。凌云如今到了美女如云的省电视台,更不可能对一个乡村女教师有片刻怀念了。如此留它何益?即便再有性事发生,那一定是为了生儿育女,用不着这小东西了。小小打开后,见是我刚才说的那种药,顾不上害羞,连忙给自己倒了半杯水,张口吞了下去。

我故意逗小小,也没问一声,就吃了下去,不怕是毒药?

小小用不能再可爱了的样子说,我认识这个,在学校里,女生们暗地里都叫它速效救身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