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3章
这些时日,瑶池的莲花也开得正旺。
玉美人只尝了一口宫中内侍官呈上来的莲子心,便觉得苦不堪言,好在大殿下另备了些干果,给她吃下一些,便渐渐地去了那苦涩。
当朝风从那浴池立站起身的时候,那美人又娇嗔着将他拽了回去。
“别闹!”他道,遂又顺手取了那杯盏来一饮而尽,“本殿下今日乏了,你们都下去吧。”说罢,又指着那玉美人道,“你留下。”
其余的美人纷纷散去。
纱帐里朝风搂着玉美人和衣入睡。
入寝不久,便觉得迷迷糊糊中有人拽了他的龙尾,他有些忿忿地拽开那只手,可那只手却愈发不安分,又拽了几下,朝风怒了,骤然惊醒,遂坐起来,刚想怒斥,却听闻那个纱帐外的影儿却嗤笑一声,抢先一步道:“大哥,是我。”
朝风见状,轻嘘一口气,道:“离儿,所为何事?”这兰曦宫中,胆敢在他入睡时如此放肆的,除了那玉美人,便是他这自小跟在他身后的三弟了。
“大哥,你看!”螭离说罢,拿出那青棱镜。
却见那大荒泽东山头孤魂肆虐,山中植被枯萎,鸟兽皆亡,秋日,还引起了一场大火,民不聊生。忽然,那镜像中竟又出现了几颗水灵珠,灵珠显灵,灭了火势,复又回到一个黑衣少女身上,只见那少女一回头,那长相容貌与凡间的女子无异,却像极了一个人——珺若兰。
唔,这个名字,尘封了多年,如今一提及却又扯出一大堆陈年往事来。
“大殿下!”只见那玉美人瞬时花容失色:“此名不可唤。”
朝风深知,这千万年来珺若兰这个名字乃天宫禁忌,于是,转而对那玉美人道:“美人莫怕,不过无心之言。”
“备辇,速速去无量梵境。”朝风起身取了那熏貂外褂对螭离道。
那无量梵境乃西天禁地,自珺若兰一事后,六界师尊将其托付与天帝掌管,天帝遂下了一道旨,六界位列仙班者一律不得擅自出入这梵境,以免染了俗尘,扰了梵境清净。
于是,那些陈年旧事也一并被封存在梵境里,尘埃落定后被暂且遗忘了去。
如今,那螭离手中的青棱镜发出的光辉已有偏火之势,怕是这梵境中的五行之火气势过旺,破了这平衡,这六道轮回中的因果循坏怕是……怕是会被扰乱,万物众生……
朝风想到这儿,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如此看来,六界要不太平了。
兄弟二人行至阿育阁中遥望,梵境莲花皆受到他们身上散发的仙泽而逐次地盛开,唯有那中间的白莲仍是花苞紧闭。
这雪莲,此番情形,唯有在当年释天师尊在位时出现过,如今这番景象重现,不知预示着什么。
此时,那五行中的水灵珠竟不安分地上下浮动起来,螭离小心地凑近一看,只见那水灵珠正吸附着中间那株白莲的仙泽,那气势刚好与那火灵珠相冲。
五行水火相冲,势必要相刑方可平息了这局面!
那少女!朝风想起来,昔日青风神尊下凡似乎便是为了那遗失凡间的水灵珠一事,可后来寻得与否竟不得而知。天界人人皆知,那青风神尊同珺若兰乃是同门师兄妹出身,二人皆受尚官师尊真传,实为尚官师尊得意门生,若是珺若兰没有出那趟事,尚官师尊怕是会把师尊之位授予珺若兰,对此,那青风倒无争抢之意,还将自己七成修为悉数传授于珺若兰。如此看来,二人感情甚佳,直至珺若兰出事,众人皆以为那青风毫无替师妹辩驳之意,这般毫无庇护,恐怕这青风骨子里也是个趋利避害、胆小怕事之辈,否则……总之,后悔这东西总是会使人做出有违本性的事。
青风怕是真的后悔过。因为凭他一己的修为,若是愿意同那无量梵境的白莲打个架,也好把师妹从中救出来的。
可他为何要在这事上如此凉薄?
这是朝风至今不能想通透的一件事。
如今,他既已下凡,怕是要等日后他投胎转世的肉身死去,魂魄归于西天方可寻个机会当面向他问个清楚。
那白莲在水火灵珠的相冲之力下现出一片幻境来:
妖风肆虐,生灵涂炭,草木皆枯,土壤龟裂,这一带附近似若有过山崩,遍地死尸,就连此地的天空也似乎要比那饿鬼道的天来得阴沉许多。
二人走入这片晦暗阴沉林中,只觉四周围一片寂静,俄顷又传来几个鸟兽的叫声,每过一次,总听见那冤魂悲泣、哀嚎之声。只是他们有法力护体,众鬼神皆不敢靠近。
那青棱镜骤然显灵,螭离知道附近阴气萦绕,定是不祥之地。
走了不多远,就见一片湖,湖水清澈见底,与那湖岸上的贫瘠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岸上一女子,素衣黑发,坐于湖边弹悲唱:“一丝一缕间,丝丝情,滴滴泪,只念公子,莫忘归……”
一曲唱完,那女子接着唱:“一水幽幽,一山迢迢,郎君不复返,望眼欲穿。”
螭离用天眼一看,见那女子竟是一冤魂,却不知为何化身一凡人女子在此地弹唱,并且她已是被超度过一回,却因执念过深又回到此处。螭离恐怕这女鬼会因执念深重害人,遂捻指汇聚法力,欲杀之,却被朝风阻拦下来。
“这冤魂看似并非要害我们,暂且放过她吧。”说罢便在二人周身都设下结界来,“此地戾气过重,要想除却这些冤魂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倘若得罪了这儿的冤魂,怕是会给自身造业。”
青棱镜忽然又闪现了几下,镜面中显出一个灵珠模样的东西来。
““就在这林子深处!”螭离面色瞬时惊喜起来。
“切莫高兴得太早,这幻境里的东西亦真亦假,许多都是戾气形成的假象,不可被迷惑了。”朝风道。
于是,兄弟二人继续往前走。
却在几步远的地方被一只庞然大物挡住了去路,只见那东西盘踞着,双眼如灯笼,身体比那金瓜霹雳锤还要大上十来备,螭离看清了,面前竟是一条身长约莫一百二十多尺的钩蛇。此时那怪物正蜷曲着在酣睡。那尾部分叉露在外部,带着几点血腥,看似如一个巨大的钩子。
这家伙看起来是刚捕食完猎物,悠闲自得地睡得正香,时不时吐着信子。
“好家伙,这回是见到真身了,原来比在青棱镜中见识到的还要犀利!”螭离有些兴奋地说道,一面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钩蛇。他说不清自己已经有多少时日没和这样的庞然大物交手了。
自从父君将那锁妖塔交给他管,他便降伏过不少不安分的妖怪,但是那些妖怪被关进锁妖塔之前便已受了罚,且大多被废去一半以上功力,于螭离而言,要降伏他们委实小菜一碟。现如今,见着了这原汁原味的,螭离心中难免有些痒痒的。
“小点声,切莫惊动了这怪物,否则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斗,即便要收他也要讲究策略。”朝风素来不喜做出自动挑起争斗的事。眼下看螭离这状况,他心里略略有些不安。
“怕什么?就它,怕是也过不了本殿下这龙吞口!”
说罢,便打下一旁的树杈上的几棵残枝来,残枝掉落,砸在那怪物硕大的脑袋上,那怪物即刻便醒了。如灯笼般的双眸忽忽转动了几下,忽然血盆大开,一声怒吼整得山崩地裂。
朝风二话不说现出原形,仰天怒吼一声,一爪击倒那钩蛇,钩蛇惨叫一声,又立起身子,赤色的眼珠子转动了几圈,又直冲嘲风而来。嘲风一个侧身躲了过去,钩蛇撞到一旁的枯树桩上,疼得怒吼,可它并未善罢甘休,又哧溜哧溜游走起来,猝不及防间一个倒挂金钩,竟使出如钩的尾部将嘲风的脖颈死死困住。嘲风挣扎,猛地将一只前爪刺入拽住自己的蛇身,钩蛇惨叫,又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嘲风的腰身,好在那身精钢翅甲,那钩蛇一口咬下去,只听咯嘣一声铿锵的脆响,两颗牙齿落了下来,钩蛇痛苦地连连惨叫。
就在这个时候,螭离化作龙头鱼身,四爪腾空,张口冲那钩蛇喷出水来。大地遇水,草木就在顷刻间复苏。那钩蛇方才已被嘲风抓得变体鳞伤,如今蛇身遇水,火辣辣地疼,便不住地惨叫起来。
只是这家伙比一般的蛇要灵活得多,身体丝毫不因长得庞大而受约束。刚欲立起身,只见一把飞刀疾飞而至,刺入它的头部正中。
那蛇瞬息间倒地而亡。
螭离循着刀迹看去,只见一黑衣少女抱拳坐于一旁的树杈上,继而从那树杈上一跃而下,轻松落地,口中念念有词,那刀子即刻抽出蛇首,原路飞了回去,少女利索地一把接住。
“二位仙人有劳了!这蛇妖数年盘踞在此,此地数年来时时发生山崩,现如今此山终于可复原了。”少女道,随即吹响悬挂在胸前的笛子。
笛声抑扬婉转,如那山涧的溪水潺潺美妙,深入人心。
奇怪的是,那蛇身中袅袅地升腾出一丝丝的绿色的烟云,随着那少女的笛声飘去。
黑衣少女,那双眼睛!
还有,她竟然会使这蛊魂术!
螭离想起来,一个飞身追了上去,拦在少女面前,少女被吓了一跳,面色惨白,却依然不忘将曲子的最后部分演奏完。
只见那绿色的烟云渐渐没入土中,直至消失殆尽。
那少女放下手中的笛子,略略缓了口气,恢复了从容淡定的神色问道:“仙人这是所为何事?”一面说着一面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螭离。
“既然如此,姑娘应当感谢我等。”
“咱们鹤云寺弟子自是懂得知恩图报,二位仙人放心,本姑娘择日便会好好谢谢二位仙人。”说罢,又欲离去。
“姑娘请留步,敢问姑娘方才用的可是蛊魂术?”
“自然是。若是仙人懂得必是对其了解一二,又何必明知故问。”
“姑娘误会了,螭离不过是好奇这蛊魂术,若有机缘,螭离很想习得一番,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家在何处,以便日后螭离登门拜师。”
“拜师?你可知这蛊魂术乃是隐族门派秘传巫术,从不外传。二位仙人若是没其他事,咱们就此别过吧。”
说罢,那少女从容地离开了。
像,实在是像!朝风不由得感叹道。
那个珺若兰,天宫上下众仙皆避讳的女仙,现如今恍若真实地出现在他面前,虽则年幼时在蟠桃会上见过这女仙一回,可如今见了这少女,这珺若兰的容貌又瞬间在他的记忆中清晰起来。
此时,那枚青棱镜中又闪现出水灵珠的镜像来。难不成那水灵珠就在那少女身上?
螭离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箭步冲上去,用结界阻拦了少女的去路。
少女的身形瞬息间消失在结界尽头,一颗水灵珠落下来。
螭离拾起来,那模样竟同那无量梵境中的那颗一模一样。
幻境褪去,此时梵境里那朵白莲已经盛开。
螭离二话不说,一跃身现出原形,下凡去寻那水灵珠去了。
睡梦中的少女这突如其来地叫了一声,慌乱中连悬在胸前的笛子都掉落下来,滚出好远。
迷迷糊糊的氤氲的红雾又泛出微微的紫色来,一个影子若隐若现的离得愈发近了,日光照得他仿佛披着一层紫色的光晕。
“师父!”婉婷不自觉地叫出了声,想着这几日出逃鹤云寺,想来是要被捉回去问罚,便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
“醒了吗?”一个冷峻的声音打破她的千丝万缕的遐想。婉婷这才慕然惊醒,睁眼却撞见一双陌生的眉眼,剑眉刚烈,双眸阴冷如隼,细长的双睫不时触到那下眼睑黑色的痣上,盖住眼眸中透出的那股杀气。
这声音在这红紫相间雾气裹挟的视线中恍如幻听一般,浮动不停,若隐若现。
“婉婷!”
立在眼前的那个人人动了动唇齿。这声音在这顷刻的寂静里宛如一阵惊雷,令她心头一阵惊厥。
“婉婷。”这声音再次如浮动的若水一般打破她沉沉的梦魇。
他微凉的手轻轻覆在她额前试了试,只道:“你旧病复发,不可妄动。”
这一声唤,委实令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掉落在地上笛子,掸了掸尘土,怯怯道:“是说真的?”
神尊微微点了点头。这丫头,想必又是天真地以为,是那次解忧蛊的经历让她因祸得福,把那天香冥剧毒给祛除了,实则,不过是他的师父穆鹤云取了招摇山那蓝幺花制成的方子在她昏迷时给她服下后起的作用。
这穆鹤云虽为一介凡夫,然他确是一位高人,竟然能用自创的方子将这稀世罕见的毒性给遏制住。这凡间的土方子没想到会这么有用,神尊想着,遂将那蓝幺花依着那穆鹤云的方子一并制成了一副药给婉婷服下。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婉婷睁眼就见那如火烧云一般的天,那赤色如血的烟雾缠绕着那床上的纱幔飘啊飘,还有那只床头的金丝镶边的银箔灯一直晃啊晃的,婉婷只觉得太阳穴位有些疼痛,隐隐地又回忆起昏迷前的事。
“怎么的,还未好吗?”眼前那张俊美的脸上的神情并无变化,唯有那眉心在那面若雕塑的脸上微微蹙了一下,继而说道:“你师父从前也是用的这方子替你去除那天香冥的?”
婉婷怔怔地点了点头。
继而又觉得不对,遂又摇了摇头。
那张俊美的脸轻轻叹息了一口,似若明白了什么,起身朝那屋外的月光走去。
这月光静谧得有些孤寂。
原来,原来,那穆鹤云是将自己的修为渡给了那丫头,若不是如此,单凭那方子是压不住她体内肆虐的毒性的。
穆鹤云,原来他早就对那丫头……
此时,晦暗的天际被凌厉地划出几道烈焰般的绛珠色,泛着血色的光焰于天的另一头肆无忌惮地灼烧起来。
这,分明就是火灵珠走火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