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熊彼特的“连续产业革命”理论及其发展
由于这一轮新产业革命仍在快速兴起的进程中,相关的著述往往遵循“回顾+展望”的路径,即首先回顾自18世纪后半期以来人类经历的几次产业革命,从一个或多个角度总结其核心特征,而后结合当前重要的新兴技术的发展状况,展望新产业革命的方向和前景。然而,无论立足于哪个角度观察和展望新产业革命,不容置疑的是,任何一次产业革命都依托于技术革命,产业革命的实质就是一大批突破性的技术创新集中涌现,推动经济的主导基础设施发生重大变化,进而推动经济发展模式发生质的飞跃的过程。
对于产业革命与技术创新的关系,经济创新理论的鼻祖熊彼特在其早期成名作——1912年出版的《经济发展理论》一书中就有过明确论述,并提出了著名的“创造性破坏”的概念。[1]之后,在1939年出版的两卷本著作《经济周期》中,熊彼特进一步提出了“连续产业革命”(Successive Industrial Revolutions)理论,详细阐释了技术创新如何推动产业革命发生、发展进而形成经济周期的过程。[2]在《经济周期》一书中,熊彼特沿袭了“康德拉季耶夫波”的说法,[3]将此前百余年资本主义的经济发展过程进一步分为三个“长波”,但是给出了不同于康德拉季耶夫的全新解释[4],即基于他本人提出的创新理论,以各个时期的核心技术发明及其应用以及生产技术的突出发展作为各个“长波”的标志。他认为,尽管每一个“长波”都是独特的,但是若深入分析经济系统中能产生波动的那些特性,其中最重要的特性就是创新,而创新又是通过“连续产业革命”的方式成为推动资本主义经济增长和发展的主要动力。实现“产业革命”,不能依靠个别产业的量的增长,而是要通过新技术的应用实现经济的质的转型,这种质的转型的周期性出现就构成“连续产业革命”。
作为经济创新理论的创始人,熊彼特提出的“连续产业革命”理论中对于技术革命和产业革命的解释被广泛传播,并且在追随其创新理论的后学那里得到发展。基于对熊彼特提出的三个“长波”的深入研究和补充,“新熊彼特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著名创新经济学家弗里曼(Chris Freeman)和苏特(Luc Soete)在其知名著作《工业创新经济学》中将18世纪后半期至20世纪末的人类经济发展史归结为五个由技术变革推动的连续的“康德拉季耶夫波”。[5]虽然学术界对于这五次长波的划分(包括次数和时间跨度)仍存在争议,而且这五个长波中的每一个也并非就对应着一次公认的产业革命,但是必须承认的是,弗里曼和苏特的这项工作为我们呈现了技术变革推动经济主导基础设施发生重大变迁的一幅相当完整的历史图景,因而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要更加全面地理解当前正在推进的这一轮新产业革命,尤其是要理解近几年涌现出来的从不同角度对新产业革命的阐释,这项研究可为我们提供必要的知识储备。鉴于此,本节将引入弗里曼和苏特对五个“康德拉季耶夫波”的总结,并给出简要解释,以便为后面几个小节打下基础。
表1-1给出了这五个长波,包括其大致时间跨度和主题,以及科学技术、教育与培训、交通与通信、能源体系、泛用且廉价的主要生产原料等每个长波的主导基础设施的核心特征。
第一个长波的时间跨度是1780年代至1840年代,其主题是“产业革命:纺织品的工厂化生产”。这一时期开启了以机器代替手工劳动的时代,也是目前学术界公认的人类第一次产业革命(或称第一次工业革命)。这一时期,在科学方面,存在分散的意见不一致的各类科学团体;在劳动技能方面,教育尚未普及,以“手把手”传授劳动经验的学徒制和“干中学”为主;交通与通信主要依靠水路和公路;虽然早已有了蒸汽动力,但是能源体系仍以水力为主;棉花是最主要的廉价生产原料。
第二个长波的时间跨度是1840年代至1890年代,这被熊彼特及其后学称为“蒸汽动力与铁路时代”。在这一时期,专业的机械和土木工程师成为从业人数众多的新职业,各类技术研究所从事面向生产的研究工作,大众基础教育已经普及;交通与通信以铁路(铁轨)和电报为主;蒸汽动力得到推广,成为主要能源;[6]煤和铁成为最主要的廉价生产原料。
第三个长波的时间跨度是1890年代至1940年代,可称为“电力与钢铁时代”,大致相当于目前学术界公认的第二次产业革命。这一时期的重要特征是,工业企业内部开始成立专门的研发实验室,化学品和电气产品产量大增,国家实验室和标准化实验室纷纷建立;交通与通信以铁路(钢轨)和电话为主;电力成为主要能源;钢的价格大幅下降,成为广泛使用的生产原料。
第四个长波的时间跨度是1940年代至1990年代,被弗里曼和苏特称为“汽车与合成材料的大批量生产时代”或“福特主义时代”。这一时期的重要特征是大批量生产盛行,同时伴随着大规模的工业企业和国家研发活动,高等教育得以普及;在交通与通信方面,汽车高速公路和航空成为主要运输方式,无线电和电视得到普及;石油成为主要能源之一;石油和塑料成为泛用且廉价的主要生产原料。
第五个长波开始于1990年代,如今仍在进行中,弗里曼和苏特称之为“微电子和计算机网络时代”。他们认为,在这一时期,数据网络和全球研发网络将成为科技发展的方向,而终身教育与培训将成为主要的学习模式;在交通与通信方面,信息高速公路和数字化网络成为主流;天然气和石油是主要的能源;微电子成为泛用且廉价的主要生产原料。值得注意的是,依照每个康德拉季耶夫波大约持续50年的规律,这一个长波的时间跨度似乎应该是1990年代至2040年代。由于弗里曼和苏特所著《工业创新经济学》的最后一版(第三版)于1997年出版,因此对于第五个长波的认识主要是基于预测而非总结,这难免造成与现实的发展形成偏差。尤其是在能源领域,弗里曼和苏特当时似乎并未对可再生能源给予足够的重视。
虽然弗里曼和苏特总结的五次长波并非学界普遍共识,但是其对20世纪末之前技术创新与产业结构变迁关系的总结的确获得了经济学界,尤其是创新经济学界相当程度的认可。正是基于他们全面系统的总结,研究界对于1990年代以来,尤其是当下正在推进的新产业革命的阐释和展望才具备了较为坚实的基础。下文将逐一归纳近年来国际学界从不同角度对这一轮新产业革命所做的阐释,期望基于此概括出新产业革命的核心特征。
表1-1 连续的技术变革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