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锁真定》（VI）
去年冬至？
这倒是个好日子。
曹怜纾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到头来，坚持的，只有一个自己，罢了！罢……了！
“那些东西，挑个时候，烧了吧！”曹怜纾疲倦道。
朝云看了她一眼，有些担心，却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是躬身行礼，道：“喏。”
入夜，一张张信纸和画卷都被投入火盆中。一阵风吹来，一张纸在朝云转身后飞起，飘到了走向曹怜纾寝殿的赵祯面前。
他听说今日韩纬配妻子回门，想着消息应该已经传到曹怜纾的耳边，想过来看看她。
他看向地上落下的纸，上面的飞白书恣意潇洒，却是一行悲字：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赵祯一愣，随即明白了。他有些庆幸，庆幸当时自己的离开，要不然，今日看见的，就是一截冰冷的尸骨，而不是她了……
赵祯看了一眼宫殿里的烛火，犹豫了一下，转身走了。
入冬。
曹怜纾再次听见关于韩纬的事就是他的妻子怀上了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据说是男孩。
古时没有B超这么先进的技术来确定性别，只能靠把脉、观察肚子特征、胎动特征、孕妇饮食等作出推断。若是左脉旺，则多为男孩；若是右脉旺，则为女孩。
只是她又听说韩夫人喜辣，又不由怀疑这怀上男孩的真伪。毕竟生儿喜酸，生女喜辣。
但这都与自己无关了。
即便她能猜到那人是为了留住纬哥哥的心才设了这个局，但同时女子，又何苦相互为难呢？
转眼便入了年关。
每年春节前都有一次年祭，由帝后一同主持。虽然当年郭氏不受宠，但礼法也没有废除。
去年发生獠人之乱，与西夏动兵，国库不足，加之郭皇后去世，所以去年并未举办年祭。
今年的年祭算是曹怜纾第一次参与并主持的。她不是诰命，也没有特封的郡主县主之名，小时候也不需要参与这些场合。
这第一次面对就是要站在高台上，接受诸嫔妃和百官的拜见，曹怜纾的心里终究是有些紧张的。
年祭已至。
“娘娘，这次的年祭由陛下与您一同祈福，祈求我大宋来年风调雨顺，福禄泰平。祭文是由陛下朗诵，但是您需要演奏祭曲。祭曲是由南朝……”暮雨叮嘱。
“知道了。”曹怜纾听完暮雨的叮咛，点头称是。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不由一笑。谁言一定要女为己悦容？她就不是！
她看着手中的曲谱，眼底又浮现当年纬哥哥抚琴、自己起舞时的场景，不由笑出了声。
“呵！”短促却绵长，带着千言万语，却化作了一个叹息。她的眼神带着憔悴，似是累了，却没有累，只是回忆越甜，如今越苦。
她拨弄着琴弦，弹起了祭曲。
曲由心生。她的心是悲哀的，她的曲也是悲哀而绵长的，像是拨在离人心上的弦，悲凉。
赵祯听见了琴声，不由吃了一惊。明明是听了多年的祭曲，却在这里听见了别样的风味。只是弹奏的那人，却无意留下一曲名。
不知不觉，年祭已至。
曹怜纾打着庄重浓厚的妆容，一身繁复的大红长袍，头顶鎏金凤冠，脚踏镶着夜明珠的步履，和赵祯一同登上高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官恭贺，场面蔚为壮观。
曹怜纾心头一阵，一种神秘而朦胧的感觉油然而生。
究竟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
流程很繁琐，在此便不一一叙述。过了不久，赵祯念祭文。
这一次，曹怜纾的琴声没有往日的悲哀，而是庄重，似与旁人相同，又似与旁人有些不同。究竟是哪里不同呢？许是她的琴声带着金戈铁马，有俯瞰山川的雄气吧！
赵祯的嘴角微扬。
是的，他听出了这曲中不同。她的心境变了，不再因己而喜，因己而悲，而是着眼于苍生社稷了。
曹怜纾看着赵祯庄重的神情，不由有些恍惚。虽然他没有像韩纬那般精致的容颜，但也算俊秀。
他没有太多的儿女情长，即便会偏爱一人，更多的时间还是在朝政上。他日夜为民，爱的是苍生，爱的是社稷，他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喜悲，也不会因为一人而停留。他肩负着一位君王的责任。
或许他不会是一位好丈夫，但他会是一位好君王。自己爱的是一人，他爱的是万人。自己的爱是小爱，他的爱却是大爱、博爱。
或许是被赵祯的大爱触动了，或许是被祭祀的氛围感染了，又或许是因为其他种种，曹怜纾的心境不同了，琴声也不一样了。
祭祀有祭祖和祭神，祭神首先祭拜的是五谷之神。
曹怜纾看着赵祯神情肃穆地念着一篇篇祭文，心头有些异样。
或许是自己的格局太小了，眼光仅限于儿女情长，不像他，为国为民，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最是无情帝王家，诚然，它是无情的，但它却又是最有情的。一位贤君，他是最有情的，也是最无情的。有情是对他的江山，无情的是对那苦苦等候他的人。
曹怜纾想了很多。
作为皇后，她不应在沦陷于儿女情长。她是皇后，应该有皇后应有的气度、智慧和手腕。她应该是一位能与优秀君王相比肩的人，而不是成为一种毫无色调的附庸！
她的眼神变换，说明了一切。最后一抹笑，是她的释然。
对过去，对现在。
又是一个夜晚。
鸳鸯被里翻红浪，此情浓，似酒醇香，不知谁与长……
这一次，曹怜纾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托付给了赵祯。
这会是她钟爱一生的男人，也是她要与之比肩的男人。她要的，不是他因自己沦陷温柔乡，而是看着他书展宏图，治国理政为民为天下，缔造一片太平盛世。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而次日赵祯却有些惊慌，随意地换上朝服，离去。曹怜纾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眼底闪过一丝柔和。
三更起，五更早朝。
他每天都是这么忙碌，睡觉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带着疲倦而归，却带着睡意起来。
没人强迫他，只是自己强迫自己罢了！
为国，为民，为江山，为社稷，为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