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私人密信
丽贝卡·夏普小姐致伦敦拉塞尔广场阿米莉亚·塞德利小姐。
(免费——皮特·克劳利)
我最亲爱的,最知心的阿米莉亚:
我提笔给我最亲爱的朋友写信时,心头的感情多么复杂,真是悲喜交集!啊,昨日与今天之间的变化多大啊!现在我无亲无友,孑身一人;可是昨天我却在家里,与我最亲密的妹妹做伴,我会永远爱你!
我不准备对你细说,离开你后如何在伤心落泪中度过了一个悲惨的夜晚。相信你是在欢乐和幸福中度过了星期二,身边有你母亲和你那位忠心耿耿的年轻士兵陪伴;我整个晚上都在想你,想象你在珀金斯家跳舞,我敢肯定,你是舞会上最漂亮的年轻小姐。那天我坐了旧马车抵达皮特·克劳利爵士在城里的公馆,车夫约翰对我无比的粗鲁无礼。唉,侮辱贫穷不幸的人毕竟不会冒什么风险,于是我被转到皮特爵士手下,在一张阴森森的旧床上挨了一宿,同睡在那张床上的还有看管房子的老女仆,那是个阴阳怪气的可怕女人。我整个晚上都没有合眼。
皮特爵士不是我们这些傻姑娘在奇斯威克读《茜茜莉娅》时想象的那种男爵。其实,他与奥韦尔勋爵有着天壤之别。他是个老迈的人,五短身材,又笨又胖,粗俗肮脏,身穿旧衣服,绑着旧裹腿,嘴里叼着个臭烘烘的烟斗,自己动手用平底锅做晚饭。他讲一口乡下土话,对那个老女佣骂骂咧咧,还咒骂那个送我们到客栈的车夫。从客栈乘车出来,我一路上大部分时间坐在车顶上。
我是在拂晓时分被唤醒的,抵达那个客栈后,起初坐在马车轿子里面。可是等我们到了一个名字叫利金敦的地方时,雨下大了。你能相信吗?我被迫坐到车外面的顶子上。原来,那马车属于皮特爵士,因为一个乘客在穆德伯里要上车,而且想要坐在车轿里,我便不得不为他让出位子,到外面去淋雨。好在一个从剑桥来的年轻先生非常好心地用他的一件大氅为我遮风挡雨。
这位先生和车警似乎都熟悉皮特爵士,他们一路嘲笑他,叫他老守财奴,这个字眼的意思是又贪心又吝啬的人。他们说,他从来不白给别人一个子儿,我最恨这种小气行为。那位年轻先生让我注意到有两站路车子跑得非常慢,那是因为皮特爵士坐在驭座上,在那两站之间,拉车的马是爵士的。“要是缰绳在我手里,我非使劲鞭打它们不可,让它们一路奔跑到斯夸斯莫,”那位年轻先生说。“应该,杰克老爷,”车警说。后来我理解了他们的意思,明白那位杰克老爷希望在剩余路段上赶马,是想打皮特的马出出气报复他本人。我当然也跟着笑起来。
不过,到了离女王的克劳利镇还有四英里的穆德伯里,一辆套着四匹骏马的马车在等我们,车上有盾形纹徽。我们便这样豪华庄严地进入男爵的园子。园子里有条一英里长的漂亮车道通向宅子。宅子大门两侧门柱上各有一条蛇和一只和平鸽雕塑,将克劳利的族徽架在中间。门房看门女人开门时朝我们一再行屈膝礼。那两扇雕花的古老铁大门有些像奇斯威克那讨厌的门。
“这条林荫道有一英里长,”皮特爵士说。“林子里足有值六千镑的木材。你能说这无足轻重吗?”他把林荫道说成“林影道,”把无足轻重说成“无足请准”,真滑稽。有位霍德森先生是他在穆德伯里的农场管理人,那人跟他一道上车,两人一起谈什么扣押、出手、排涝、翻底层土之类,还大谈佃户和农作的事情,许多事情我都听不懂。说是山姆·迈尔斯偷猎时被人捉住,彼得·贝利终于进了济贫院。“活该,”皮特爵士说。“他们家一百五十年来一直在那片田地的事情上跟我们家玩欺诈把戏。”我猜想那是个缴不起租子的老佃户。皮特爵士本该说“他和他家”才对,可是富有的男爵说话时用不着操心语法,可贫穷的家庭女教师就非注意不可。
从园子里经过的时候,我透过一片老榆树的树梢,看见一个漂亮的教堂尖屋顶。那片榆树前面,草坪和一些外围房子环抱着一所老式红砖房,房子的烟囱全都很高,墙上爬满了常春藤,窗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先生,那是你的教堂吗?”我问道。
“可不是嘛,见它的鬼,”我的天哪,他这人太喜欢说脏话了。“那个美人儿怎么样啊,霍德森?我亲爱的,美人儿是我哥哥,我那个做牧师的哥哥。我叫他野兽美人儿,哈哈!”
霍德森也跟着笑,然后点了点头,显得挺严肃,说:“皮特爵士,恐怕他的身体好了些。昨天他还骑着小马来查看过咱们的玉米地。”
“他操心的是他教堂该抽多少税,见他的鬼,”他又用那个脏字。“他喝了那么多兑水的白兰地,怎么就没醉死?他结实得就跟那个叫什么来着——老玛士撒拉一样。”
霍德森先生再次跟着笑。“年轻人都从学校回来了。他们把约翰·斯克罗金打得死去活来。”
“打我的猎场第二看守!”皮特爵士咆哮道。
“他当时在牧师的地段,先生,”霍德森回答道,皮特爵士怒不可遏,赌咒发誓说,再逮住他们在他的地段偷猎,就把他们从本地赶走。不过,他说:“霍德森,我已经把那个牧师举荐权卖掉了,他家小崽子们休想靠牧师职位谋生。”霍德森就说他做得对。我从他的这番话听得出,他们弟兄俩是冤家。弟兄们往往都是这样,姐妹们之间也是这样。你不记得斯克罗金家两位小姐吗,她们以前不是常常闹架吗?还有玛丽·博克斯,她总是欺负路易莎。
不久,只见两个小男孩在树林里拣干树枝,霍德森先生听到皮特命令,跳下马车,手持皮鞭哄他们走。“抽他们,霍德森,”男爵吼道。“把他们都给我打死,带他们到房子里去,这些流氓,不关他们禁闭我就不是皮特。”我们听见霍德森先生的皮鞭抽在那可怜的小娃娃们肩膀上,他们疼得哭喊起来。皮特爵士见罪犯给看管起来了,才驾车驶往宅子。
用人们都等着迎接我们……
※※※
我亲爱的,昨晚我写到这儿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你猜是谁?是皮特·克劳利爵士。他身穿睡衣,头戴睡帽,那模样真怪!我吓得连连后退,他冲上来一把夺走蜡烛。“贝基小姐,”他说,“十一点后必须熄蜡烛。就黑着灯上床吧,你这个漂亮丫头,”他就这么叫我。“要是你不想要我每天来收蜡烛,就在十一点前上床睡觉。”说完这话,他就跟管家霍罗克斯先生笑着走开了。当然啦,以后我再也不鼓励他们来了。他们晚上放出两条大猎狗,整个晚上都对着月亮狂吠不止。“我把这狗叫嗜血暴徒,”皮特爵士说。“它咬死过一个人呢。那条狗敌得过一头牛,它娘以前的名字叫花花,可现在我叫它汪汪,因为它太老了,除了汪汪叫根本不会咬人。哈哈!”
女王的克劳利宅子是一座丑陋的老式红砖楼房,上面耸立着高烟囱和贝丝女王时代的尖角阁楼。房子前面有个大露台,上面嵌着蛇和鸽子族徽。大厅的门就开在露台上。啊,我的天,那个大厅真大哪,又大又阴森,恐怕就像《乌道尔夫城堡》里的那个大厅一样。大厅里有个巨大的壁炉,足能容得下平克顿女子学校的半数学生。壁炉架上至少能烤整只牛。大厅墙壁上挂着克劳利家族不知道多少代的肖像,画像上的人有的留着胡子戴皱领,有的头戴假发两脚分开,有的身穿硬挺的紧身衣和长袍,看上去像一座座高塔似的,有的人还留着长长的卷发,啊,我的天哪!这些人身上根本就没穿贴身的衣服。大厅的一端是黑色橡木楼梯,阴森的气氛简直难以描绘。高大的门两侧,几扇门通向台球室、图书室、黄色大客厅和晨厅,每扇门都很高大,门上方的墙上挂有鹿头标本。照我判断,二层楼上至少有二十间卧室。有一间屋子里,摆着伊丽莎白女王睡过的床。今天上午,我的新学生们带着我参观了所有这些布置精美的房间。我向你保证,由于百叶窗总是关着,屋子里总是显得说不出的凄凉;不论哪间屋子,只要透进一丝光亮,准能见到鬼。我的教室在三楼,教室一面跟我的卧室相通,另一面通向女孩子们住的屋子。旁边是皮特爵士的屋子、这家大儿子克劳利先生的屋子、罗顿·克劳利先生的屋子——他就像某个人,也是个军官,正在他的联队服兵役。这房子里不缺少屋子。拉塞尔广场家里的人全来了也住得下,而且我认为还有空。
我们抵达后半小时,叫人吃饭的大铃响了。我带着两个学生下楼。她们一个十岁,一个八岁,身子都长得挺瘦弱。我身上穿着你好心送我的白色细布裙袍——那位讨厌的平纳因为你把这衣服给了我,对我很无礼——他们把我当作家人一样对待,只有在外人来吃饭的时候,我才带着两个女孩子在楼上吃饭。
话说回来,那个叫人吃饭的大铃响了,我们都聚到小起居室,只见克劳利夫人正坐在里面。她是第二任克劳利太太,是两位女孩子的母亲。她父亲是个铁器商,大家认为她的婚姻实在是攀高结贵。她看上去以前曾经挺漂亮,可她的眼睛总是带着泪水,似乎为自己失去的美貌深感痛心。她脸色苍白,身材瘦小,肩膀高耸,显然一句话也不想说。她的继子也在屋里。他穿戴很整齐,庄重得好像个殡仪馆的职员。他面色很白,瘦长身材,容貌丑陋,沉默不语,他的两条腿很长,胸脯扁平,胡子颜色黄得像干草,头发也是干草色。他的容貌长得跟壁炉架上他妈妈的肖像一个样,他妈妈就是高贵的宾基家那位格里泽尔。
“克劳利先生,这位是新来的女教师,”克劳利太太介绍说,她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夏普小姐。”
“噢!”克劳利先生从他正埋头阅读一个大册子上抬起头望了一眼,然后又埋下头去。
“我希望你好生对待我的女儿们,”克劳利太太说。她的眼圈红红的,总是挂着泪水。
“哎哟,妈,她当然会的,”大女儿说。我一眼就看出,我用不着害怕那个女人。
“夫人,请用餐,”管家进来说道,他身穿黑色衣服戴着大皱边白领饰,好像大厅挂的画像上伊丽莎白戴的领饰。她把手搭在克劳利先生的胳膊上走在前面,我一手拉一个女孩子跟在后面。
皮特爵士已经坐在餐厅里,面前摆了个银酒罐。他刚才下过酒窖,现在穿戴整齐了,所谓整齐不过是脱掉了裹腿,一双黑色长袜勾画出他两条形状难看的短腿。橱柜上摆满了闪闪发亮的老式杯盘;老式杯子,既有黄金的,也有白银的;还有老式的小罐子和调味瓶架。餐桌上的所有餐具也都是银的。橱柜两侧各站着一个红头发的用人,他们身穿淡黄色的制服。
克劳利先生念了一段长长的祷告词,皮特爵士跟着说阿门,然后,菜盆上那个巨大的银盖子就给打开了。
“今天午饭吃的是什么,贝齐?”男爵问道。
“我想是羊肉汤吧,皮特爵士,”克劳利夫人回答。
“Monton aux navets,”管家一本正经地说,可他的法语读音不准,听上去像“毛头狗那位”,“汤是potage de mouton a l' Ecossaise,另外两道菜中有pommes de terre au naturel和chouleur a l'eau。”
“羊肉就是羊肉,”男爵说,“而且的确是上等好货。这是哪头羊,霍罗克斯,你把哪头羊宰了?”
“一只黑脸苏格兰羊,皮特爵士。我们星期四杀的。”
“有没有人买羊肉?”
“穆德伯里的斯蒂尔买走了一扇带肋条的肉和两条腿,皮特爵士。不过他说肉太嫩,上面毛又太多,皮特爵士。”
“请喝点汤好吗?嗯……布朗特小姐,”克劳利先生说。
“虽然他们用法语叫它,”皮特爵士说,“可的确是顶好的苏格兰浓汤。”
“照我那样叫是上流社会的风俗,”克劳利先生高傲地说。接着,身穿制服的用人用银汤盘给我们端上汤,与羊肉萝卜一道吃。然后奉上兑水的麦酒,用玻璃酒杯让我们女士们喝,我喝不出麦酒的好坏,不过我宁愿喝水。
我们用餐的时候,皮特爵士趁机问起羊的里脊肉哪儿去了。
“我相信用人们吃了,”我的女主人谦恭地回答。
“的确是这样,我的夫人,”霍罗克斯先生说,“除此之外我们什么也没吃到。”
皮特爵士放声大笑,接着跟霍罗克斯先生交谈:“肯特郡种猪下的那头猪崽一定很肥了吧。”
“还没有肥得胀破肚皮,皮特爵士,”管家特别一本正经地回答。皮特爵士跟两个小姐听了一齐大笑不止。
“克劳利小姐,罗斯·克劳利,”克劳利先生说,“你们这么笑,让我吃惊,我觉得极为不合时宜。”
“没关系,我的老爷,”男爵说道,“我们星期六吃猪肉。约翰·霍罗克斯,星期六早上把猪宰了。夏普小姐特别喜欢吃猪肉,对不对,夏普小姐?”
吃饭时的谈话我记得就是这些了。饭后,用人在皮特爵士面前放了一大罐开水,还摆了一个带套子的酒瓶,我相信里面装着朗姆酒。霍罗克斯先生为我和我的两个学生斟了三小杯葡萄酒,为我的女主人斟了一大杯。离开饭桌后,她从抽屉里拿出个长得没有尽头的针织活计继续没完没了地织下去。两位年轻小姐取出一副肮脏扑克,玩起双人牌戏。屋里只点着一支蜡烛,可是那蜡烛是插在一个豪华的老式银蜡台上,我的女主人只向我提了很少几个问题,然后我的消遣便是从两本书中挑一本来读,一本是宗教训诫书,另一本是克劳利先生饭前读过的册子,内容是英国的谷物法。
我们大家就这么坐了一个钟头,直到传来一阵脚步声为止。
“孩子们,把扑克收起来,”我的女主人惊慌失措地喊道,“夏普小姐,快把克劳利先生那本书放下。”这些命令还没来得及执行,克劳利先生已经走进屋子了。
“我们继续昨天的活动吧,小姑娘们,”他说,“你们俩每人轮流朗读一页。让……哦,肖特小姐有机会听听你们怎么朗读。”可怜的姑娘们便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拼读一篇冗长的训诫讲演,那是一篇在利物浦贝特斯达教堂做过的著名讲演,目的是劝人们募捐,以便支持向契卡索印第安人传教。这个夜晚过得真有趣,不是吗?
到了十点钟,用人奉命招呼皮特爵士和全家人都来做祈祷。皮特爵士第一个到,只见他脸色很红,脚步不稳。跟在他后面来的是管家、身穿制服的用人们、克劳利先生的用人、另外三个人身上带着马房的气味,还有四个女佣,我注意到其中有一个穿戴有些过于讲究,那女佣下跪时朝我扫了一眼,一脸的蔑视神色。
克劳利先生的祷告词冗长啰唆。完事后我们领到蜡烛,回卧室睡觉。后来我写信的时候受到打扰,这话我已经对我最亲爱、最知心的阿米莉亚说过了。
晚安。一千个,一万个吻!
星期六。今天早上五点钟,我听见那头黑猪的嘶叫声。罗斯和瓦奥莱特昨天带我去看过那猪,她们带我去看过马厩、猪圈,还看见花匠采摘水果运往市场出售,孩子们苦苦央求他给一串温室种的葡萄,可他说,皮特爵士每一串葡萄都过了数,要是他给了人,准得丢饭碗。两位亲爱的姑娘在围场里拉住一匹小马,问我想不想骑。她们自己骑上马刚玩了一会儿,马夫就来了,骂骂咧咧把她们哄走。
克劳利夫人总是在编织。皮特爵士每晚都喝得醉醺醺,我猜想,他总是跟管家坐在一起交谈。克劳利先生晚上总是读祈祷书,到了早上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要不就骑马上穆德伯里处理镇上的事务,星期三和星期五去斯夸斯莫给那里的佃户讲道。
请代问你父母亲好,向他们致以千万遍谢意。你可怜的哥哥已经从混合酒后的病中恢复过来了吗?啊,天哪!噢,天哪!男人们真该认识到混合酒的害处才对!
你永远永远的好朋友
丽贝卡
照我看,我们那位拉塞尔广场的亲爱的阿米莉亚·塞德利能与夏普小姐分开,不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是件好事。丽贝卡当然是个滑稽有趣的人物,她描写那位可怜的女主人为失去的美貌哭泣,描写那位漂亮的先生长着干草般的黄胡子,和干草色的头发,足见她对人情世故了解颇深。我们不禁想到,她跪在那里做晚祷时,或许心里考虑的事情远不限于霍罗克斯小姐的丝带。我善良的读者,请记住这个故事的名字是《名利场》,名利场当然是个充满虚荣、邪恶和无聊的地方。那里有虚假、伪装和欺诈。本书封面上画的那个道德家便是作者本人的肖像,他在滔滔不绝地说教,可他显然既没有穿长袍,也没有戴领圈,只穿着普通的长摆制服,与他的听众并无二致。可是一个人知道了实情只能实话实说,哪怕他是个帽子上挂铃铛的小丑,或者是个戴宽边帽的教士。写故事的时候也就免不了要讲些不愉快的事情。
我在那不勒斯听说过一位讲故事的弟兄,他在海边对一群游手好闲的诚实懒汉们讲故事的时候,讲到一些自己编造出的恶棍及其邪恶行为,自己先怒不可遏,义愤填膺,结果听众无法不受感染,跟着那讲演者一起呼喊,咒骂虚构的故事中那子虚无有的恶棍,等到帽子轮着圈转到大家面前时,人们在风暴般激越的感情驱使下,将意大利硬币雷雨般一个个投在里面。
在另一种场合,在巴黎的剧院里,你不仅会听到人们呼喊:“噢,坏蛋!啊,魔鬼!”不仅会听到包厢里咒骂暴君之声,而且扮演邪恶人物的演员都绝对不愿演诸如可恶的英国鬼子、野蛮的哥萨克人之类角色,演员宁肯少拿薪水,也希望得到个忠实的法国人的角色。我讲了两个相互矛盾的故事,以便让你明白,我这个演员渴望揭露并惩罚邪恶的家伙,并非出于贪图利益的动机,而是出于对他们无法忍受的痛恨,非用痛快恰当的词语发泄一番不能解恨。
我要向仁慈的读者发出警告,我要讲的故事中有让人难以忍受的恶棍和复杂狡诈的罪行——不过我相信,情节非常迷人。我向你保证,这故事中的恶棍并非无能的废物。到了适当的地方,我们手下决不留情!不过,我们到了恬静的乡间,口气自然也该缓和。洗脸盆里发生暴风雨是荒诞不经的。我们只能把那种情形留给广阔的大洋和孤寂的夜色。现在这一章非常平静。至于其他的章节——我们还是不预报的好。
等我将我们的角色介绍出来时,作为大家的一个朋友加兄弟,我要求准许我走下讲台,不仅介绍他们,而且谈论他们。如果他们善良慈祥,我就喜爱他们,跟他们握手;如果他们愚蠢,就把脸藏在读者的袖子里偷偷嘲笑他们;如果他们是些铁石心肠的邪恶坏蛋,就在礼貌允许的前提下用最强烈的词语咒骂他们。
要不预先讲清楚,你也许会将夏普小姐嘲笑别人祷告误认为是我自己持讥讽态度,或者认为我看到男爵像个愉快的醉汉那样跌跌撞撞走来时,自己偷偷发笑,其实,发笑的是个除了财富什么都看不在眼中的人,是个为了成功可以什么都不顾忌的人。既然世界上有这种没有忠心,没有慈善,没有希望的人,而且还生活得很好,亲爱的朋友们,我们就要奋起与之斗争。还有些人过得也非常安逸,可他们不是些骗子,便是些傻瓜,毫无疑问,讽刺家的职责便是揭露他们,与他们做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