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汉魏六朝的花卉文化
汉魏六朝的花卉文化,也带有宏大繁丽的时代特征。园林、宫殿花卉装饰是以规模恢宏为美。汉代艺境如画像石砖、建筑壁画、刺绣等刻画有瑞木嘉卉,仙草、连理树、灵芝、花叶招摇舒展,与仙灵羽人相随。出土丝绸有郁金花纹绣、小草花等花纹,还出土陶制、铜铸扶桑树及类似的摇钱树。就连车辆、华盖上也有金制花朵状构件,如金华蚤(金瑵)。也有文人吟咏花卉,借花抒情,以四季山水林花作为自然界之博大美境象征,寄情于中,情以物迁,表达自我的志向心意,赞美宇宙的生机,体现儒家的精神;或接受道家的老庄哲思,抒发隐逸脱俗之情怀(参见《文心雕龙·物色》)。
东汉末年的《古诗十九首》,就有《橘柚垂华实》一篇:“橘柚垂华实,乃在深山侧。闻君好我甘,窃独自雕饰。……”以橘柚果自比怀抱高才,由《楚辞》的《橘颂》诗意引申而来。唐代张九龄的《感遇》诗与之正同:“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
西汉淮南小山《招隐士》小赋,写“桂树丛生兮山之幽,偃蹇连蜷兮枝相缭”的山林幽境,隐士游于其中。东汉张衡的《归田赋》、西晋潘岳的《闲居赋》、北周庾信《小园赋》等,也细写隐居田园的花木美景,作躲避尘嚣之所在。诗人陶渊明以采菊东篱南山象征隐逸也很著名,更有《桃花源记》一文,以桃花之景衬出一个美好的理想社会,即世外桃源。这些在袁宏道《瓶史》等插花著作中皆有阐述。
汉晋时宫廷后宫多布置园林,《汉武帝故事》记:“孝景王后,梦日入其怀,以乙酉年七月七日生武帝于猗兰殿。”《三辅黄图·未央宫》又记:“武帝时后宫八区,有昭阳、飞翔、增城、合欢、兰林、披香、凤皇、鸳鸯等殿。”班固《西都赋》说:“后宫则掖庭椒房,后妃之室。合欢增城,安处常宁。茞若椒风,披香发越;兰林蕙草,鸳鸯飞翔之列。”这些皇后妃子居住的宫殿必然种兰蕙等花,养鸳鸯等彩禽,风景优美。
汉代文学家司马相如的《上林赋》,记下皇家御苑上林苑中水池边、丘陵、平原、山谷的草木。有大片射干、蘘荷、鲜支(红蓝花)等草花;有果木林,黄甘(柑)、枇杷、葡萄等;有沙棠、枫树、栌、樟木、女贞等乔木与灌木林。
当时梁孝王的曜华宫,《三辅黄图》说:“延亘数十里,奇果异树,珍禽怪兽毕有。”《西京杂记》卷二也有记载,卷四又记孝王的忘忧之馆。《述异记》卷上则记他的蒹葭洲,以芦苇造景。
《西京杂记》卷三载富人袁广汉造园,有奇树异花之景,配山水鸟兽,气象万千。
取花为饰不仅用于园林栽培,还用于制作华盖、盆栽、瓶插等。华盖,是舞具,也作帝王、贵官车上的伞盖,可象征天穹,《古今注》载可追溯到黄帝时期。红山文化彩陶上就有把陶器上部画作华盖状的,此说未可视为无稽之谈。汉代华盖用金华蚤、羽毛等制作,十分华美,最早的华盖当是用花朵和羽毛等制成。
东晋佚名《孝惠皇后外传》,记西汉初年汉惠帝的皇后张嫣爱花栽花之状:“后于宫中杂植梅、兰、桂、菊、芍药、芙蓉之属,躬自浇灌,每诸花秀发,罗致左右,异香满室。”这与《三辅黄图》记汉宫园林是相符的。花开时还要罗致左右,当是插花或盆栽。
河北望都东汉墓壁画,绘有一件陶制卷沿盆,置于四足外撇的方几上,中有等长、等距的六枝红花枝,旁题“戒火”二字。1955年版《望都汉墓壁画》说:“有‘戒火’题字,旁有带方架的盆一,内插红花六枝。”陈直先生《文史考古论丛》认为这盆内种的是景天,古人称景天可驱除火灾。《本草经》:“案,陶弘景云:今人皆盆养之于屋上,云以辟火。”但也有学者认为这盆里六枝红花均匀分布,似插作而成,为插花作品。总之可见,汉代盆栽或盆插花艺术水平已很高:盆置于几案,更为美观,至今沿用;色彩艳丽;花枝构图对称,但又不是直线、直角的对称,而是飘洒灵动如在风中摇摆的气韵。宽大的盆与花枝构成宏大气概,与汉代艺术特性相吻合,尤与汉赋所述相称(图2-4)。
图2-4 望都壁画六枝红花
花舞、花乐也有,如《梁书·羊侃传》载:“侃性豪侈,善音律,自造《采莲》《棹歌》两曲。”晋朝桓伊作《梅花三弄》笛曲;南朝陈后主作《玉树后庭花》舞,舞姬们身穿绿衣象征玉树,边舞边歌,影响都很深远。
当时青少年流行爱花之俗,仍承自远古以花为饰、以花传情。《古诗十九首》有《涉江采芙蓉》《庭中有奇树》《新树兰蕙葩》等多首诗,均从采撷香花、预赠远人着笔,表达怀念远方爱人、借花传递的真情,其意境正从《楚辞》之篇移来。如《涉江采芙蓉》道:“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兰若生春阳》道:“兰若生春阳,涉冬犹盛滋。愿言追昔爱,情款感四时。”兰花与杜若生于春时,冬日犹盛,如自己的深情不会改易。
晋代女民歌手子夜,创制恋歌《子夜歌》,流传于吴地。其中一首:“欢愁侬亦惨,郎笑我便喜。不见连理树,异根同条起?”东汉画像石中就有连理树两根枝柯交缠,喻男女心心相印,悲愁相通。连理枝后于诗文中更多地出现。
由《子夜歌》发展而来的《子夜四时歌》,共75首,分为四季之歌,以四季花树喻不同的情意,与后世四季赏花一样令人陶醉。如一首《春歌》:“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以林花与鸟儿、春风相衬少年春情。
一首《夏歌》:“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以莲子谐音喻怜子、连子,愿夜夜与爱人相怜相爱,相恋相连。在采莲人驻足流连的莲塘之畔,该有这样的恋歌。
一首《秋歌》:“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梧桐子,寓意吾子、同子,愿能与吾子同相守千年。
一首《冬歌》:“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以松柏喻自我情意之坚贞,又向爱人之爱发出询问!
又如这一首《春歌》:“杜鹃竹里鸣,梅花落满道。燕女游春月,罗裳曳芳草。”那少女在春月夜游玩春景,芳草梅花,衬出一片纯真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