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何须生入玉门关
这是谢统勋从军以来经历的最惨烈的战役,整个淞沪战区兵败如山倒!
淞沪抗战爆发后,南京政府为了打破日本迫我作城下之盟的企图,发出不惜任何牺牲守住上海的宣言,先后投入八十五个师的兵力,在北起宝山,中经江湾、闸北,东迄浦东、川沙约一百公里的弧形阵地上,与二十余万日军展开极其惨烈的搏斗。
10月下旬,淞沪战场吃紧,中国军队处于不利地位。适逢军长吴克仁对河北前线各军将领保存实力、怠于作战、以致被日军各个击破之情状非常痛心,前往南京向委员长述说,要求调离华北战场,委员长即令六十七军南下增援。
10月31日,全军从河南新乡启程,三日后进驻青浦,划归右翼方面军总司令张发奎指挥。
11月5日晨,日军三个师团和一个旅团共约10万兵力在金山卫登陆,直扑松江县,从西线迂回到中国守军后方,威胁我军侧背,战局骤然呈危。
6日,六十七军奉命疾赴松江拒敌,协同郭汝栋率领的川军四十三军残部,以及松江保安司令王公屿统领的少数地方保安大队,死守松江三日以掩护大军撤退。此时正是淞沪会战全线溃退阶段,阵线各处相继失陷,在败局已定的形势下,六十七军以疲敝之军开赴战场,可谓临危赴难。
松江城在清朝时为松江府驻地,筑有坚固的城墙,因为在沪杭铁路、公路旁,且靠着黄浦江,为水陆交通之枢纽,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八一三”后,松江城和城西南的火车站是日机轰炸的主要目标,城内建筑物损毁严重,遍布弹坑和倒地的电线杆,居民几乎逃光。
6日傍晚,六十七军所辖的两个师一〇七师和一〇八师冒雨急行军赶到松江城。一路上他们遇见各部从上海西撤的队伍。从南门进入松江城时,谢统勋看见正在南门修筑防御工事的四十三军百余人,相形于军容肃整、装备齐全的他们,川军们穿着草鞋,武器简陋之至。六十七军将士路过时,皆向川兵敬礼。近万人的四十三军在大场一线浴血奋战七昼夜,仅存六百余人,他们是淞沪会战中战绩最好的五个师之一。
此时,敌军已接近松江城西门,一〇八师即去防堵城西之敌,谢统勋所在的一〇七师出东门向南迎击北犯之敌,以攻为守。两师当面之敌是在金山卫登陆的日军第六、第十八、第一一四师团,以及第五师团的第35旅团——“国崎支队”。
这一夜,日机在松江城上空往来盘旋,不断地扔下照明弹,侦查和轰炸。
凌晨,日军第六师团——谷寿夫师团(南京大屠杀的制造者)的先头部队窜至黄浦江对岸,旋即以凶猛火力掩护,出动橡皮艇和木帆船强行登陆。一〇七师官兵以平射炮压制住敌人火力,猛揍强渡之日军,歼敌四五百人,敌军的橡皮艇和木帆船几乎全被击沉,江面上敌尸累累。日军被迫后撤。
但是一〇七师进一步反攻却很困难,松江是水乡泽国,港汊河沟众多,一向在北方平原作战的东北军到此间拖泥带水,殊不习惯,且多是白刃战。这一战,三一九旅旅长身负重伤,团、营长亦伤亡多人。
下午,日军第六师团大部队开到,炮火更加猛烈,一〇七师伤亡惨重,于是全部退守黄浦江北岸。
一零八师的三二二旅扼守松江城西至石湖荡镇一线,与日军在黄浦江上游的咽喉要道——石湖荡镇斜塘30号桥处激战。三二四旅与敌鏖战于松江火车站。日军调集兵力攻打松江城的东、南、西三面,企图合围六十七军。敌我阵地争夺激烈,阵线不断变化,犬牙交错。为掩护淞沪战场大部队撤退,全军与敌殊死搏斗,死战不退!
敌机轰炸更趋频繁,至夜不停。松江城的防空力量完全依靠保安大队的四挺高射机枪,竟然击落三架日机。
战至夜半,日军方停止进攻。
8日拂晓,日寇数千人强渡黄浦江,一〇七师在得胜港、金鹤浜一线与敌展开殊死之战,死伤枕藉。师参谋长邓玉琢、三二一旅旅长朱之荣阵亡,全师向松江城方向西撤。
同日,死守石湖荡镇斜塘30号桥的三二二旅亦死伤惨重,旅长刘启文阵亡。一零八师师长张文清率师直属队督战,陷入包围,后侥幸突围。日军遂逼近松江西关,三二四旅与之死战,直至旅长夏树勋壮烈牺牲。日军趁势侵入松江城,三二四旅在西大街与之进行巷战,战斗极为残酷。激战时,六十七军、四十三军两位军长和松江保安司令都曾亲赴前线,吴克仁持短枪带头冲锋,最终驱敌于城外。
松江城外两翼作战部队伤亡惨重,再难继续支撑,日军的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开至,如潮水般涌至松江县城。松江东、南、西三面被围,情势危急。
傍晚,敌军逼近松江城小南门,距离指挥所不到500米。谢统勋在小南门外工事里铆足了劲向敌群投掷手榴弹,因为弹药不足,他们就大量调用松江保安队先前用土法制造的木柄手榴弹,这种手榴弹在近战中还是有威力的。
六十七军在青浦安置未妥,即被急令轻装赶赴松江抗敌。军部都丢下了,重武器也无法多带。除枪支外,士兵们仅携带作战数天必须的弹药和少量干粮。松江城居民都逃光了,仅有保安大队驻守空城,大家的补给都成问题。松江原有的防御工事只是古老的城墙,大家在战斗间歇还要挖散兵坑,修建掩体。雨天,掩体里都是积水,他们现在是湿衣枵腹,饥寒交迫,体力严重下降,并且缺医少药,几乎处于弹尽粮绝的境地。
一〇七师伤亡殆尽,吴克仁出动预备队三一九旅,吴骞旅长在两小时内率部退敌200余米,但吴旅长腹部中弹重伤。吴克仁再度出城督战,终将日军攻势压制,战局渐呈稳定。
至8日午夜,战事稍歇,死守松江三日的军令已经完成,指挥部通知各部人马撤退。在夜幕掩护下,谢统勋同战友们悄悄撤入城内。在城外作战的部队,由于和敌人短兵相接,阵地交错,撤退命令未能传达到每一个人。
四十三军先从北门撤出,六十七军和保安大队随后。大家沿公路北上,在黑暗中摸索,静悄悄地撤往昆山。
到佘山时,队伍突然遭到日军伏击,军长吴克仁指挥官兵们奋勇抵抗。激战中,保安大队被惊马冲散。消灭这一股日军后,六十七军继续摸黑北进。
9日黎明,部队进入青浦境内,沿苏州河南岸向西行。此际苏州河北岸已入敌手,上海守军纷纷撤退,公路为败兵拥塞,情况极度混乱。头上时有敌机来袭,官兵们就伏在地上躲避。谢统勋身下的这片田地恰好是萝卜地,大家正饥渴难耐,便纷纷掘出萝卜大嚼。因许久没有进食,而萝卜有一定的刺激性,导致很多人反胃、口吐白沫。
9日下午,队伍抵达青浦与昆山交界的白鹤港,准备从这里渡过苏州河去昆山。此段苏州河宽近两百米,河上木桥已被炸毁,桥边溃兵潮涌。敌机在桥头盘旋,轰炸和扫射撤退待渡的我军官兵,被炸死以及为了抢渡而被淹死的官兵无法估量。
军长吴克仁当机立断,指挥官兵们寻找可用之工具涉水泅渡,并令属下先行渡河,自己和军参谋长站在桥头指挥。
傍晚时分,六十七军大部分官兵已渡过苏州河。谢统勋走进水里,两百米的距离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快要游到对岸时,忽然听到身后枪声大作。谢统勋在水里回转身望向河岸,原来有一支日军袭来,和等待渡河的中国官兵打起来。下一刻,他就看到军长和参谋长相继中弹落水,被湍急的水流卷走。
谢统勋从水里走上岸,浑身发着抖,不仅仅因为寒冷。他看见河滩上伏在门板上喘息着的人正是保安司令王公屿,便对他说军长和参谋长都殉难了。头上有敌机盘旋,他只能喊着说。随后,他的左眼一阵剧痛,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脱落出来,悬在脸颊上。谢统勋意识到这是他的眼球,他用手把它轻轻托起,塞回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