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欧纪实:从多瑙河到伏尔加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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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想象中那样光明

据独联体《劳动报》载——


1991年1月,俄罗斯人月平均工资为300卢布。这300卢布可以买:

面包  1000公斤

肉   150公斤

动物油 83公斤

熟香肠 136公斤

而到了1992年1月,月平均工资已上升到600—1200卢布。用这些钱可以买到:

面包  230—460公斤

肉   12—24公斤

动物油 10—20公斤

熟香肠 13—26公斤

……


我们到莫斯科是8月份。随着严重的通货膨胀和货币贬值,俄罗斯又印制了相当一批数量的钞票。一路上,我们不仅见到了千元大钞,而且见到了5000面值的卢布。据当地人告诉我们,俄罗斯人的月平均工资已上升到3000—4000卢布。

从进入俄罗斯境内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周边人们说的、做的、想的、问的,几乎都离不开卢布贬值这个问题。卢布贬值幅度之大,速度之快,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来的。据我所知,最初卢布远比美元值钱,能够说明这一点的是那时1美元根本兑换不到1卢布1987年前后,美元与卢布的汇率是1美元兑换0.6卢布。,但是以后可以兑换到1卢布了,再以后可以兑换到10卢布了;没过多长时间,又可以兑换到100卢布了。其垮塌之势,堪比雪崩!

就在我们走进莫斯科前几个月——1992年3月27日,莫斯科《消息报》刊发了一篇报道,内容是苏联宇航员克里卡廖夫和沃尔克夫经过长期的太空站工作,于一周前终于从太空返回了地面。按照规定,他们将得到一大笔奖金和一辆崭新的“伏尔加”牌轿车。克里卡廖夫在“和平”号轨道站工作了整整10个月,因此获得了15万卢布的奖金。沃尔克夫在“和平”号轨道站工作了5个月,获得了7.5万卢布的奖金。在当初的苏联,这些卢布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谁知当这两名宇航员从太空返回苏联时,却发现了两个让他们瞠目结舌的变化:

第一,送他们上天的国家已经不见了。他们的命运,是几经磋商之后,由新的国家俄罗斯把他们从太空接回来的。

第二,他们的奖金已经成倍地缩水了。

《消息报》这篇报道的标题相当平实,也极具讽刺——《太空生活近一年,人间卢布不值钱》。

按照卢布与美元的汇率计算,当克里卡廖夫从太空回来时,这15万卢布已经只值1500美元了。而问题还在于,不知此后他如何处理了这笔到手的奖金,是痛下决心将它们迅速兑换成美元了,还是继续握在自己手里?如果继续握在自己手里,这笔钱会不会继续发生惊人的变化呢?


为了体验莫斯科民众的生活,一大早,我们就去采购食品。

食品店里早已拥满了人。我们看了看,有面包、牛奶、肉肠,价钱比中国便宜。一个很大的面包,足够一个人吃一顿,只需交付十多卢布。牛奶是纸盒封严的,味道非常纯,按我们的习惯用量,这盒牛奶绝对能够保证两个人饮用,同样只需十多卢布。折算下来,才合人民币6角多钱!

当然,这种折合是用人民币与美元的汇率进行的,而美元与卢布之间存在着极不合理的差价!所以,当我们在莫斯科生活时,我们常常感到困惑不解。一方面,折合人民币来计算,莫斯科的东西便宜得出奇。另一方面,俄罗斯人却不堪重负,牢骚满腹。他们告诉我们,1991年初,用0.3卢布就可以买到1公斤黑面包,而到了1992年初,却需要2—3卢布,物价涨了10倍。等到1992年8月份,买一个面包竟需要十几卢布,这对于他们来说,确实难以承受!

使我们感觉到俄罗斯货币贬值的现象还有许多。莫斯科到处都可以见到投币电话,只需投入两戈比便可以通话。但我们却常常为寻换戈比而着急。过去,戈比很有使用价值。而现在,除了往电话里投放,戈比在其他几乎任何场合都派不上用场了。于是这种小面值的硬币便逐渐消失了踪迹。

在购买食品时,使我们非常不适应的是排队。此前在国内,看到电视中莫斯科市民们排队购买物品的镜头,总以为这是商品匮乏所致。等自己亲身到了这种环境中,才发现不完全如此。莫斯科人的排队很大程度上是不科学的售货制度造成的——无论你是买面包,还是买牛奶,柜台服务员都不收钱,而只负责称货和包货。交钱必须到统一的收款台去。这样,收款台前自然就排起了长队!有时候,我们刚买了面包,突然又想买肉肠,于是只好重新排队。

当然,商店作息制度的不合理也是造成排队的重要原因之一。你必须在限定的时间内购买到自己所需要的一切,否则便会吃闭门羹,于是大家只好集中前来,形成了人流如潮,排队之风便应时而生。

排除了这一切,商品严重匮乏不能不说是造成排队的最主要的原因。莫斯科的食品店除了主要的和基本的食品,再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们试着与国内的食品市场进行比较,结果无论是花色品种的丰富程度,还是产品供货的丰裕程度,都完全无法相比!我们不熟悉莫斯科食品店的供货与作息情况,常常按照中国的习惯,等到肚子饿了才去食品店购买食品,而十有八九会碰一鼻子灰,不是早早关了门就是货架上空空如也!


吃过早饭,我们匆匆赶往火车站,去购买开往布加勒斯特的火车票。

之所以如此急迫地购买去布加勒斯特的火车票,是担心我们人地两生,不能临时抱佛脚。早早把票买到手,才能安下心在莫斯科游玩。

开往布加勒斯特的火车票是在开往基辅方向的火车站买,坐地铁去很方便。

莫斯科的地铁气魄恢宏,乍看见它时,我们几乎全被它豪华的装饰和巨大的气魄吸引住了。这里的环境远比地面上整洁。来来往往的人全是衣冠齐整、文雅有序的。莫斯科人很漂亮。起码,较之我去过的其他几个欧洲城市,莫斯科人在容貌上远比他们出众。无论姑娘还是小伙子,甚至中老年人,都穿得相当艳丽。各种年龄层次上的人都尽情地展示着各自独特的魅力和风韵。在中国,由于看惯了朴素的色彩,我一直认为穿得大红大绿大紫大黑,会在视觉上造成一种不谐调和不舒服的效果,会让人感觉到俗气。但是在这里,你会恍然发觉,大错特错!雪白的肌肤,金黄的头发,碧蓝或碧灰、碧黑的眼睛,再加上衣裙缤纷不一的色彩,所有这些融汇起来,竟将原来似乎刺眼的色彩抹淡了,又似乎将原本过于朴素的色彩衬浓了,最终呈现出一种几近完美的绚丽与和谐!

妇女们都是化了妆的。不仅是姑娘们,而且中年妇女、老年妇女,全部如此!从面颊、睫毛、嘴唇……几乎所有能够让人产生印象的地方,都着力强化和渲染,并巧夺天工地予以美化。

莫斯科地铁的长度居世界第五位,客运量居世界第一。最高日客运量达到1600多万人次,占到了莫斯科全市客运量的45%。

尽管莫斯科的地铁并不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尽管有朋友告诉我,慕尼黑的地铁非常出色,但当我走进莫斯科地铁时,仍然固执地认为这是世界上最美丽、最便利、最华贵而且是气魄最宏大的地铁!它先是以一个巨大环形,将莫斯科全市牢牢圈住,而后又从这环形的各个部位伸展出无数条线路,这些线路交叉纵横,使整个莫斯科的交通不留下任何空白。为了便利乘车者,地铁分为上下几层,你可以按照自己所去的方向,在这几层中选择应当乘坐的车。换句话说,一旦你进入地铁,便可以在这里乘车去往莫斯科的任何方向。地铁内灯光通明,四壁装饰得金碧辉煌,上下几层中出口和入口错杂纵横,使人宛若进入迷宫。电梯的速度很快,将一批又一批乘车者迅速汇拢又迅速分散。当我们踏上第一层电梯朝下看时,几排灯火与电梯平行,以一种非常陡直的角度迅速朝地层深处延伸,延伸的距离足有几十米。而下到地层深处,却发现又有第二层电梯载运着旅客继续朝下延伸。老远望去,原本漆黑神秘的地底如今灯火璀璨,真是奇异至极,壮观至极!

当然,乘坐地铁时也有些小小的遗憾。在地铁出入口的甬道里,我看见有老人在行乞。他们身上肮脏破旧的衣服与地铁豪华美丽的装饰很不相称。甬道两边有不少出售商品的摊位,有出售鲜花的,也有出售书报及工艺品的,还有许多出售色情报刊的。图片上,一丝不挂的女郎做出各种挑逗的姿式在搔首弄姿……

地铁的甬道里还有另一种现象,就是有不少艺术家在这里挣钱。有些人在拉手风琴,有些人在吹单簧管,甚至有五六位中年人摆开了架势,用各种管乐器卖力地演奏着曲子。这些人面前都摆着一个收钱的小盒子。他们演奏时眼睛不看别人,也谈不上向行人乞讨,是完全凭行人的意愿给钱。其中有一位女高音,用美声唱法引吭高歌。她的音色很美,一听便知道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她面前也摆着个收钱的小盒子。我注意到,她的神态从容,眼睛始终盯着乐谱,整个演唱中竟没有一次抬眼注意一下四周。这使我多少感到不解:这从容究竟是真是假?而之所以眼睛不抬,究竟是专注于歌曲,还是内心多少有几分无法诉说的难堪或羞涩呢?


买火车票时,我们碰到了几位中国人。一位叫金龙,瘦瘦的,说话是南京口音。中午,售票室关门休息,于是我们一起在门外等候。等候中,我们搭话了,结识了。他也去布加勒斯特。他在那里申请开办了自己的公司。

他告诉我们,到布加勒斯特的火车票价大约是五六十美元。如果想节省,也有其他办法。比如先买票到乌克兰的“杰什妙”——这是一个边境城市,从这里再买票到布加勒斯特就便宜多了!并且用不着下车买票,在列车上给列车员或者列车长塞些钱,补张票就是了。

我们问能便宜多少,他说至少一半!

我们感到很新鲜,很想尝试一回,于是在售票室向人打听“杰什妙”,却无人知道,只好作罢。直到买好车票返回住地,拿出地图来查找,这才恍然意识到,“杰什妙”应当是“基什尼奥夫”。这是乌克兰与罗马尼亚接壤的边境大城市。

排队买票的行列中,还有一男一女两位中国人。男的叫吴翔,30岁左右,很年轻也很干练;女的不知名,只知姓黎,叫她小黎,40岁左右。小黎性格直率,一见我皮带上挂了个照相机,便说:“干吗带这个?你不知道莫斯科最近连续袭击华人吗?”

我告诉她,这不是钱包,这是照相机。

她说:“知道是相机。问题是你挂着这个像是有钱人。这不是招祸吗?”

显然,她和我们一样,也对莫斯科怀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我到俄罗斯之前还是之后,不少从没到过俄罗斯的中国人只要一提起俄罗斯,总是赞不绝口。不仅夸赞他们素质高,而且夸赞他们工业基础好,认为他们经济恢复并飞速发展指日可待。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真正置身于俄国土地上的中国人。他们缄默不语,只是警觉而又警觉地提防着周围的一切!因为切身遭遇使他们明白了:俄罗斯决非想象中那样光明!俄罗斯也决不是只有那些素质高的公民!

我从俄罗斯回到中国以后,有一位朋友拿了份报纸来找我,问我报纸上的内容是不是事实。

这篇文章是这样写的——


“呜”的一声长鸣,北京—乌兰巴托—莫斯科3次国际列车开始5天5夜的7900多公里“长征”。车厢里都是去独联体和东欧经商的个体户,包房里堆满了皮夹克、“阿迪达斯”运动衣、羽绒服、旅游鞋等各种货物。头两天车上比较平静,一过了俄罗斯边境的纳乌什卡站和乌兰乌德站,一些俄罗斯人便上车买东西,气氛马上活跃了。一蓝眼黄发的小伙子在向一个黑眼黑发的中年人买东西,几小时后,中年人从厕所回到包厢,200多元的旅游鞋不翼而飞了。邻包厢里也有人叫骂:我的20件皮夹克不知让哪个兔崽子偷走了。

有的小偷甚至在夜深人静时,用枪把乙醚从车厢缝里打进去,等乘客昏迷过去后,撬门而入……列车在集马站停靠,几个乘客下车卖二锅头和“大大”泡泡糖,冷不防,一个男孩抓了一瓶酒就跑。

在伊尔库茨克站台上,几个身强力壮的俄罗斯青年把一个中国姑娘的手扭到背后,硬是夺走了皮夹克。

沈阳市某区外办一行5人去乌克兰办中餐馆。车到新西伯利亚,有人在车下砸碎玻璃,用长竿挑走了一只装有5000美元和护照的黑皮包……从去年第四季度开始,在匈牙利经商的中国人由于匈政府的限制而转移到罗马尼亚、波兰、俄罗斯等国,来莫斯科的人越来越多。于是,在莫斯科又出现了“长城”“黄河”“天鹅”等中国人与俄罗斯学校合办的小旅馆。一天中午,几个外高加索人闯入“天鹅”旅馆的一个房间,要买皮夹克。北京商店里90元一件的皮夹克,中国小伙子开价5500卢布。讨来还去,外高加索人就是不买。他们离开房间后,小伙子发现床上的腰包不见了……今年初夏的一天,几个小胡子闯进一家旅馆,强行压价购买中国人的货物。中国“倒爷”人多势众,这些人没有得逞。第二天,他们招来了一帮人,带着凶器又来到这家旅馆,把中国倒爷逼到墙角,然后抢走了许多皮夹克和羊毛衫。

有些因私来莫斯科的中国人为了节省费用,喜欢住到普通莫斯科人的家里。今年上半年,花5000至8000卢布就能在两间一套的居民房里住一个月。正是这些居民楼里,却发生了一起又一起的恶性抢劫和谋杀案件。

一天深夜,三个中国人在一个居民楼里已躺下睡觉,几个彪形大汉冲了进来,一顿拳打脚踢,用刀划伤试图反抗的一人的后背,又用左轮手枪顶住另一人的喉咙,抢走了数百美元,还有皮夹克、照相机、旅游鞋等。

今年1月,莫斯科电视台播放了一则认领两具尸体的启事。后查明,这是两个经莫斯科去意大利经商的温州人,途中露了几十万卢布的财富而招致杀身之祸。

8月3日,一位清洁女工在基洛沃格勒街一幢居民楼里打扫卫生时,在楼道里发现一个喉管被割断的北京妇女。警察闻讯赶来,在她的房间里又发现了另一具被窒息而死的中国姑娘尸体。作案者拿走了所有外汇,几百万卢布却原封未动。不久前她们在此经商,而且常有人来找她们换汇……


这篇文章还写到莫斯科海关令人吃惊的索贿现象,写到莫斯科警察对这些现象的熟视无睹以及趁火打劫现象。

我告诉我的朋友,虽然文章中的事我没有全部亲眼见到,甚至个别的事我也没有听说,但无疑,这都是事实。

我还告诉他,俄罗斯是个很大的国家。将这些事情堆集在一起是很可怕,但如果还原到实际生活中,你会发现俄罗斯人民的生活基本上还是正常的。也许正由于这一点,许多在俄罗斯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的中国人,尤其是那些根本不深入实际的公派人员,常常对这里的一切赞不绝口!但是,所有将去俄罗斯国土上的中国公民们,千万不要陷入这种盲目的讴歌和赞美中,必须认真而又认真地从已经发生的惨案中吸取教训,否则必将后悔莫及!必须搞清,俄罗斯决不是一个圣洁的世外桃源,决不是一个只知谦谦的君子国!尽管我们对自己的国家有很多不满,并且常以刻薄而极端的口气批评中国,但是一踏上俄罗斯的国土,出事的概率就远比在国内大得多!这绝不是危言耸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