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在哈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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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着膏药去跳舞
——做人生的勇者

一时的嗔念可以由时间来消散。不想让远在大洋彼岸的家人为我担心,所以我最后只是和几个中国同学一起聊天排解,再向国内朋友倾诉一番,待到第二天梦醒,又是充满活力的一天。

精神抖擞才能面对无处不在的挑战。只是没想到即便是最普通的聚会也“玄机四伏”。

刚到哈佛,面对各种名目的聚会,只觉得应接不暇。有的是在酒吧进行的私人聚会,有的是在学院组织的活动,也有的是同学一起举行的户外活动。我在北京工作时就住在三里屯“3·3”对面,“月色”酒吧旁边,上学时闲暇之际也会和三五好友去清华附近的“Propaganda”放松一下,所以总体而言我对酒吧并不陌生。至于参加学院、同学组织的活动,更是家常便饭。深知休闲活动对于广交朋友、增进感情的重要性,为了早日融入这里,基本有聚会我便会参加,个中的酸甜苦辣,也唯有自己才知晓。

记得第一次参加酒吧聚会是在肯尼迪路(J.F.KennedyStreet)上的“红线”酒吧(Redline),约定的时间是9点,为了给大家留个好印象,我早早便到了,组织者也已经到了。然而10点之后才陆陆续续有其他人过来。看来聚会爱迟到这件事,倒是没有国界的。

刚开始,大家还互相寒暄,然而舞会正式开始后,就没有人再有空特意照顾那些初来乍到者了。如果说白天的项目介绍大家还有着陌生人的矜持与试探,傍晚的酒会便已沾染了破冰觅友的色彩,毕竟在陌生的环境里,能快速结识一些朋友,总是能增添几许安全感。而现在身处酒吧,经历了一天紧张有序的生活,放松狂欢成为大家最想做的事情。劲歌狂舞,酒酣耳热之际,一切矜持与顾忌都被抛在了九霄云外,言谈之中也不再如白天那般有意识地用最易理解的方式和词汇,让人能够跟上他们的思维。各路方言,各式俚语我已一窍不通,军队黑话、网络热词更是让我觉得头痛不堪,到最后唯有茫然以对。在国内与好友聚会,我总能寻到一些有趣好玩的话题与大家侃侃而谈,然而这一刻由于言语障碍,好多话就在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真让我觉得力不从心。如若我自己都觉得无趣,谁还会一直待在我身边呢?很快周边的人或是滑入舞池,或是另觅佳友。身处在这喧闹热情的场景中,我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朱自清先生那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这个时候,我才些许理解华人融入美国的主流社会有多困难,才知道多数美国人虽然热忱好客但也没有义务做自己的保姆,才知道常在国内听见的“美国人对我说”其实只是“(少数对中国感兴趣的)美国人对我说”。我第一次对自己出国的决定感到茫然。毕竟我在国内的事业前景一片光明,闲暇时间呼朋引伴与朋友小酌对谈也称得上是逍遥自在。而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总是有着被遗忘的孤单落寞,这种落差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我试图安慰自己:毕竟之前没有国外学习生活的经验,时间久了就会慢慢适应。而且出国的主要目的还是学习深造,没有必要因为这些生活上的事情郁郁寡欢。更何况,身处异国他乡,难免总被当地人“另眼相待”的。

可是二十多年来的人生经历已经让我养成了愈挫愈勇的性格,记得以前我格外钟爱安徒生的《光荣的荆棘路》,然而并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资格被称作光荣的荆棘路。在安徒生看来,“只有幸运的人才被送到这条带上行走,才被指定为建筑那座连接上帝与人间的桥梁的、没有薪水的总工程师”。不管是为正义和真理献身的决心,还是不计名利不问得失的魄力,或许我都无法达到苏格拉底、伽利略这些先贤哲人的高度,但我愿意鼓足勇气尝试,我不愿意待在用自欺欺人的言语构筑的安乐窝里,也不愿意陷入一边回忆过去一边沾沾自喜的故步自封里,我更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畏缩造成大家对中国僵硬古板的印象。我发自肺腑地想了解、融入这个全新的国度,想和来自世界各地的精英们推心置腹碰撞思维的火花。我不怕丢丑也不惧出糗,今日已跌入谷底,未来只会更好不会更差,一路披荆斩棘在人生旅途上,我相信,生活对勇敢坚持的人总是慷慨大方的。只要我不泄气,今日的我会比昨日的我强大,而明日的我定会胜于今日的我。

回想起刚来时给自己定下的基本法则,我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人生能有几次留学念书的二十多岁?错过了这次,恐怕再也不会有这种自下而上透彻理解这个新文化的机会和心态。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坚持走下去。如果一个人连自己定下的原则都不能遵守,那梦想只能不断被现实左右。师夷长技以制夷,洋务运动这句陈旧的口号在我这里再次焕发了光彩。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秉承着这样的信念,在随后的日子里只要有聚会我就积极参与,如果时间有冲突我就赶场。参与聚会的次数多了我也慢慢发现,母语并非英语这一点,乍一看是劣势,然而如果灵活运用,也能为自己创造不少机会。不耻下问,便是其中很关键的一点。国人从上学到工作都不习惯打断别人,以示礼貌。但美国人不这么想,交流本是为了意见的互通有无,如果听者频频点头,可到最后讲者才发现听者其实根本没有听懂,所谓的礼貌只不过是对双方时间的浪费罢了。一个熟友曾告诉我说:“你从一个文化背景完全不同的国度来到这里就像个小朋友一样,我们习以为常的事情在你这里都有着不一样的理解,教你学习反而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在他们的鼓励下,我如果不懂,便直接大胆地发问,这样交流的机会也会愈来愈多。而且如果语言交流实在有障碍,不妨直接跳舞拉近距离,跳舞不行就举杯畅饮,饮酒不行,我还可以和大家彻夜相伴。回过来看,这些都比自己以消极等待别人实际有用许多。当我们努力使自己变得强大,周围的事情也会随之变得美好。

这段经历写起来有点戏谑,但认真地回想起来,也很敬佩当初那个充满勇气的自己。我早前运动时膝关节受过伤,所以不能久站或者走太多路,否则极容易再次受伤。初来乍到,没有任何代步工具,可谓是真正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种情况下,早前一周搬家的奔波劳累已让我的膝关节疼痛有复发的征兆。而开学一周来的项目介绍、社交、酒会,连着整天的站立和走动,更是让其不堪重负。晚上的活动经常要在酒吧间串场,现在脑袋里映出当年在昏黄的路灯下我忍着疼痛踽踽独行的身影,都会觉得膝盖隐隐作痛。

“贴着膏药去跳舞”,一点都不假。

膝盖持续的疼痛,让9月显得分外的漫长。半睡半醒间朦胧的疼痛甚至让我不想睁开眼睛,每每想到新一天要面对的奔波劳碌,我甚至会产生一种抵触和恐惧的情绪,但我终究咬牙坚持了下来。于我而言,畏惧忍受疼痛比忍受疼痛这件事更为糟糕,在追求梦想的路上,痛苦是涅槃的考验而不是退缩的理由。

虽然这是第一次出国生活,但根据以前的经验,每到新的环境,前几天、几周或者几个月总是至关重要。毕竟在别人不了解自己时,往往会根据第一印象来评分,如果自己不主动去交往接触,那么这种第一印象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将很难被推翻。而且刚到新的环境,大家都一片茫然,正是呼朋引伴的好机会。一旦最初的那段时间慢慢过去,各种小圈子会逐渐形成,亲疏远近的关系也逐步定型,大家的学习生活慢慢就步入了正轨,这个时候想要再融入进去就会格外困难。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的情况较刚开学时大为好转,后来在一节管理课上我才知道这是心理学上所说的“接触效应”(Mere Exposure Effect)。经常与大家碰面,大家待我自然也亲和许多,久而久之大家便会觉得我有交流的意愿,而不是他们所听闻的传统中国人乃至亚洲人刻板、僵化的形象。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僵局一旦打破,剩下的事情便容易许多。和同学聊天,有时一个懵懂的眼神看过去,同学们就能捕捉我的意思,耐心地给我讲解一遍。更有体贴的同学,每次聊天中碰到外国人不太容易理解的内容,便会停下来为我解释。这样一来,我的词汇量和听力水平都有所增长,能参与的话题愈来愈多,聊起天来也愈发游刃有余。

贴着膏药去跳舞

印象最深的是9月中旬一堂课上,我发言时无意间用了“longand short”(长话短说)、“that said”(虽然这么说)、“rough-and-tumble”(无秩序的)三个词组,老教授破例偏离了课堂主题,对此大大惊叹一番。因为一般外国人虽然会明白这些词组,但要么不会用,要么只会用书本上学来的标准形式“to make a long story short”“that being said”和“messy/chaotic”。当时教会我这些的同学就哈哈大笑,不停地跟教授表功:“看见了么?我们把他教得很好!(See?We teach him well!)”

回头审视最初的这段时光,不免觉得当时的想法也有幼稚之处。能够在青春的末尾再享受一段学生时光,本是无比幸运的事。然而面对一无所有的开局,没有认认真真思考自己应该如何去做,却由着自我实现的定势思维去凭空想象外国人歧视华人,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很多时候其实并不是别人故意边缘化你,只是因为语言不通,又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愿透透风,别人自然觉得乏味,久而久之也便疏远了。换做自己在国内,和朋友海阔天空漫谈一番之时,旁边一直杵着一个木讷畏缩的外国人,不敢言语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你,怕是也会觉得无趣极了吧?如此说来,其实应该把自己假想的别人的等级差别概念从心中扔掉,落落大方地走出去,有平等的观念,才会有真正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