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道德认知的默会维度——基于认知结构的分析
一、对道德认知结构研究的分析
(一)道德认知研究的困境
道德认知是对现实道德关系和道德规范的认识,包括道德知识的获得、道德概念的形成和道德思维能力的发展等。道德认知是个复杂的概念,涉及哲学、伦理学、心理学、社会学、教育学等多个领域。本文所论述的道德认知主要聚焦在哲学认识论上的对道德认知的分析和认知心理学的认知过程研究。从认识论的范畴看,哲学上对道德的研究主要有四种主张。道德实在论使用形而上学的手段对规范和价值的本体论进行证明,认为可以从认知的角度把握。功利主义把对行为方式总体价值的期待作为取向,为论证道德判断提供原则。元伦理学主要关注道德的语言形式和描述。道德功能论则回到了前现代的论证模式,试图重新建立类似宗教传统的权威性。目前在认识论领域对这些问题未达成共识,对这些问题的哲学讨论则必定影响到道德认知的理论和实践。
目前对道德认知的研究已深入到对道德认知过程的研究。参考哲学上对道德认知的不同认识论传统,笔者梳理了目前研究中的主要分歧。在道德认知过程中,首先体现在道德认知的普遍性与分殊性的争论。哲学家一般是从某种人性设定出发研究道德的,而为了推导出道德原则的普遍性,就需要首先把人性设定为普遍的。但假如对假设前提(对人性的认识)没有共识,其推理过程及结论必不可靠。因此近代哲学家麦金太尔认为,道德是一种地方性、分殊性的存在。既然道德普遍性的推理是不可靠的,而承认道德的分殊性又放任了道德差异甚至导致相对主义和道德虚无,那么如何在道德探究方式的普遍性与分殊性之间或之外得到新的解决办法,需要一种新的认识进路。其次是在认知过程中对道德判断这一关键步骤的认识上,涉及道德认知的理性和实践性的争论。具体在道德判断过程中,这些不同的观点主要表现为对道德推理和道德判断在道德认知中的作用上的不同认识。比如,道德推理和判断对道德行为的作用是绝对的还是有条件的,以什么形式在何种范围内发挥作用等。因为哲学上对道德认识的不同主张悬而未决,因此在道德认知过程中关于认知结构的形成、道德推理和判断的作用等具体问题分歧仍存。
为了解决道德认知过程研究的困境,需要回到哲学上对认知的一些关键概念和步骤作梳理。目前知识论和认识论的一些最新研究成果或可以帮助找到解决这类问题的有效路径。在当代哲学家们努力探索认识论研究的新方向中,对默会知识(tacit knowledge)和默会认识(tacit knowing)的研究是哲学认识论领域新的理论热点。目前在国内乃至世界上享有盛誉的默会认识研究学者郁振华认为,对默会知识的研究为认识论乃至一般意义上的哲学研究开辟了新天地。因为传统认识论专注于明确知识的研究,而默会知识论则强调人类认识默会维度的优先性,从而拓宽和深化了认识论的研究领域。本文将采用郁振华先生对默会知识论的一些研究成果,以科尔伯格道德发展理论中对道德认知结构的阐述为例,通过比较默会认识与道德认知的结构一致性,试图从新的认识维度来诠释道德认知领域的这些仍悬而未决之问题。
(二)道德认知结构的理论渊源及特点
从目前对道德认知的研究和评价看,学界公认的集大成者仍然是美国道德哲学家和认知心理学家科尔伯格,他的理论框架及实证研究方法历经半个世纪仍无人能出其右。因此本文还是以科尔伯格道德发展理论中的一些观点作为展开论述的基础。
科尔伯格是在皮亚杰的发生认识论基础上,根据自己的道德哲学以及心理学上认知发展理论提出并建立了道德发展的认知理论,他对道德认知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道德认知阶段的研究。从科尔伯格对道德认知阶段的阐述中,可以看到他认定道德发展不同阶段的主要标准是道德认知的思维方式,也即认知的结构。这些理论假设的基础源于皮亚杰的发生认识论,发生认识论的核心就是研究人类的认识起源和思维发展的结构。皮亚杰说:“认识的获得必须用一个将结构主义(Structurism)和建构主义(Constructivism)紧密地连结起来的理论来说明,也就是说,每一个结构都是心理发生的结果,而心理发生就是从一个较初级的结构转化为一个不那么初级的(或较复杂的)结构。”认识是不断建构的产物,建构形成结构,结构对认识起着中介作用;结构不断地建构,从比较简单的结构到更为复杂的结构,其建构过程则依赖于主体的不断活动。皮亚杰认为,我们可以越过那些可观察到的东西来尝试着建构结构,并不是从主体有意识地说的或想的什么来形成结构,而是以当他解决对他来说是新问题时,他依靠他的运演所“做”的什么来建构结构。因此,我们就可以把逻辑看作是这些结构的形式化,以及随后的超越这些结构。
皮亚杰的关于认知结构的观点是在格式塔学派的观点基础上形成的。在心理学史上,最早从结构的角度研究认识的是格式塔学派。格式塔学派的创始人德国心理学家冯特的主要任务就是寻求知觉的结构(格式塔或完形),但是这个词在从德文到英文时没有被译为“structure”(结构)。考夫卡曾指出,这个名词不得译为英文“structure”,是因为“structure”在英美心理学界已得到了很明确而且很不同的含义,因此考夫卡采用了铁钦纳(Titchener)的译法,翻译为“configuration”,中文则译为完形或格式塔。格式塔心理学的核心主张是,认为知觉不是用主观方法把原本存在的碎片结合起来的内容的总和或主观随意决定的结构,知觉不是盲目相加起来的、散乱的难于处理的元素般的形质,也不仅仅是附加于已经存在的资料之上的形式的东西,知觉要研究的是整体,是具有特殊的内在规律的完整的历程,是有具体的整体原则的结构。格式塔理论强调整体、模式、组织作用、结构等在认识过程中的作用,并注重个体对感觉信息输入、组织和解释的主动性,这些观点为现代认知心理学所接纳。在研究方法上格式塔学派主张用现象学的方法研究直接经验,也影响了现代认知心理学的研究方法。
皮亚杰的认知结构就是在接受了格式塔学派的一些观点形成的。比如他认为结构具有普遍的调节功能,对人的经验和行动有控制作用,个体心理的连贯性是少数具有普遍性的结构的表现。但皮亚杰的结构与格式塔学派的完形结构并不相同,皮亚杰的结构不是指格式塔式的事物或信念,而是指可以应用于事物、信念或个体心理空间等的连贯的心理操作或心理活动。举例来说,儿童对物质守恒的信念并不是结构,而达到这种信念的一套心理运算才是结构。从皮亚杰不同于格式塔学派的对结构的表述上可以看出他对格式塔理论的推进在于:他认为认识既不能看作是在主体内部结构中预先决定了的,它们起因于有效的和不断的建构;也不能看作是在客体的预先存在着的特性中预先决定了的,因为客体只是通过这些内部结构的中介作用才被认识的,并且这些结构还通过把它们结合到更大的范围之中而使它们丰富起来。
科尔伯格对道德认知结构的研究正是基于皮亚杰的认知发展结构的基本理论,他认为认知的基本发展包括认知结构的基本转换,认知结构的发展是有机体结构和环境结构之间相互作用过程的产物,认知结构总是行为结构和图式,结构发展的机制是在有机体与环境相互作用的动态平衡。但他不止于此,他对道德认知研究的贡献在于提出并通过实验验证道德认知阶段的学说。科尔伯格的道德认知阶段具有以下特征:个体在不同发展阶段思考或解决同一问题的方式具有显著的差异,这些不同的思维方式在个体的道德认知发展中形成一个不变的序列,在这些不同的、序列性的思维方式中,每一个都形成一个结构的整体,因此道德认知阶段是一个具有层级结构的整合体。
二、道德认知的默会维度
如前所述,对默会认识的研究是哲学认识论领域新的热点,本文的主旨在于用默会知识论分析道德认知的结构,探究默会认识与道德认知在结构来源、发展方向以及表现形式等问题上是否存在一致,在此有必要对默会知识与默会认识的概念作简要说明以引出对认识结构的分析比较。
根据郁振华先生的研究,默会知识是波兰尼首先在其名著《个体知识》中提出的,它指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知识,是一种经常使用却又不能通过语言文字符号予以清晰表达或直接传递的知识,主要是相对于显性知识而言。波兰尼认为,所有的认识都包含一个默会的尺度,也就是说,在每一种外显认识的背后,均存在一整套没有表达出来的、有时是不可表达的假设与信念。而对于默会认识的含义,在波兰尼看来默会认识是一种难以用名言符号来充分表达的理解力,是一种领会经验,是个体重组经验以期对之实现理智的控制的能力。所以默会认识是认识者使附随认识(subsidiary knowing)与中心认识(focal knowing)默会整合起来的一种认识机制,它包含由此及彼(from-to)的结构。在这里由此是指默会认识中的附随认识,及彼是指默会认识中的中心认识,整合则是将附随认识融进中心认识。因此默会认识论有三个主要特征:“首先,认识论研究中‘人’(认识者)的凸现。……其次,认识论和本体论、认识和存在的统一。……再次,科学和人文的统一。”
在波兰尼对默会知识和默会认识的概述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格式塔学派的某些观点。事实上,波兰尼对默会认识基本结构的理解主要是受到了格式塔心理学的启发,他对默会认识结构的阐述也主要围绕着整体和部分、综合体和细节的关系而展开。他指出,对各种线索、细节、部分的辅助意识是默会认识的第一个项目,是认识所依赖的;对对象的集中意识是第二个项目,是认识所关注的。他把第一个项目也即辅助意识称为邻近项(proximal term),第二个项目也即集中意识称为末端项(distal term),而要把握某一对象需要将有关的各种线索、细节整合起来作为一个综合体才能加以认识。
与皮亚杰一样,波兰尼也认为格式塔心理学的弱点在于把知觉理解为一种被动的经验。波兰尼则认为,将各个部分融合为一个整体,将各种细节整合为一个综合体是认识者在追求知识的过程中主动地塑造其经验的过程,是认识者积极地发挥其默会能力的过程。默会认识展开于从(from)第一个项目转向(to)第二个项目的动态过程之中。由于在很多方面第一个项目显得更接近于认识者,而第二个项目则比较远离认识者,实现这种由认识者所依赖的向所关注的转换,靠的就是认识者主动整合的能力,默会认识就建立在认识者的主动整合上。认识者把诸细节、线索作为辅助物整合进集中对象,在辅助意识和集中意识之间建立起from-to的动态关系,就是波兰尼的默会认识的基本结构。
从上述分析中可以看出默会认识的结构与道德认知结构在渊源上相同,都是接受了格式塔学派的观点。在各自的理论研究进展方向上,科尔伯格认为道德认知结构的发展是有机体结构和环境结构之间相互作用过程的产物,结构发展的机制是在有机体与环境相互作用的动态平衡。波兰尼则一再强调默会认识不是一种被动的经验,而是认识者积极主动地发挥其默会能力的过程。因此二者的结构发展方向上也基本一致,都是强调认识者主动的整合能力和结构的动态平衡。基于二者结构的同质性,笔者将采用默会认识论的认识原理分析道德认知的结构,以此来阐述道德认知的默会维度。
1.道德判断的结构与内容:知道怎样(know how)与知道什么(know that)
在波兰尼看来,默会认识本质上是一种理解力(understanding),是一种领会经验、把握经验、重组经验,以期达到对经验的理智的控制的能力。传统的认识论专注于明确知识,认识明确知识的过程主要是知道是什么(know that)。而默会知识论则肯定在明确知识之外还有默会知识,甚至认为默会知识之于明确知识具有逻辑上的在先性和根源性,认识默会知识的过程主要是知道怎样(know how)。默会认识论中的“知道什么”(know that)和“知道怎样”(know how)主要是使用了赖尔对知识分类的概念。赖尔认为knowing-how逻辑上先于knowing-that,无论是发现还是拥有一种knowing-that的知识,都以knowing-how为前提。因为默会知识相对于明确知识具有理论上的优先性,默会能力在人类认识的各个层次上都起着主导性的、决定性的作用,因此知道怎样(know how)与知道什么(know that)相比,显然具有认识上的主导性、决定性和优先性,也可以被称为人类认识的默会维度。
现在来比较道德认知结构(主要体现在道德判断中)是否具有同样的特点。不难看出,在道德认知结构的建构过程中,从道德判断结构对道德判断内容的优先性可以充分看到道德认知默会维度的端倪。根据科尔伯格的研究,道德认知的发展集中表现在道德判断上,道德认知的发展体现在道德判断结构的变化上。而道德判断的结构是指怎样思考道德问题的方式,它是对道德内容思维加工的方法和过程,这其实就是默会认识中的知道怎样(know how)。一种道德判断结构可以理解为道德的“能力之知”。科尔伯格说:“依照皮亚杰的做法,我们就道德判断的内容及其结构或形式加以区分。就结构而言,我们指思维的一般原则或模式,而不是特定的道德信念或理念。也就是说,我们认为观念不是彼此独立习得或使用的,而是按照一般结构特征联系在一起。我们强调思维的形式而非内容,这是因为形式展示了不同个体发展规律的普遍性。而且,就道德行为而言,如果不事先理解包含或产生道德信念的一般世界观或概念框架,我们就无法理解一个人的道德信念。”
道德认知的结构是知道怎样(能力之知),道德认知的内容是知道什么,这段话很直白地说明了结构与内容的关系,与默会认识中(know how)与(know that)的关系论述方式基本一致。举例来说,在科尔伯格设计的“海因兹偷药”实验中,儿童所做出的偷药或者不偷药的判断只是道德判断的内容(know that)。在这一选择过程中,比结果更重要的是做出道德选择时所依据的推理方式(know how),这种推理方式就是道德判断的结构。也就是说,评判人们对道德问题的看法,不能局限于道德判断的具体内容(know that),而必须要考虑道德思维的结构才能了解其道德观点的真正价值和意义(know how)。道德判断的结构使个体形成某种道德观念,并据此作为对有关道德问题进行判断和推理要遵循的方向。所以说,道德判断的结构从整体上调控了个体对道德问题的认知。随着认知经验的扩展,这一结构会发生转变和重构,从而表现出发展和变化。
科尔伯格穷其一生研究道德判断的结构问题,因为他认为道德发展的阶段是由道德判断的结构决定的,道德阶段的不同主要体现在道德判断或推理的结构不同,道德发展的阶段是由道德判断的结构限定的。(发展理论家往往把阶段称作结构)因此分析一个人道德判断的发展结构,不在于选择偷药或不偷药的具体内容,而在于做出具体选择背后的不同推理方式。科尔伯格也正是按照道德判断结构的不同,将个体的道德发展阶段分为3个水平6个阶段,道德判断的结构,也即知道怎样(know how,能力之知)是判断道德发展阶段的基石。
2.道德判断的个体性:认识者的身体在位
道德判断除了对结构的重要性提出要求,同时科尔伯格还认为道德判断不仅根据结构变化的原则发生,还要借助于道德主体的情感和价值取向,而且判断都是在特定的、具体的条件下完成的。因为判断是在深入细致的认识和辨析的基础上形成的,在一定的具体的条件下判断不能模棱两可。从判断的具体内容来看,由于事物在其发展过程中整体与局部、阶段与全过程是统一的,如果只是正确地断定了其中的一个方面或某一阶段的情况而忽略了其他方面或阶段的情况,这个判断也是片面的和不恰当的。因此,所有的判断都有其适用的范围和不可跨越的界限,道德判断也总是被某些确定的主体在具体的情境下发生,这个观点其实也说明了道德认知所具备的言说不清的默会维度。
因为道德认知的结构与道德观念总是具体相遇在个别情境中,主体的道德判断也总是与自身特定的生活经历相连。举例来说,对诸如善、公正等这样一些抽象的道德概念,只有当个体在实际生活中去体验时才可能变成具体的、可认知的道德内容。所以在道德判断中具体的道德经验对能引起判断的内容是必不可少的,甚至可以说,道德判断本身就是一种寻求和解决道德冲突的行为方式。科尔伯格对道德判断的这一认识源自杜威。杜威认为,一个行动者能够对自己作为一个行动者来下判断,因而能控制他的动作的唯一方法就是:为了使他决定采取一定行动而使他有进行判断之必要的这个条件。在单纯理智的判断中,内容或对象是用某些其他价值相同的对象或内容固定下来的。但是道德的判断不仅是理智的,它把判断者参与在所判断的内容之中,并涵盖了所判断的对象对判断者发生的决定性的作用。“道德判断中所判断的对象或所构成的情境不是一个冷冰冰的、遥远的和漠不关心的外在对象,而是最独特地、紧密地、完善地为这个行动者自己所具有的对象;它就是作为对象的行动者。”当我们把对象本身决定为判断对象时,我们都自然联系到对象经验的变化,把经验当作一种活动,而且这种活动是有规则的自主活动,也即行动、行为、实践。道德判断的这个特点呼应了默会认识中人的身体在位的特点,引出了道德认知的又一个默会维度,也即道德认知判断过程中的个体性和经验性。
波兰尼认为,人们认识外部实在的重要方面就是使外部刺激以辅助物的方式起作用以及对身体的辅助意识。波兰尼认为人的身体在宇宙中有一种独特的地位,即在通常情况下我们不把我们的身体视为一个对象,而要认识其他对象则必须依赖于对我们身体的各种机能的意识。我们身体的特殊性在于如下事实,即它是唯一的诸事物的集合,我们对它的认识几乎完全依赖于对这些事物的意识以便关注其他的事物。也就是说我们对身体的意识总是一种辅助意识,目的是为认识其他的对象。在对任何事物的认识中都包含了对身体的辅助意识。身体的这种独特的认识论特征,揭示了所有人类知识的身体根源。也就是说在默会认识中我们不仅要依赖于来自对象的信息,还要依赖于我们身体的诸项机能,依赖于作为背景知识的各种以往的经验和理论,只有整合了各方面的辅助意识,才能对研究主题达成集中的认识。从身体的独特的认识地位出发,波兰尼进而将辅助意识形象地描述为寓居(indwelling)或内化(internalization)。心灵寓居于身体之中并在认识外部事物时身体起着工具作用,我们对自己的身体只有辅助意识。而对某物拥有辅助意识意味着我们将自己投注于其上,寓居于其中或者将其内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通过分析道德判断的特点,笔者引出了道德判断本身具有的默会认识的两个典型特征,很自然地得出道德认知具备默会的认知维度。当然,笔者的目的不止于得出对道德认知研究的这一创新认识,更重要的是想说明这一发现对道德的认知发展具有何种意义。
三、道德认知默会维度对道德认知发展的意义
从上述两个部分的论述可以得出:不仅道德认知和默会认识的结构来源相同,而且在认识结构上也基本一致,道德认知具备人类认识的默会维度。从道德认知默会维度的角度重新分析道德认知,可以得到新的促进道德认知发展的方式,这就是道德认知的默会策略。根据道德认知的默会策略,道德认知的发展需要两个必不可少的条件。道德认知的默会策略体现在道德认知过程中,首先是要关注道德判断能力的发展,也就是知道怎样(know how)的能力的建构。针对这一条件,科尔伯格在教育上使用道德两难讨论法来帮助个体提高道德判断能力。对这一方面重要性的认识国内已有很多论述,而且在实践中也已改良了传统的道德教育说教模式,通过活动教学法、情境教学法等诸多新的教育教学方法来提高认知主体的道德判断能力。
但是这些方法到底对道德认知的发展起到多大的作用?科尔伯格曾对两难讨论法的效果进行过实证研究,在为期两年的时间里,他和两位同事先采用道德两难讨论法来对女犯人进行道德教育,发现单纯教会女犯人思考道德问题的方式而没有给她们机会把所学的知识转化为行动导致道德教育的收效甚微。后来科尔伯格又开始采用团体公正法的实验并大获成功。科尔伯格道德教育中团体公正法实证的成功说明了道德认知发展中需要身体在位的默会维度,即在道德发展中更重要的是要求人在道德认知中的身体在位。这个身体在位不单是要求认识者在道德认知中的主体意识。根据波兰尼对默会认识中人的身体在位的描述,认知中的身体在位要求认识者还要作为被认知的对象而存在,因为在对任何事物的认识中都包含了对身体的辅助意识,身体的这种独特的认识论特征揭示出所有人类知识的身体根源。
道德认知的默会维度要求人在道德认知结构中的身体在位,体现在促进道德认知发展的教育实践上,就是科尔伯格所倡导的角色承担。角色承担的概念来自米德,他认为社会化的实质是角色扮演,即学会理解他人对于角色的期待,并按照这种期待从事角色行为的能力;社会化过程是一个从只能扮演有限的、特定的角色到能够扮演普遍的、一般化他人的角色的演进过程。塞尔曼把这种角色承担也称为社会观点采择。科尔伯格把这个概念迁移到了道德教育领域,使之成为道德教育的一个过程和手段。科尔伯格指出,比一般认知激励更为重要的因素是角色承担,也就是使扮演者暂时置于他人的社会位置并按照这一位置所要求的规范和态度行事,以增进扮演者对他人社会角色及其自身原有角色的理解,从而更好地实施自己角色的行为。因为个体道德的不断发展其实质反映的是个体之间或个体与社会之间的一种特殊关系,角色承担能为个体发展带来新的经验和体会,使他意识到他人的观点、社会的期待和普遍的价值观的存在,因此能为其道德判断的发展提供更为直接的条件。我国学者郭本禹认为,角色承担在逻辑阶段和道德阶段之间起着一种桥梁作用。没有逻辑阶段的提高就没有新的角色承担阶段和道德阶段的提高,同样地,没有角色承担阶段的提高也就没有新的道德阶段的提高。没有角色承担能力,道德推理的发展就没有可能。
从默会知识的特点来看,这种知识也是行动中的知识(knowledge in action)或者内在于行动中的知识,是只有通过我们在做某事的行动中才能拥有的知识。从道德认知的默会维度分析看,道德知识似乎也完全具备这些特性。这个观点对于道德发展特别是针对道德教育中的某些现状颇有启示。目前的道德教育方式主要表现为采用灌输的方式输入一些规则或教条,或者能采取一些活动教学的手法,但是还局限在对道德规则等范例的讨论,所讨论的道德情景与现实生活相差甚远。所以个体虽然拥有许多道德知识,但是因为缺乏实际的行动来促成道德认知结构的转变,导致道德认知能力的低下和在具体的道德实践中缺乏力量。
而道德认知的默会维度支持一种实践性的教育方法,强调通过生活实践来促进认知结构的发展而不仅仅是道德知识的堆砌。它不仅要求学生积极地理智讨论参与,而且更强调通过学生实践的活动来引发道德行为和促进认知结构的发展,因而其实质在于把促进道德的发展也就是把道德教育的过程转变为一个主动的实践过程,把道德的发展变成个体自身生活的一部分,使其更好地担负起自己的道德责任。一个人不是直接按照道德原则来行动,而是按照这些原则产生的具体内容判断来行动,道德判断在任何情况下都需要实践能力的不断完善。不去练习和经历,没有人能够成为一个好的数学家或建筑师,同样没有练习和经历,也没有人能够成为一个好人。一个好人不仅知道通常做什么是好的,而且也知道在何时何地应怎么去做。
(原文载于《学术月刊》2011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