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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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新婚之夜

日已偏西,还不见王老大和义勇军来,铁飞心头郁结,难道又发生了什么意外?

“来啦!”小金飞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喊道。

“啊,在哪里?”铁飞一喜,向外张望,却不见有人来。

小金飞伏在他的耳边神秘地说:“他们在大王庙里等你,爹叫你快去!”他回头来又冲玉莲做了个鬼脸,对母亲说,“娘,爹叫你们快准备准备,夜晚就办喜事,请客人吃喜酒。”

说话间,铁飞已奔出屋外,三步并作两步,急向大王庙奔去。走出村南头,纵身跃过小月河,面前就是一片茂密的柳条林。柳条高约一丈,手指肚粗细,密密麻麻。钻进柳条林,踏着冻得干硬的林间小路,走不多远,面前豁然一亮,显出一片光溜溜的高地,大王庙就坐落在那里。黄大水抱着一杆“老套筒”守在庙前,一见铁飞,他用袖头抹去鼻尖上的清鼻涕,神秘地一笑,说:“快进去吧,人都到齐了,光等着你哩。”

铁飞一愣,蓦地想起四年前“反封湖”斗争时,张光华老师也是在这里召集湖渔民秘密集会的。他轻轻一推庙门,一股夹杂着烟叶、柴草气味的热气扑面而来,只见庙堂中间燃着一堆火,火焰照亮了一张张笑脸。王老大、黄山叔、毛二旦、张泥鳅、鱼娃、汪福……当年参加过反封湖斗争的人和南壮保家自卫团的骨干都在这里。

这时,对面站起两个人来。一个是身穿棉袍、头戴黑色毡帽的瘦高个,四十出头年纪,一看就知道他曾饱受风霜。他的额头和眼角都刻下深深的皱纹,双眼炯炯有神。他就是张光华!当年曾领导过反封湖斗争,现在是抗日义勇军的司令。

站在张光华身边的是一位白面书生。虽然穿着粗布衣裳,但仍透着秀气和精明,望着铁飞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就是银飞。铁飞甚感意外,愕然道:“张司令,你怎么这身打扮?为什么没带部队来?”

张光华用手画了一圈,笑道:“这不是我的部队?”

铁飞更加愕然。银飞解释道:“张司令正召集大伙商议组织抗日游击队。抗日义勇军到湖西活动去了。”

铁飞很感失望:“为什么这么快就撤回去了?难道怕冯渊不成?”

张光华笑道:“不是怕他,是为了团结抗战,一致对敌。我与冯渊已经谈和,我们撤出微山岛,也不准他再借故骚扰百姓。”他拉铁飞坐在自己身边,往火堆里加添了些树枝,然后向王老大点了下头说,“咱们书归正传吧。”

庙堂里静下来,只有树枝燃烧的噼噼啪啪的响声。

张光华先介绍了当前抗战形势:“……在整个津浦铁路北段,由于韩复榘放弃山东,贻误战机,日军长驱直入,使全局陷入不可收拾的境地。一时民怨沸腾。蒋介石为排除异己,早存灭韩之心,借此机会将韩撤职查办,处以极刑,又任命沈鸿烈为山东省政府主席,任命孙桐萱接替韩复榘为第三集团军总司令。为挽回败局,确保徐州,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令孙桐萱集团军推进到运河一线,直取汶上,攻击济宁,并以一部对沿津浦路南下之敌施行侧击;调川军孙震部驻守滕县,正面阻止日军南下;命川军庞柄勋部驻守临沂,堵截沿台淮路迂回南下之敌。至此,北面的战局才暂趋稳定。

“在津浦路南段,日寇华中方面军占领南京之后,为配合华北方面军夺取徐州这个战略要地,由镇江、南京、芜湖三据点分别渡江,挥兵北上,企图南北夹击徐州。为迎击北犯之敌,李宗仁急速调兵遣将,阻敌北上,血战逾月,双方打成平手,形成隔淮对峙之势。

“党指示我们,要利用这个时机,在敌后广泛发动群众,组织人民抗日武装,开展游击战!……”

庙堂里气氛活跃起来。王老大一拍大腿,高兴地说:“俺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张司令,你快说咱们怎么办吧!”

毛二旦说:“鬼子到处杀人放火,俺的肚子早气炸了。要是能拉起队伍与敌人一刀一枪地干,俺死了也痛快!”

黄山叔把烟袋往腰间一别,激动地说:“鬼子打到咱家门口了,咱不能坐着等死,要起来干!”

汪福胆怯地说:“咱们这些泥腿子,两手空空,能和鬼子打仗?”

铁飞把眼一瞪:“怎么不能!鬼子也没长三头六臂。”

张光华望着汪福和气地说:“小兄弟,别瞧不起泥腿子,泥腿子有千千万万,等天下的泥腿子都拿起刀枪起来抗战,还怕打不败鬼子?俗话说:‘人心齐,泰山移’,没有推不倒的山岳,没有打不尽的豺狼!”

“是呀,是呀!”王老大深有感触地说,“共产党就是泥腿子党、穷人党,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在平型关打了大胜仗,消灭了鬼子好几千,比国民党不知强多少倍,连‘洋腿子’也不是咱们的对手。”

一番话说得大家哄然大笑,汪福也开心地笑了。王老大击了下掌,大家又安静下来。张光华接着向大家讲解了党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介绍了他们组织抗日义勇军的经过,交代了组织武装时应注意党的政策,如不要强拉人,要照顾统一战线,听从党的指挥,等等。

王铁飞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吃了饺子,咱们就把队伍拉起来。”

王老大摸着下巴,思谋了一会儿说:“拉队伍就得有个名堂,大家看叫‘抗日义勇军微湖游击大队’好不好?”

“好啊!”大伙齐声响应着,“今后咱们都是张司令的兵马!”

张光华风趣地说:“有大伙撑腰,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司令胆也壮了,气也粗了。所谓‘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来,咱们合计合计能聚多少人马。”

王老大胸有成竹:“咱们都是本乡本土的人,谁家的锅门口朝哪,都摸个八九不离十。咱们先把渔民四帮中那些火气旺、有血性的好后生数一数。”

你道那渔民四帮是怎么回事?每大帮又因渔具不同分为若干小帮,小帮之中因宗族姓氏之别再分为宗姓帮。其组织颇为严密,帮规家法甚严,如有违犯,轻则用舵柄毒打,重则三刀六洞。四大渔帮在社会上大都加入青帮,当地称之为“三番子”,一帮有事,各帮都来相助。

四大帮中数大网帮收入高,生活富裕,资金雄厚。他们人数虽少,但势力颇大。他们使用长五丈三尺、宽一丈二尺的双篷双桅大网船,有风时即拔锚起篷,不分昼夜,使用快网、江网对船合拉,捕获量大,收入颇巨,一般的湖渔民无法与其相比。但常破坏其他渔民下的丝网、鸭网、座钩等固定渔具,引起其他帮渔民的不满,酿成纠纷。

卖载帮,使用的船窄而长,前后双桅,便于装载,船行迅速。他们专以运脚为生,收入不稳定,全看营生好坏。南壮就是卖载帮集居的村庄之一。

枪箔帮,又分为大箔、小箔、瓦箔三小帮。大箔多系芦苇织成,置较深的水中,故捕获较大的鱼;小箔用细密的竹条编成,置浅水中,多捕小鱼及青虾;瓦箔是用较粗的竹板编成,置浅水中,多获中等的鱼。冬季冰冻封湖时,无法下箔,他们便从事猎取野禽的营生。每年中秋节后至次年清明,野鸭、大雁等水禽翔集湖上,此间,渔民用鸭枪猎取禽类,故又称枪帮。枪箔帮是渔民中人数最多的一帮,其收入均匀,平常年景勉强可以糊口度日。

罱网帮,生产工具简单原始,他们必须集体从事捕捞,聚数十只至上百只小船,选择渔场,在浅水处,或下帘箔,或下丝网,摆成蜗牛状“迷魂阵”,渔船四面围定,敲锣击水,邀鱼入箔进网,用罱或马罩捕获。严冬湖面结冰时,化开冰凌,用苇箔围起,运出冰块,除去湖草,用罱捕鱼,故称“起草”。夏季湖水上涨,游鱼欢跃时,则无法捕鱼,只好采食莲子、菱角、鸡头米等充饥。他们费力最大,收获甚少,故在渔民中生活最为贫困。

说到湖渔民四大帮,大家的话就稠了,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就点出百十条好汉。银飞掏出个小本子,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黄山高兴地说:“只要王老大挑头,渔家四帮哪个不响应?”

“是呀,”毛二旦望着王老大说,“雁无头不飞,船无舵难行。王大爷当我们的大队长吧。”

话音刚落,庙堂响起一阵掌声。王老大连连摆手:“不中,不中!俺斗大的字识不了一口袋,也不懂得领兵打仗。别赶鸭子上架、逼公鸡下蛋了。”

张光华笑道:“谁是打仗的行家?事情都是逼出来的。过去做工的、种地的、打鱼的、经商的、教书的……现在都拿起枪来了。大家信得过你,你就大胆地干吧。”

王老大推脱不过,只好答应下来。

“可是枪呢?”王老大又感到为难了。全村除了铁飞带来的一支好步枪和王老大卖船买来的三支老掉牙的“汉阳造”,下剩都是些“老套筒”、“土压五”、鸭枪和“抬杆”(一种小土炮),就是这些加起来还没有两个人的手指多,又没钱置办,怎么办呢?

“枪有的是。”黄山叔满有把握地说。

“在哪里?”王老大高兴地问。

“在地主、渔霸手里。”黄山叔解释说,“他们看家护院都用枪。”

王老大一听心里就凉了,连连摇头:“有钱人最不出血,他们肯把枪交给咱们?他们要是知道咱是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就更不会把枪交给咱了。”

张光华笑了笑说:“我们可以发动群众向他们借枪。党的政策是‘有人出人,有粮出粮,有力出力,有枪出枪’。把道理和他们讲清楚,开明的、有爱国心的地主和渔霸是会把枪借给我们的。对一些顽固的、不开窍的地主和渔霸,我们可以采取点硬的手段,但也要注意有理有节,不能蛮干。”

银飞眼睛一亮,拍了一下脑门,笑道:“我有个办法,能叫他们痛痛快快地把枪交出来。”

“什么办法?快说快说!”毛二旦性子最急,脖子伸得老长,连声催促。

银飞偏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说:“他们不是要看家护院吗?咱们投其所好,帮助他们组织保家自卫团,暗中打进我们的人去,来个‘移花接木’,把他们手里的枪支接过来。”

黄山叔用烟袋指着银飞大笑说:“想不到你这个白面书生还有歪主意。”

一句话逗得大家都哄笑起来。银飞涨红了脸,争辩说:“这不是歪主意,是迂回战术。”

张光华笑道:“我看,这办法好,既不伤和气,又能达到借枪的目的。但要做得巧妙,不要露了马脚。”他看了看银飞,又看了看铁飞,对王老大说,“有铁飞的勇敢、银飞的智谋,再加上你的稳重老练。大家齐心合力,我可以放心地走了。”

王老大惊道:“你这就要走吗?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谁说我撒手不管?我把银飞留给你们,过一阵子,我还要给你们派个政委来。”

“政委?政委是啥呀?”

张光华笑道:“政委就是党的代表,代表党来领导队伍的。”

“那好!那好!俺就盼着党的代表能早一天来。不过,说什么俺今天也不能放你走,俺还有一肚子话没有说完哩。”

张光华哈哈大笑:“你今天撵我,我也不会走。我好久没有开斋了,今天要喝一杯铁飞的喜酒。”

王老大大喜:“那是再好没有,趁着大伙都在这里,请大家今晚都去喝杯喜酒,只是仓促了一点,又碰上这动乱的年头,没有什么好吃的招待大家,请大家包涵了。”

张光华一转身从神台下拎出洋面,笑呵呵地说:“这是我们义勇军伏击鬼子的汽车缴获的洋面,铁飞的大喜日子我没带什么礼物,就用它做贺礼吧,用洋面包顿饺子,叫大伙吃了开心壮胆。”

大家都围拢来看洋面。黄山叔说:“好!眼前事情急如星火,进城采购东西也来不及了。大伙都回家看看,有什么现成的好吃的都拿来,铁飞的大喜日子,大伙在一起热闹热闹。”

大家纷纷响应,涌出庙门,各自回家筹办。

王老大父子陪同张光华一路说笑,回到家,白云鹤、铁飞娘、玉莲忙迎上来。大家互相问候,说笑一会儿。忽听得西厢房里传来一阵呜咽之声,张光华很是诧异。白云鹤叹了口气,向他说明了原委。大家便到西厢房里去看红莲女。

众人蹑足进门,见红莲女脸朝床里,背部耸动,哭泣甚悲。这一下颇出铁飞意料之外,心想:红莲女本是个女中豪杰,身受重伤也不呻吟一声,现在伤势大好,反倒哭泣起来。

白玉莲走到床前,低声地说:“妹子,张司令和二老都来看你了。你觉得怎样?伤很痛,是不是?”

红莲女停止了哭泣,却不转身,说道:“张司令、大爷、大娘、哥哥、姐姐,多谢你们来探望。恕俺不起身行礼。伤势倒好得多了,只是心里……”

白云鹤说:“孩子,今天是你哥哥姐姐大喜的日子,你应当高兴才是。”

红莲女说:“大爷教训得是。”她往旁边一指,“那是俺替姐姐准备的嫁衣,也不知是不是合身,好歹表一表小妹的心意。”说着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原来红莲女见铁飞舍身相救,又来看望她的伤势,白玉莲也陪她说话解闷,她打内心里感激和羡慕他们。但她对铁飞终不能忘情,觉得铁飞这人无论是武功、相貌,还是人品道德,都是超群出众的,堪称真正的英雄豪杰。如果能嫁给他,那该多好!可是,铁飞爱的是白玉莲,而白玉莲也是值得铁飞爱的好姑娘,红莲女自知对铁飞的痴恋不能如愿,思来想去,又苦又疼,止不住哭出了声。一日一夜,竟把一个美丽俊秀的侠女折磨得憔悴不堪了。

大家回到堂屋,说起红莲女的身世,都觉得可怜。白云鹤说:“她是个姑娘家,又受了伤,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哪能不难过?大家都要当自家人待她,不可慢待了。”大家都点头赞同,忙着去筹备酒席。

除夕之夜,王老大的庭院里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气氛。四周红灯高挂,堂屋门前并排三张桌子。桌子上点起明晃晃的彩绘花烛,立着天地牌,放着一斗红高粱,斗里插着三炷香,一杆秤。左右两边聚集着全村的男女老幼,主婚人、证婚人都端坐上首,新郎在一旁侧身而立。

只听院外一阵鞭炮响,人们闪开了院门,一群美丽的渔家姑娘簇拥着新娘走进院来。她们彼此紧紧地靠着,双颊绯红,耷拉在耳下的坠子闪出彩虹般的绚丽颜色。新娘居在中间,上身穿着红棉袄,下面是绿荷色的缎子棉裤,脚上是一双红绣花鞋,头上顶着红绸子。小孩们都围拢来,妇女们和小伙子们跟着往前涌。他们都瞅着新娘,议论着她的容貌和打扮……一张张崭新的苇席从院门口直铺到堂屋门前,姑娘们像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新娘从苇席上走过来。

新郎穿着青湖绸大褂,头戴银灰色礼帽,脸色红润,仪表堂堂。他睁着一对明亮的眼睛,微张着嘴,露出一排整齐洁白如银的牙齿。他觉得人们都在注视他,便不好意思地垂下那浓密的燕眉。

黄山叔高声赞礼,新郎新娘先拜天地,再拜父母双亲,然后向证婚人张光华行礼。张光华笑着还了一礼。新夫妇又向众父老乡亲环拜行礼。众乡亲都连连还礼。

新夫妇交拜毕,新郎伸手拔下插在斗上的秤。他踌躇了一下,手微微地抖着。他回过头看看母亲,又看看众人,好像不知如何是好。

“挑呀!挑呀!”人们顿时欢声雷动。

他鼓起勇气把新娘头上那块红绸子一挑,一股粉香扑面而来。他偷看了新娘一眼,高兴得心口怦怦乱跳。

新娘低着头,垂下她那长长的睫毛,脸颊像喝醉了酒似的通红。当新郎挑开蒙头红的那一刹间,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一碰到新郎的目光,又连忙羞涩地低下头。

庭院爆发出一阵阵欢笑声。这时小金飞把红莲女扶了出来,众人见她长得和新娘十分相似,都不由得“咦”了一声。她强笑着和新郎新娘见了礼,然后坐在椅子上,取出一支竹笛,吹了一曲《凤求凰》。铁飞、玉莲见她心情好转,更是高兴。一曲终了,姑娘们把新娘扶进洞房。铁飞娘向孩子们撒了糖果、花生、红枣、栗子。接着院子里安放桌子,摆上酒席。

开席之后,众人畅饮起来。王老大手执酒壶高声说道:“按咱渔民的规矩,今晚哪个不喝醉,就不许出俺的门……”话音未落,忽见墙头上有人窥探,便大声说,“是哪位朋友在那里张望,请到里面来喝酒。”

那人影儿一晃不见了。毛二旦、黄大水(黄山叔的儿子)立刻跃出院外,四下搜索,但未见人影。回来报知王老大。

王老大笑道:“请他喝酒,他不愿来,何必勉强?来来,咱们还是喝酒。”暗地里轻声吩咐黄山叔,“老弟,你带几个人四下查看一下,别让歹人混进来放火,搅了大喜日子。”又低声吩咐王银飞、黄大水暗中保护张司令。

众人见王老大毫不在乎,又兴高采烈喝起酒来。张光华见王老大遇事不惊,心里暗暗高兴,也举杯助兴,谈笑风生。

吃了几个菜,新郎新娘出来敬酒。王老大夫妇笑得合不拢嘴。白云鹤手捋银须,含笑望着一双儿女。白玉莲素来滴酒不沾,大家纷纷相劝,不好违了众意,只得喝了一点,就言“醉了”,一时面红过耳。

张光华说:“只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众人哄笑:“三日之内无大小。”说着便逼着铁飞喝酒。

正嚷得起劲,忽见院门外人影一晃,接着听到黄山叔呼喝。铁飞首先站起,抢到门外,只见黄山手提长枪跑过来。铁飞忙问:“怎么?有贼吗?”

黄山叔说:“俺见有人鬼鬼祟祟向院里探望,追过来时贼子已没影了。”

这时白玉莲拿了宝剑跟了出来,说道:“咱们四处去搜搜。”

黄山叔笑道:“侄媳妇,你给俺安安静静的,有老叔替你站岗放哨,还怕小贼偷了你的嫁妆吗?”玉莲一笑,退了回来。

毛二旦拉住铁飞的胳膊说:“好啊,你想借故逃酒。俺先去捉贼,回头瞧罚不罚你。你给俺看住新娘子,不许她喜日子动刀动枪。”一边说一边把铁飞推了进去。

铁飞回到院里,见众人都已闻声出去搜敌,寻思:“张司令和冯渊已有定约,按理他不该再派人来捣乱。瞧那人身手不凡,难道是过路的飞贼,见到这里做喜事,想来拾点好处?”

正自琢磨,毛二旦和张泥鳅走了进来,纷纷叫嚷着要罚新郎喝酒。王铁飞笑道:“毛贼没抓到,大家少喝两杯吧。别阴沟里翻船,叫人偷了东西去。”

毛二旦哈哈大笑:“这是王大爷的将令,谁敢更改?你尽管喝,小贼早叫我们吓跑了。”

铁飞无话可说,只得和每人对饮三杯。佯装醉态,立足不定,摇摇晃晃。

众人纷纷叫嚷:“新郎装醉骗人,该怎么罚?”

白云鹤忙过来打圆场,和每人干了一杯。铁飞竟醉倒在桌上,说话也不清了。大家见新郎真的醉了,和玉莲说些笑话,都退出酒席,七手八脚把铁飞、玉莲推进洞房。

玉莲见众人散尽,房中只剩下自己和丈夫两人,不由得心头撞鹿,突突乱跳。偷眼看王铁飞时,见他和衣歪在床上,已在打鼾。她轻轻站起闩上房门,红烛下看着夫婿,见他脸上红扑扑的,睡得正香。便轻声叫道:“喂,你睡着了吗?”

铁飞不应。她叹道:“真的睡着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四下一望,确无旁人,又侧耳倾听,万籁俱寂,料想贼人已远远逃去了。这才脱去棉衣,走到床前推了推铁飞。他翻了个身,滚到了里床。她把他的鞋子和大褂脱下,再想解他内衣,忽然害羞。良久,叹了一口气,抖开棉被盖在他身上。吹熄了蜡烛,自己缩在外床,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许久,铁飞翻了个身,玉莲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外一缩,不想铁飞张开双臂突然将她搂在怀里。玉莲几乎惊叫起来,猛想到这可叫喊不得,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烧,忙把头钻到丈夫怀里,一声不响。只听铁飞柔声说道:“你当我真的喝多了?睡着了?笑话……”

玉莲笑骂道:“你捣什么鬼,快睡觉吧。”伸手去摸铁飞的衣扣。

铁飞心中一荡,握住她一只温软的手,说:“别忙……”

玉莲倏地缩回手来,又羞又气:“你?……”

铁飞忙把她往自己胸前一拉,小声解释道:“怕那歹人还要来,不得不防……”

正在这时,忽听得窗外“啪”的一响。铁飞霍地跳起,把玉莲往身后一拉,自己挡在她身前,拖过身旁一把椅子,预备迎敌。

玉莲也坐起身来,摸起龙泉宝剑,凝神细听,窗外似有人在低声叽咕,心想是弟兄们开玩笑,来偷听新房。刚想说“不要理他”,忽听得一阵扭打之声接着便是“哎哟”一叫,显然是有人在交手中吃了亏。

铁飞拔闩出门,只见两个人影掠墙而过。铁飞欲追,白玉莲说了声:“俺也去!”便和铁飞双双跃上墙头。两人直追到湖边,只见水波粼粼,芦苇摇曳,不见那两人的影踪。

玉莲骂道:“这毛贼手脚好快,躲到哪里去了?”

铁飞向她摇摇手,示意不要作声。

这时就听芦苇深处有人争吵:“你来干什么?”

“请你回去。”

铁飞和玉莲相视一惊:是红莲女和夜的黑!

又听红莲女说:“俺与你已划地绝交,你死了心吧。”

“二妹,是俺对不起你,你打吧,骂吧,杀了俺,俺心里也痛快。”

“呸!你当俺是三岁的娃娃,那么好上你的当?要不是铁飞救俺,俺早死在你的刀下了。”

“俺本意并不是要害你,只是不能见你和别人好。那时节,求生无望,便想和你同死。你总该体谅俺的一片痴心吧?”

红莲女冷笑道:“你的一片痴心俺领教了。你想把俺关在你的笼子里,供你取乐,办不到!”

夜的黑讷讷地说:“只要你原谅俺,跟俺回去,以后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俺绝不再管。”

“俺看你贼心不死,还想拖着俺在江湖上胡混。你有一身本领,干什么不好好做事,非要做江湖上的强盗?”

夜的黑低声说:“你说江湖上的强盗不好,俺就听你的,洗手不干!好好地做人,这还不成?”这几句话他用了极大的气力才说出口,说到最后,竟痛哭起来。

红莲女也把语气放得缓和了些,说道:“当初也多亏你相助杀了老贼,替俺报了仇,使母亲能含笑九泉。俺红莲女恩怨分明,不会忘记你的好处。只是……你休妄想要俺以身相报。你心目中的红莲女已经死了!”

夜的黑突然火起:“你是不是心里还恋着他,所以就瞧俺一钱不值?”

“放你娘的屁!人家都成了夫妻,俺是做妹妹的份。”

“那你还赖在这里干什么?你要不走定是为了他。休怪俺对他不客气!”

“你!你想干什么?”

“哼哼!你心里明白。”

“呸!不要脸!你这个黑心贼!你敢动他一手指头,俺把你碎尸万段。哼,这回算你赢了。走,俺跟你回去。”

白玉莲想去拦截,铁飞一把拉住她,低声说:“让她走吧。”

白玉莲眼里盈满泪水,轻叹一声:“唉,俺真为她难过,要是俺死了……”

“你——”铁飞浑身一震,激动地说,“我与莲妹患难结缘,情深意厚,肝胆相照,历经劫难,今始结为夫妻,愿风雨同舟,生死相随!”

玉莲心头一热,双颊红晕,扑到他的怀里,泪如泉涌地说:“为什么咱们的姻缘这么难?为什么他们总想将咱们拆散?”她抬起泪眼,望着那深不可测的夜空,发出一声长叹。

铁飞捧起她泪水盈盈的脸,替她拭去泪水,微笑说:“美好的姻缘总是不能轻易到手的,就像我们小时候听老人讲过的,幸福的门口有凶猛的毒龙守着,有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妖魔鬼怪挡住去路,要征服了这一切,幸福才属于我们。”

“咱们能够征服吗?”玉莲有些担心地问。

“能!”铁飞伸展着一双铁臂,像是要撼动山岳似的,充满信心地说,“邪不压正。你我生死与共,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战胜一切邪恶。”

玉莲笑了:“你说能,准能。和你在一起,俺什么也不怕!”

王铁飞、白玉莲返身回家,突然从路旁苇坑里飞起一镖,直取铁飞的咽喉。铁飞叫声:“不好!”“扑通”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白玉莲大惊失色,扑在铁飞的身上放声大哭。

这时从苇坑里跳出三个蒙面大汉。其中一人说道:“姑娘不要哭了,人死不能复活,眼泪救不了他,那是支毒镖,即便击不中要害,擦破皮儿,一时三刻也要丧命。”

“啊!”白玉莲猛然想起那菱角岛的飞镖,她跳起身来握剑在手,抹去眼泪,厉声喝问,“你到底是谁?”

那人冷笑一声,揭去蒙面黑纱,露出真容。白玉莲见那黑发洋头、酱色猴脸,“呀”了一声,面前正是王铁飞的邻居乔苇。看清了庐山真面目,前前后后种种迷雾顿时消散。白玉莲柳眉怒竖,银牙一咬:“你这条毒蛇,为什么三番五次要害我们性命?”

乔苇“嘿嘿”奸笑两声:“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要除掉王铁飞,送你个美好的前程。郎君在戚城等着你呢。你做了官太太不要忘了谢我。”

白玉莲怒火冲天,举剑便刺。乔苇托地一跳,跃出一丈开外,把手一招,那两个蒙面大汉扑了上来,用匣枪指住白玉莲。乔苇冷笑道:“你那路剑法我早就领教过了。乖乖地跟我走吧,要不,你的小命也难保了。”

白玉莲生死置之度外,哪管得许多,手腕一翻拨开两支匣枪,箭一般弹射过去,直取乔苇。乔苇连忙抽刀接招。那两个大汉刚要向前追赶,只听有人大吼一声:“看招!”好似半空里炸响一声惊雷,只见一条大汉从天而降,一个凌空双飞脚,将两个蒙面大汉踢出一丈开外。

原来王铁飞见那芦苇摇动,早有防备。待乔苇一镖飞来,他把嘴一张咬住飞镖,使了个诈死之计,往后便倒。那乔苇的飞镖虽然又准又狠,无奈铁飞眼急手快艺高一筹。那白玉莲如何不知?她也是灵机一动,佯装悲痛,为的是稳住敌人,好做手脚。

那乔苇一见铁飞死而复生,大惊失色,魂飞胆丧,虚晃一招,跳出圈外,转头便走。白玉莲要去追赶,只见乔苇手一扬。铁飞大叫:“当心!”白玉莲连忙用剑一挡,“当啷”一声镖落尘埃。白玉莲待要再追,乔苇已经到了湖边,一纵身腾空而起向芦苇丛中飞去。人入芦苇荡,你即使有天大的本领,也寻他不得了。白玉莲急得直跺脚。铁飞不动声色,飞起一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听乔苇“哎呀”一声,跌进芦荡。

铁飞、玉莲回身再找两个歹徒算账,只见他俩刚刚爬起来四处寻找摔失的枪支。铁飞大喝一声:“哪个敢动?!”

两个歹徒吓得连忙缩回手来,浑身筛糠,磕头求饶。

铁飞厉声道:“把子弹放下。”

两个家伙不敢怠慢,连忙从身上解下子弹带。铁飞捡起那两支匣枪和两条子弹带,用手接着,对那两个家伙说:“放你们回去给那小白狼捎个信,就说他送来的大礼我收下了,改日一定到府上拜访,回赠他两个‘莲蓬籽’。”

“是!是!是!”两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铁飞、玉莲相视而笑,这时村里传来第一声鸡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