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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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南壮起义

“站住!把枪给俺放下!”

银飞与丛秀挥手而别,转身欲走,忽听有人大声怒喝。银飞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只见丛兴旺怒气冲冲地从柳丛中跳将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臭小子,你竟敢勾引俺闺女,盗俺枪支,亏你还是读书识礼的人,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来。”

银飞面红耳赤,强压着怒火说道:“大叔,你不要污人清白,枪是丛秀送我的,为的是抗日救国,堂堂正正,正大光明,有什么伤风败俗!”

“臭小子,你还敢强词夺理?”说着,丛兴旺猛地扑上来夺枪。

银飞死死地抱住枪不放。丛兴旺争夺不下,狂暴凶野地拳打脚踢,银飞的脸上、身上、腿上立刻受到冰雹般的袭击。他不躲不闪,紧咬着牙,一声不响,鼻子被打破了,血涌流出来,滴落在衣襟上、枪杆上,他也不管。

丛秀扑上来,用身子护住银飞。她满脸是泪,发丝拂在脸上,被泪水湿透了,贴在面颊上。她心痛地喊叫着:“你是死人!你没有嘴!你没有腿!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跑?你你你……”

丛兴旺见女儿处处护着银飞,心中更是有气,吼道:“你给俺闪开!”一把拽开女儿,左掌照着银飞直劈下去。

银飞本能地往后一闪,不想丛兴旺的掌未到腿先出,一拨一勾,银飞扑地倒了,手里的枪也被夺去。枪到手,丛兴旺一手拉住女儿,转身便走。

丛秀惊怒交集,泪如雨下,拼命一甩挣脱了父亲,哭叫说:“爹,枪是你的,你拿走吧。俺和银飞哥去了,死活在一块,永世不再见你!”丛秀扶起银飞,头也不回地向南壮走去。

丛兴旺呆若木鸡。女儿从小娇纵惯了,养成烈火般的性子。他知道宝贝女儿说得出做得到,这一去定然不会再见他。他回家后如何向她娘交代?老婆非和他拼命不行。罢罢罢,这支破枪也值不了几个钱,不能为了它,赔进去一个闺女。想到此,他急忙追上前去,拦住银飞,说道:“枪还你,俺认栽了。秀儿,这下你满意了吧?还不快跟俺回家?”

丛秀破涕为笑:“爹把枪献出来,是对抗日的一份贡献,怎么说是栽了?银飞哥,还不拜谢岳父大人?”

银飞当即跪下磕头,口称:“岳父!”

丛兴旺一怔,跳着脚说:“谁是你岳父?”

丛秀急得双脚乱顿,拿起枪来,哗啦推上子弹,说道:“你不答应,俺就死给你看!”

丛兴旺吓得脸都黄了,连忙道:“快把枪放下,俺答应就是。”

丛秀站立不动,瞪着泪眼望着父亲。丛兴旺无奈,只得将银飞扶起,说道:“俺将秀儿许配于你,你可要好好待她。秀儿被俺娇纵坏了,你得处处忍让她。”

丛秀听得心花怒放,笑道:“俺好端端的,谁说被娇纵坏了?”

银飞微微一笑,说道:“岳父放心,我一定好好地待她。”此时此刻,丛兴旺就是提出百件要求,他也会答应。刚挨的一顿打,也觉值得。

银飞回到家,献上枪支,一家人喜得合不上嘴。王老大接过枪来,见是一支八成新的汉阳造,高兴地夸赞了他一番。银飞红了脸,将借枪的过程说了一遍。母亲心疼儿子,骂丛兴旺是“老怪物”。王老大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老怪物终究拗不过宝贝闺女,盐卤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正说着,黄山、毛二旦、泥鳅来了,争着看枪支。泥鳅把银飞拉到一边,取出砚台说:“没想到你那铁公鸡岳父这么肯出血,俺输了,砚台归你。”

银飞笑道:“砚台是你家的传家宝,还是你留着吧。你要是过意不去,帮我个忙,到三孔桥走一趟。”银飞拿出一张名单交给泥鳅,小声地吩咐了一番。泥鳅乐得蹦起来,收起砚台和名单,连夜到三孔桥去了。

王老大见了,问银飞:“你和泥鳅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

银飞说:“三孔桥是大村镇,那里的地主商人手里有不少枪,我想……”

王老大听了银飞的打算,喜形于色地说:“好!好!你大胆地干吧,不过要严格地挑选人,千万不能露了马脚。”

第二天一早,大家分头行动,利用亲戚、朋友关系,动员人和枪。

这天晚上,微湖渔家四大帮的帮主齐集到王老大家,共商拉武装的大计。王老大备了一桌酒席款待大家。

酒过三巡,王老大道:“眼下日寇大举南侵,夺我江山,害我百姓,万民遭劫,真是无穷之祸。俺年过五十,一只脚已踏进了棺材了,但眼见东洋鬼子屠杀咱们中国人,怎能咽得下这口气?俺想接连微湖豪杰,一起奋起,组织微湖抗日游击队,誓死与敌周旋,为家乡父老乡亲做件好事,也算不枉生一世了。不知各位意见如何?”

王铁飞插言道:“这是一件救国利民的大事,各位都是当家理事的帮主,为国出力,义不容辞!”

石大海霍地站起来,拍着胸膛说:“要说打鬼子,咱冲锋在前!咱枪箔帮不会落在你们卖载帮后面。只要老大哥一声召唤,俺石大海要枪给枪,要人给人!”石大海是枪箔帮的帮主,在枪箔帮是个一呼百应的实权人物。他手下有三十多柄鸭枪,上百只船。石大海年近三十,身强力壮,为人正直,处事老练,与王老大是忘年之交,很投脾气,以兄弟相称。

王老大说:“石老弟年青有为,侠骨义胆,能得你相助,咱微湖游击队不愁干不出一番大事业了!”

卜兆一忙道:“我们罱网小帮,人穷志不短!要拉队伍打鬼子,枪,咱没有,人倒有的是!王帮主要什么样的,尽管说,俺回去给你挑选。”卜兆一是罱网帮的帮主,长得黑瘦精干,为人忠厚,性格温和,在罱网帮中深得人心。

王老大哈哈大笑:“有枪的出枪,有人的出人,各尽其力。咱们渔家四帮同舟共济,合力打鬼子。蔡帮主,你说对不对?”

蔡运昌微微一笑,把滑落的狐皮大衣往肩头上一拉,慢条斯理地说:“王帮主所言极是,老朽顿开茅塞。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能为国家出力,救民于水火之中,原是我辈当为之事。王帮主年过五旬,雄心犹在,老朽深为敬佩。石老弟、卜世兄,一个血气方刚,一个风华正茂,二位愿助王帮主共举大事,老朽更为欣慰……”

“好了,好了!”石大海拍着桌子打断他的话说,“俺是大老粗,不爱听你文诌诌地闹虚文。快说,你打算怎么办?”

蔡运昌哈哈一笑,捋着三绺白须说道:“咱们渔家四帮,向来患难与共,风雨同舟,抗敌御辱,我们大网帮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可是……”说到这里,蔡运昌垂下双眉,脸露难色。

石大海着急道:“可是什么?”

蔡运昌摇头叹息说:“老朽虽是大网帮帮主,如今不过是顶个虚名,想助王帮主共举大事,怕也不能了。”

王老大知道蔡运昌为人谨慎,处事圆滑,在游击队还未拉起来,未显出实力的时候,他决不能放心大胆地支援游击队。但碍于面子,他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但听他所言,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王老大正要追问原因,黄山和儿子黄大水,一人扛着一支枪,笑容满面地闯进来。

王老大眼睛一亮,连忙站起身来迎上去,惊喜地问:“从哪里搞来的?”

黄山得意地说:“用两口袋鸡头米,从逃兵手里换的。”

王老大收敛了笑容,埋怨道:“那是你一家老小的口粮,换了枪,指望什么活命?”说着,他从腰里掏出几块银元,“拿去吧,买点粮食,扛回家去。”

“不,不!俺还有钱。”

“你当俺不知道?去年弟妹有病,你欠了一屁股账。现在还没有还清,哪来的钱?拿去!”

黄山把银元接过来,正要走,王老大却说:“别走,你们爷俩也坐下听听,大家正商议拉队伍的事。”吩咐铁飞再拿两个酒杯来,加添些菜。

七人落座,王老大说:“刚才听蔡帮主说话,好像有什么为难的事?”

蔡运昌欠身道:“正是。实不相瞒,最近冯渊把手伸到我们大网帮里来了,他拉拢扶植渔帮的买办胡方,网罗了一帮游手好闲之徒,撇开老朽,成立了‘水上团练’,冯渊给了胡方十几柄枪,任命他当团总。为的是通过他们控制我们大网帮,为冯团过湖提供方便。胡方狗仗人势,全不把老朽放在眼里。他带着‘水练’驻在我们大网帮的水围子里,吃喝嫖赌,胡作非为。我这个帮主成了他们任意驱使的用人。你看,老朽已落到自身难保的境地,实在帮不上忙啊!”

王老大笑道:“俺要是帮你除掉胡方呢?”

蔡运昌大喜:“王帮主若能仗义相助,帮我们除掉这一祸害,不但大网帮渔民百姓会感恩戴德,你们游击队也可以增加十几柄枪支。”

石大海冷笑道:“蔡帮主真是老谋深算,未支援游击队一人一枪,却要未诞生的游击队去为你冒风险,效死力。妙极!妙极!”

蔡运昌脸红过耳,拂袖而起,怒道:“湖边无青草,何须多嘴驴!”

石大海勃然大怒,拍桌而起,刚要发作,王老大连忙伸出双手,在他俩肩上一按,力贯双臂,两人不由自主地坐下来。王老大笑道:“石老弟年轻气盛,快人快语,说句笑话,蔡帮主何必当真?胡方吃里扒外,为害渔家,理当教训教训他。水上团练是乌合之众,没有什么战斗力。我看,今晚,就集合人马,打他个措手不及。蔡帮主,你觉得怎样?”

蔡运昌转怒为喜,向王老大躬身一拜,说:“多谢王帮主。老朽给你们带路,保你们马到成功!”

石大海朗声说道:“俺也去开开眼界。”

王老大说:“石老弟、卜帮主,你们二位就不必去了。请你们回去立即发动本帮的青年弟兄,组织队员,筹备枪支,三日之后,咱们在南壮会齐,正式举行起义。”

石大海、卜兆一都觉得三天时间太紧。王老大说:“今夜我们一打水上团练,冯渊必定觉察,他不会给我们留更多的时间。”两人信服地点了点头。

夜深人静,蔡运昌划着一条小船在前引路,王老大带着二十多人,分乘着四只小溜子,在后面紧紧跟随,悄悄地向水围子驶去。

水围子是大网帮用来防匪的水寨。他们把大网船停泊在里面,四周用船桅、劈水、舵柄、棹杆、木棒等筑成寨墙。只留一个进出的水门,水门外排列钢板划子,架起鸭枪、抬杆枪守卫。像这样的水围子,一般的土匪武装是难以攻进的。没有蔡运昌在前引路,王老大他们自然也无法进入水围子。

蔡运昌向守卫寨门的渔民打个招呼,咬着耳朵向他们吩咐了几句,渔民立刻让开寨门。蔡运昌一摆手,四只小溜子鱼贯而入,直奔水圈子中心的一艘双桅大船。

小溜子将大船围定,众人一拥而上,大船上竟无人警戒,只听船舱传来混杂的鼾声,团丁睡得如死猪一般。等他们惊醒时,枪口和鱼叉已经对准他们的胸膛,放在一旁的十几支步枪,早已抓到游击队员们手里。

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爬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弟……弟兄们,别……别误会,兄弟是胡团总,有……有话好说。”

王老大厉声道:“我们是抗日游击队,借你们这批枪去打日本鬼子,今后的日子还长,咱们可以交个朋友。不过,俺警告你,以后要改邪归正,少干坏事,不然,可要对不起了!”

胡团总一看是些身穿便衣的渔民,胆子立刻壮起来,再一看领头是王老大,冷笑道:“俺当是哪来的天兵天将,原来是你。告诉你,王老大,俺是冯团长的人,枪也是冯团长的,你们把枪给俺放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有话好说。”

铁飞飞起一脚将他踢出一丈开外,喝道:“你小子找死!”

话音未落,只听胡方“哎哟”一声惨叫,仰面倒在舱板上,不动了。众团丁吓得连忙磕头求饶。

铁飞很是诧异,走过去,翻转胡方尸体看时,见他背后插着一把尖刀,直没入柄。心知有人暗中下了毒手,却不声张,依旧把胡方的尸体放好。转目四望,见蔡运昌神色很是不安。铁飞从腰里掏出三块银元丢在尸体上,对蔡运昌说:“蔡帮主,你行行好,把他成殓了吧。”

蔡运昌连忙说:“铁飞老弟神武惊人,却是菩萨心肠。胡方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何须老弟破费?老夫念他是本帮子弟,好好发送他便是。”

铁飞听他明是赞扬,暗中却是把伤人之过推在他身上,不由得嘿嘿一阵冷笑。蔡运昌毛骨悚然:“铁飞老弟,你笑什么?”

铁飞说:“蔡帮主遂了心愿,怎么谢我们?”

蔡运昌听他话里有话,不敢怠慢,连忙回到自家船上拿来两支匣枪,一百发子弹。王老大接过匣枪、子弹,笑道:“多谢了。”

蔡运昌连忙道:“岂敢岂敢,这点小意思,微表老朽的一点心意。今后王帮主有用着老朽处,尽管吩咐。”

告别了蔡运昌和大网帮的渔民乡亲们,王老大他们回到南壮,一轮红日已经升起。一夜之间,增加了十三支步枪、两把匣枪、上千发子弹,大家都高兴得合不拢嘴,背着枪四处炫耀。

王老大提醒大家说:“咱不能光顾得高兴,要警惕冯渊报复。时间不等人,咱们得赶紧把全村的队员都武装起来。”

黄山犯愁地说:“分头动员借枪,这法子太慢。有些地主不但不借给枪,还骂你是土匪。”

铁飞说:“咱没有工夫和他们磨牙。文的不行,就来武的,反正这两天得把枪集中到咱们手里。”

王老大说:“好,趁热打铁,大伙把邻村有枪户的情况碰一碰,再来一个二次武装借枪!”大家听了,齐声鼓掌叫好。

这天夜晚,斜月西坠,寒星闪烁。王老大和王铁飞各带十几个青年,兵分两路,到附近的村里去起枪。铁飞手提匣枪,越墙而过,跳进一家地主的院里,打开院门,队员一拥而进。踢开堂屋门,没等老地主爬出被窝,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指住他的脑袋。

“快把枪交出来,抗日救国,人人有责,你不交枪,想送给鬼子吗?”

老地主吓得浑身抖如筛糠,结结巴巴地说:“俺……俺交,不过,枪叫他舅……拿去了。”

“胡说!”一个小扛活的生气地说,“傍黑,俺还见你擦枪哩。”

毛二旦怒道:“你不交枪,别怪俺不客气。”说着,故意把枪栓拉得哗哗响。

老地主吓得魂不附体:“老爷饶命,枪……枪在床底下。”

鱼娃伏身从床下把枪拖出来,又找出子弹袋,愤愤地说:“你们这些人,有枪不抗日,也不让老百姓打鬼子,真不够人味,哼!”

铁飞登记上枪支,对老地主说:“明天到南壮去拿借条。对不起,惊你的觉啦。”说完,把手一挥,带领大伙向门外走去。

铁飞他们连走了三个村庄七户地主家。这七户地主在他们武装威慑之下,都乖乖地交了枪。最后,他们来到蒋集,天已大亮。毛二旦望着村中的一座炮楼,心里有些打怵,拉了拉铁飞的衣袖说:“蒋世奎的头不好剃,他家有炮楼,还有看家护院的打手,天已经亮了,不得手,咱们晚上再来吧。”

铁飞瞪了他一眼:“等到晚上,他早已听到风声,有了准备,想搞他,就更难了。”说着一马当先奔炮楼跑去。毛二旦和队员们连忙跟了上去。

蒋世奎和他的小老婆正侧躺在暖床上抽大烟,猛然见到十几个提枪的人闯了进来,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摘墙上挂着的匣枪。

铁飞手疾眼快,纵身一跃,早已把匣枪抢到手。

蒋世奎故作镇静地问:“你们想干什么?”

铁飞笑道:“蒋先生不用怕。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借你枪用,打鬼子。”

蒋世奎阴阳怪声地说:“就你们这伙人,身上背着几支破枪,还想打鬼子?”

铁飞冷笑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只有甘当亡国奴了?”

蒋世奎把手一摆:“无知小民,你们懂得什么?天命如此,不可抗拒。你们不知好歹,硬要抗拒,白白送了性命。”

他那边说个不停,这边早恼了毛二旦,跃上前去,吼道:“放你娘的狗屁!老子没有工夫听你喷粪,快把你那两支步枪交出来!”

蒋世奎一怔,随即笑道:“你有能耐,向日本人要枪去吧,敝人无枪给你。”

毛二旦怒极,伸手一抓,把他拖倒在地上。四五个队员紧跟着扑上去,七手八脚把蒋世奎捆成个死猪。蒋世奎的威风一落千丈,苦着脸说:“诸位诸位,有话好说……”

毛二旦劈面一掌,骂道:“去你奶奶的,叫你还嘴硬!”

“带走!”铁飞一声令下,队员拉着蒋世奎就走。

这时,蒋世奎的两个“保镖”赶来,见铁飞他们人多势众,手里又有枪,哪里还敢动?

蒋世奎的大老婆、小老婆、儿子、闺女见势不妙,跪倒了一片,磕头求饶。蒋世奎更是吓得面如土色,不住地哀告。

铁飞板着面孔只是不理。毛二旦把绳子一勒,痛得蒋世奎直叫娘。那小老婆沉不住气,回到屋里扛出两支枪,拿来一袋子弹,铁飞接过来,这才命队员给蒋世奎松了绑,放他回去。

铁飞他们回到南壮,王老大也带着队员们满载而归。这一夜,附近村子里的二十多支枪全部被起了出来。

为了安抚枪主,防备他们生事,当天下午,召集附近各村的保长、地主、枪主开会,王老大代表游击队做了解释:“父老乡亲们,昨天晚上,我们武装起枪,有失礼貌,很对不起大家,请各位原谅。现在大敌当前,国家危在旦夕,作为一个中国人,应当有爱国之心,全体同胞都应团结一致,共同抗日,有枪出枪,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接着,他表扬了几家自动献枪的户主,向所有的枪主发了“借枪证”,保证打完鬼子之后,奉还枪支。那些被起了枪的地主,见游击队不是对付他们,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下了。

送走了“客人”,王老大回到家,刚端起饭碗,张泥鳅笑嘻嘻地跑来报告:银飞已经将三孔桥的枪抓到手了,只等集合的日期一到,立即把人枪拉回来。王老大满心欢喜,派人分别通知石大海、卜兆一,明天夜晚,日落月出,带队伍到南壮会合,又让泥鳅回三孔桥去,通知银飞。

三孔桥是戚城南门外的一个大村镇,大运河穿村而过,一座三孔石桥横跨运河,沟通了两岸五百多户人家。这是个商人、农户、渔民杂居的村庄,有货栈、鱼行、粮行、杂货店、药铺和几家客店、酒馆,还有一所高级小学。小学因设在水火庙里,人们都叫它水火庙小学。银飞过去就在这所小学里教书。银飞交给泥鳅的那张名单,都是他在三孔桥教书时结识的一些朋友。银飞吩咐泥鳅按照名单,查明他们的情况。

初三这天中午,银飞到了三孔桥,找到泥鳅。泥鳅将了解到的情况一一作了报告。根据他谈的情况,银飞把高凯和丁文找来。高凯也是水火庙小学的青年教员,与银飞曾是同僚,丁文是银飞上高小时的同学。两人的年纪都比银飞稍大一点。

熟人会面,自是都十分高兴。银飞说明了来意。高凯高兴地说:“我们正愁着不知怎么办,这下可好了!”

丁文说:“你要不来,我和高老师正商量去湖西找张司令。”

银飞向他俩传达张司令要他们发动组织抗日游击队的指示。高凯也谈了本村自卫队的情况。

高凯是本村小学的教员,与知识分子的关系比较好,在群众中也有较高的声望,是群众的自然领袖。三孔桥村已组织起六七十人的自卫队,他被群众推举为指导员,乡长李洪源任队长,丁文是自卫队的文书,自卫队实际的领导权握在高、丁两人的手中。但队员中兵痞、二流子较多,也有不少“小康人家”的子弟,他们家庭观念很强,很难动员他们离开本村,参加游击队;只有少数青年知识分子和贫苦农民,可以转为游击队员。

银飞问:“自卫队有多少枪?”

丁文说:“哪来的枪?都是些‘烧火棍’。”

高凯答道:“枪都在地主、商人手里,他们不愿意交给自卫队。我们这个自卫队是有名无实,连岗哨都站不起来。”

银飞说:“咱们得设法把枪抓到手。”

高凯愁眉苦脸:“有什么法子?地主商人留着枪看家护院不愿意交。”

银飞说:“咱去找李乡长,叫他出面,以站岗放哨为名把枪集中起来。”

丁文说:“李乡长是个老滑头,不好对付。”

银飞笑道:“他滑头,咱们就用治滑头的办法对付他。”

三人商量好办法,就去找李乡长。乡长李洪源是三孔桥的首富,他利用职权,在三孔桥下设卡子,开鱼行,大发横财。此人四十多岁,胖胖的脸,小小的眼睛,扁扁的鼻子,厚厚的嘴唇,笑起来活像个弥勒佛。他处世圆滑,善于逢场作戏。

三人一进门,高凯向李洪源介绍银飞:“这位是县‘民众抗敌后援会’的组织委员,奉命来我们乡检查指导工作。”

李洪源瞪大了眼睛:“啊,王先生,不,王委员,多日不见,想不到你到县里当了委员,恭喜恭喜!欢迎欢迎!”

李洪源把他们让到客厅,端起宜兴红瓷茶壶,给三人斟满了茶,笑嘻嘻地说:“这是上等的‘杭州龙井’,清香可口,能生津止渴,消食提神,请多品尝几杯。”说着,又掏出“哈德门”牌的香烟,一人敬了一支。

银飞说:“听说李乡长对当前的局势很是关心,也很为地方的治安担忧。”

“眼下国军节节败退,溃兵到处乱窜乱跑,到村里又是要粮又是要钱;土匪也趁火打劫,大白天里竟敢绑票架人。我这个乡长怎么不犯愁?”

银飞笑道:“要想制止溃兵、土匪到村里乱抢乱夺,倒也不难。”

“王委员有何良策,请指示一条明路。”

“李乡长和高老师已经组织起来自卫队,只是没有很好地加以整顿利用。我想,只要把村里的枪集中起来,借给自卫队,组织他们到村头上站岗放哨,溃兵、土匪就不敢到村里胡作非为了。乡长有了枪,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自卫队队长了。”

李洪源听了大喜,连声说:“好!好!我立即召集本村的地主、商人及头脑人物开会,研究站岗放哨的问题。王委员年轻有为,请你到会作指导。”

当天下午,在水火庙小学召开会议。李洪源先讲了一大通扶政安民、抗日救国的大道理,号召地主、商人把枪拿出来,武装自卫队。最后,他慷慨地献出两支枪,以示“表率”。后又请了银飞讲话。

银飞说:“大兵压境,局势混乱,溃兵到处乱窜,土匪横行,大家都担心生命财产不保。大家把枪拿出来,借给自卫队,站岗放哨,就可以保障大家的生命财产安全。小股的溃兵、土匪来了,我们把他顶回去。大股的来了,由乡公所出面好好招待,加上我们有枪站岗,他们也不会再到村里乱抢乱夺。大家看这个办法好不好?”

大家纷纷同意,有人替他们站岗放哨,保护他们生命财产安全,他们不花一文钱,又可以免受风霜之苦,同时也不用担心被抢劫绑票。

银飞又提出:“这样冷的天气,大家拿出点小米来,夜里给站岗的做点稀饭吃。”

他们也满口答应。到了晚上,经过挑选的自卫队员从地主、商人手里接过枪开始站岗放哨。

夜深了,李洪源带着几个地主、商人到各个村口“检阅”了一番,见各处的岗哨都很认真,很是高兴,便放心地睡觉去了。

下半夜,岗哨抓住一个声言要放火的溃兵,把他押到学校里来。银飞见他身高体壮,少说也二百多斤,红面红发,一脸钢针似的络腮胡子,腰扎着一条牛皮带,敞着怀,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进得屋来,他左右一望,大叫:“饿死俺了,快拿吃的来,救救孤家!”

银飞把站岗喝剩下的小半桶稀饭放在他的面前。他双手捧起,片刻之间,喝个精光。他把桶一丢,哈哈大笑,声震瓦屋,用手指着押他来的三个青年队员说:“你们几个小猫娃,上寡人的当了。”

银飞愕然道:“上你什么当?”

他扬扬得意地说:“寡人饿了三天,想偷个牛吃,觉得不够英雄;想劫个行人,又怕吓死他,不够朋友,这才跑到村边大叫‘放火’,你们便把俺请了来,让俺填饱了肚子,岂不是上当?”

银飞见他老大的人竟说孩子话,心里觉得好笑。看他面目凶恶,心眼倒是不坏,便问道:“你怎么一个人走呢?为什么不随大队?”

“部队在枣庄给鬼子打散了。”

“你在前方看到了鬼子?”

“哪里看到鬼子?一交火就溃散了。”他愤愤地说,“挂彩的都是屁股上钻眼。”

“你准备到哪里去?”

“回老家!”

“老家在哪里?”

他眨巴眨巴眼皮说:“在苍山县。”

银飞笑道:“苍山在东,你却往西走,不是越走越远吗?”

他也笑了:“你这个白面书生比他们三个猫娃精明,没有上寡人的当。实话告诉你,俺的老家原是这里。二十年前,逃荒要饭下了关东,在松花江边落户,打鱼为生。不想九一八事变,日本鬼子占领了东三省,祸从天降,全家人被鬼子杀个干净,只剩我一个。寡人一怒之下当了兵,实指望报仇雪恨,不料投错了‘胎’,中央军这般无用,害得寡人报仇无望,无家可归。”说着,他眼里涌出悲愤的泪花。

银飞这才明白,他口口声声自称是“孤家寡人”,原来是深含国恨家仇。银飞说:“我看你也是条好汉,留在我们这里干吧,我们正成立抗日游击队,咱们在一块打鬼子。”

他上下打量着银飞,目露怀疑,好像是说:你们游击队还能打鬼子?

银飞耐心地解释说:“打仗主要靠人的勇敢和智慧。有勇有谋,游击队照样能打胜仗;无勇无谋,正规军一样打败仗。咱们游击队是机动灵活,打敌人个冷不防。你愿意的话,我们是很欢迎的。因为我们游击队刚刚组织,很需要你这样有战斗经验的战士。”

他孩子似的笑了:“嘿嘿,你这几句话说得还算在行。好!寡人和你们一起干,不过,俺得使用俺那支枪。”

他那支枪是一支崭新的日本三八大盖枪,在灯光下,闪耀着青蓝色的亮光。银飞让队员把枪还给他,又找来一身便衣给他换上。因为游击队还在发动,留一个大兵在这里,很不方便,很引人注目。银飞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啪”的一个立正,说:“报告长官,孤家小名狗蛋,大号袁振国,人称赤发魔王,当过三年大头兵,二年机枪班长,一年多排长,今年二十八岁,还没有娶老婆。”

银飞和另外三个青年队员都禁不住大笑起来。银飞说:“不要叫长官,咱们这里没有长官,都是同志。”

会合的日期到了。

正月初七的夜晚,一弯新月斜照在微山湖上。石大海腰扎皮带,斜背匣枪,带着枪箔帮的三十多名队员,威风凛凛走进南壮。王老大、黄山、王铁飞把他们接到家里,大娘、大嫂们给新来的队员端茶倒水。

不多时,附近各村的队员们陆续来到。他们有的背着枪,有的扛大刀、长矛。老坝的朱黑子病刚好,就跑来了。蒋集的二虎的新媳妇,亲自送郎参军。王老大的庭院洋溢着欢腾的气氛。

过了很长时间,罱网帮的队员还没有来,王老大放心不下,派铁飞、毛二旦去卜湾催促。

铁飞、毛二旦赶到卜湾,月亮已经落了。只见卜湾村里黑乎乎的一片,不见灯火,寨门紧闭着,寨门上影影绰绰有几个背枪的人影。铁飞心里打了个愣,为防万一情况有变,他叫毛二旦躲在河沟里,他飞身跃到一棵大树下,高声喊道:“乡亲们,我是南壮的王铁飞,请开开寨门,我要见你们卜帮主。”

寨门上有人大声说道:“俺就是卜帮主!姓王的别做梦了,老子不跟你们瞎胡闹。”

事出意外,铁飞呆愣了片刻,怒气冲冲地质问道:“卜兆一,你言而无信,不够朋友。抗日救国,人人有责!你不愿意干,把愿意干的放出来!”

“放屁!”砰砰两枪,打得树枝纷飞。

铁飞闪身躲在树后,气得火冒三丈,掏出匣枪,本想还他两枪,但又一想,子弹不多,还是留着打鬼子吧。他咬咬牙,高声骂道:“卜兆一,你小子等着,老子早晚来收你的尸!”说完,抽身跳下河沟,拉起毛二旦就跑。回到南壮,他俩将情况作了报告。

黄山愤恨地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卜帮主这么不够朋友。”

石大海拍着桌子说:“拉队伍去,找姓卜的算账!”

王老大摇头道:“卜帮主为人忠厚老诚,怎会说变就变?铁飞,是不是认错了人?”

铁飞说:“天黑看不清人,但他说话的声音俺听得真真切切,是绝不会错的。”

王老大沉思了片刻,说:“你明天早晨再去打听打听,弄准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银飞带着三孔桥的队员来了。王老大数了下,只有十个人,比原来汇报的人数少了一半还多,枪也只有七支。王老大生气地说:“你是怎么搞的?”

银飞涨红了脸,汇报说:“原来都说得好好的,临到集合往外拉的时候,这个说娘有病,那个说老婆不让走,三下五除二,就剩下我们十个人。”

袁振国接着说:“寡人早就说过,那些猫娃娃靠不住,舍不得家,吃不得苦。你总不信,这回该服气了吧?”

银飞连忙说:“这八位青年同志不是跟来了吗?”

袁振国向那八位青年扫了一眼,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说:“这八位怕也保不住。”

高凯对丁文他们七个说:“袁大哥瞧不起咱们,咱们偏要争口气,干出样儿,让他瞧瞧。”

其他人齐声说:“好!是孬种是英雄,战场上见分晓。”

王老大高兴地说:“你们八位都是好样的,参加抗战,就得有点大丈夫气慨,舍得身家性命、老婆孩子。要不,守在家里,一辈子也不会有出息。”

丁文激动地说:“对!人生在世,必有一死,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王老大高兴地问他们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困难,又鼓励了一番,吩咐黄大水,带他们去休息,好好地照顾他们。

屋里静下来,一盏渔灯放射着青白的光。王老大、石大海、黄山、铁飞、银飞、毛二旦、高凯、袁振国等围坐在桌前,研究游击队拉起来以后的活动,分析可能遇到的种种困难和问题。

铁飞主张往东拉,选个大村镇扎下营盘,便于解决给养,大张旗鼓地发展武装,迅速地扩大影响。毛二旦、袁振国立即拍手叫好。这种大刀阔斧的干法正合他俩口胃。

石大海和黄山却同声反对,他们认为,这么做太冒险,容易遭受敌人的袭击。游击队刚拉起来,需要有一段时间巩固、训练。因此,最好拉到湖里岛上去,可以避免遭受敌人的袭击。

两种意见争执不下,王老大问银飞的意见。银飞性情温柔谦和,笑了笑说:“两种意见各有利弊,一个有利于队伍迅速发展,但易受敌人的袭击,一个可以避免遭受敌人的袭击,但又作茧自缚,限制了队伍的发展。到底怎么办好,我还没考虑成熟。但我想,应当派人将我们这里的情况向张司令报告,请他指示。”

王老大点头说:“好,你明天一早就去湖西。除了请示汇报外,务必请张司令快给咱们派个政委来。”说罢,他把目光转向大家,果断地说,“我看,在没有接到上级指示之前,咱们先按兵不动,以南壮为基点,利用当地人熟地熟的便利条件,逐步向外发展。有敌人来捣乱,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往湖西撤。”

大家听了,都觉得这个方案稳妥可靠。意见统一了,他们接着又研究了游击队的组织领导,决定:王志远任大队长,黄山任供给主任,银飞担任大队的文书,高凯负责大队的宣传工作。大队下设两个连队,王铁飞担任一连连长,石大海任二连连长。

会议结束之后,大家顾不得休息,连夜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拂晓,南壮村东头的一棵大柳树上,竖起了一面大红旗,上面写着:“好男儿上前线,不当亡国奴!”百十名队员整整齐齐排列在打谷场上,迎着初升的太阳,一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王老大站在队前,庄严宣布:“抗日义勇军微湖游击大队正式成立!”打谷场上立刻响起激荡人心的掌声和口号声。

大旗竖起来了,周围的地主、渔霸都慌了,惴惴不安地窥视着这支新诞生的抗日游击队。

冯渊这两天接连接到情报,得知王老大在湖渔民中发动组织抗日武装,联合渔家四大帮缴了“水上团练”的枪,在南壮附近各村武装起枪。为阻止渔民抗日武装的成立,他已经采取了紧急措施:一方面派他的参谋孟繁礼到大网帮找蔡运昌做“安抚”工作,极力威胁利诱,委蔡运昌担任“水上团练”团总,重建“水上团练”。另一方面,他利用卜氏兄弟的矛盾,买通卜兆二,关押了卜兆一,里应外合,武装占领了卜湾,把卜兆二扶上罱网帮帮主的宝座,要他组织罱网帮自卫团,与王老大分庭抗札。这两手都已得逞,他正想进一步采取行动,将游击队扼杀在“腹中”。不想,平地一声雷,游击队已经诞生落地。冯渊心如火燎,连忙把孟繁礼叫来商议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