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教书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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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压薪

卧龙七中有六十多位教职工。

在压工资面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一视同仁:

等!

家家有本难念经,绝大多数和这压薪有关。

有的孩子高中开学了,要交学费;

有的孩子高考升学需要更大一笔;

有的需要买米买油,暑假吃得弹尽粮绝了。

至于添置换季衣服,这都不能排上号,在生存面前穿戴就排列最后了,那是最可以忽略的。

男老师们上完课,热点话题就是工资。

他们像热锅上的蚂蚁;或者煎锅上被烤炙的肉,充分诠释一个词“煎熬”!

他们脸红脖子粗,义愤填膺,长篇大论,最后偃旗息鼓。

生存面前,谁又能免俗?

女老师们上完课向来喜欢聚堆闲聊,她们对压薪不关注,依然聊着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

派出所所长老婆是个四十出头的精瘦女人,穿着随意,言语间透着随和。

她笑着说:“昨天下班后我一到家,就见我家那人穿着鞋躺在床上,把我的床单揉吧得落地板上去了。唉呀妈呀,满屋酒气熏天。

他正睡得直呼噜。

他睡了一觉醒来看我坐在沙发上,他酒也醒了一半,还知道关心我吃没吃饭呢。

问我:‘吃了吗’?

我说:‘气都气饱了,还吃饭’?

那家伙啥也没说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回来了,两手拎满了大袋小袋。

往餐桌上一放,就说:‘饭店现炒的,给你打包回来了,吃吧,你不说没吃饭吗?

这又给我气够呛,袋里的汤汤水水开始往地板上滴答,我捡起来一股脑都扔厨房盆里了。

现在我也一口没吃,饭店做出的玩意儿都是一个味儿,我都够够的了,还有人当好玩意儿,唉”。

所长老婆话音刚落,

工商管理所长老婆接着吐槽。

她也四十左右,一张黑脸毛孔很粗糙,但五官端正,照相的时候浓眉大眼很“上相”。

她先承上启下,说:“他们老爷们儿都那味儿”。

然后铺垫她家爷们儿“什么味儿”!

她是教语文的,用讲课的腔调说:“开学前我领孩子去市里了,开学了得给孩子买换季衣裳了。

我闺女长得太快了,六月份新买的裙子现在一穿觉得短了,看着哪哪儿不顺眼。

孩子也不喜欢,嘟囔说:‘妈你领我去市里大商店买新衣服去吧’,

你看看,自己知道选地方了,我寻思从市场上给她整一件先对付着都不行。

人家要去市里,得,紧赶慢赶开学前我和她爸去市里了!

人家那真叫亲爹呀,可劲惯着闺女,要啥买啥。

我说:‘穿不了,来年又小了,年年一大包衣服’。

可是人家亲爹不听嘛,我也不管,管也不听,随便嚯嚯吧,嚯嚯口袋空了。

反正下月钱又来了,他们向来准时。可不像咱们从来没有个准日子”。

这时有人打量着她身上的衣服问:“这是新买的吗”?

她嫌弃地低头看了一眼说:“买后悔了,颜色不喜欢,我都不想穿,我家那人说:‘买了不穿,你又嚯嚯我’?

对付穿吧!穿几天我可不穿了”。

有人小心地问:“多少钱啊”?

她回忆了一下说:“记不太清了,好像不到200吧,一百九十多,不过质量真好,一分钱一分货”。

她的脚不经意间和大家的脚伸在一起,她的鞋子一尘不染。

崭新的鞋底都是讲究的,低调中牛B闪闪。

众人没人敢接茬了。悻悻地看看人家从上到下的行头,悄悄地把自己的脚往后隐藏。

政府干部老婆最深沉,官邸之家出来的女人都是训练有素的。

她三十多岁,衣着不太显眼,但绝对价格不菲,她不八卦不显摆,但绝对底气十足。

对于压薪她轻描淡写地说:“等着吧,还能黄了?早晚得给”。

这几个女人自成一个圈子。她们吐槽“难念经”时都令很多人羡慕。

她们也都是师范毕业,陪着男人熬到如今位置,如今的丰衣足食是对她们好眼光的奖励。

一个乡镇毕竟只有一个派出所所长,一个工商管理所长,镇政府的干部也未必都娶老师。

所以不是每个女老师都有这机会。

更多的女老师们择婿时用排除法就行。

这个排除法就是:不嫁教书匠!

学校里有几个嫁了粮库工人;铁路工人;银行职工;

最不济还有嫁邮局的。宁可让男人当邮差,也不拿粉笔。

如果谁找个男老师嫁了,有这几种情况:男生在学校下手早,女生舍不得感情;

男老师潇洒帅气,家底不错,但这种情况很少;

女的嫁不出去了;

最稀缺一种是,嫁给了爱情!

除此以外,就是脑袋进水了!

那么男老师都娶什么样的女人呢?

娶漂亮的同行---凤毛麟角;

娶社办老师---男公立女社办;

娶农民---全职在家做饭;

娶小手工业者---服装裁剪,出地摊的,等;

娶其他行业的---农机站大龄剩女之类。

男人习惯“下娶”,当个老师本来就低到尘埃,“下娶”能娶到什么样的呢?

其实有的男老师多才学艺,但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谁让他们选择师范了?

在物质社会,谁看你多才多艺?那那玩意儿能当钱花?能当饭吃?

压薪的时候照样着急上火。

这时的才艺有个屁用?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老组长吐沫横飞地给几个“小丫头片子”开窍。

他瞪圆了眼袋很垂的大眼睛,吐出一口烟雾,语重心长地说:“你们看看所长啊,政府干部啊,工商所长啊,哪家不是青堂瓦舍?

人家屋里家用电器满登登。

你看看我们家,这些老师家,哪个不是土房?

房里不是一贫如洗?我家的柜子还是老丈母娘结婚时的呢,传家宝似的给我了,我儿子高中了,我还没钱换柜子”。

他深吸一口后又吐出一股烟:“你在大街上走一走,看到大房子不用问,肯定男主人不是老师。

你再看只要最破最矮的房子,一问十有八九是老师,不是中学老师就是小学老师。

你再看看老师家小孩来学校玩,穿的衣服不是裤子短就是上衣小了,拿个量角器玩半天。

你看看人家那些孩子,穿的衣裳哪个不是公主太子?

吃的玩的哪个不是一堆堆玩具?

所以啊,你们找对象千万别找老师啊,太窝囊啦!

就敢和小孩子摆威风,三教九流排老九,臭老九嘛!

养不起家啊,老婆孩子跟着遭罪啊!薪水,薪水,薪就是柴,没柴没水就揭不开锅呗”。

组长说话一套一套的。

有家有口的被煎熬着,丫头片子章红梅也被煎熬着。

今天就是周六了,电视师专交学费最后一天。

可是她的学费还没着落。

她坐在办公桌边一边批改作文本一边琢磨办法。

所谓办法准确地说就是借钱,还有找谁借钱。

她太讨厌借钱的感觉了。

但她在成长的过程中总是与借钱离不开。

她记得中专二年级时,一次,她回家取伙食费。

她信心满满的以为能取走那二十块钱,可是父亲无奈地说:“你和学校说说,下周吧,工资还没来”。

她怎么和“学校”说?找谁说?

收伙食费时经常是晚自习,生活委员从前到后,蛇形窜着收钱。

大家早早准备好钱,生活委员到身边,钱一交就完了。

收到她身边时,她红着脸对生活委员许诺:“我回家取去”。

生活委员迟疑一下,笑着说:“行,但下周一就结账哦”。

可是,她回家没取来!

父亲不懂学校怎么回事,还让她和“学校”说说?

哎,真逗!

但她没说什么,硬着头皮回中专了。

她坐在教室里,开始想办法。

她的室友柳丽正在她身后聚精会神地查词典。

她回头看了柳丽一眼,柳丽抬头对她笑了一下。

她马上把头转回来,心砰砰直跳,怕柳丽看出她的心思。

下晚自习了,二十人的大寝室里像是市场一样欢腾,打水洗脸的;

抢热水洗头的;

站在门边镜子前自我陶醉的;

八卦老师课堂滑稽口误的;

数落哪个男生不仗义了,赞美哪个男生挺男子汉的。

大家手上做事嘴上说,两不影响。

她偷偷地盯着柳丽,想找个恰当机会向她借钱。

柳丽坐在上铺吃饼干,这时打扰人家不行;

柳丽下床在地上站着呢;

这是个好机会,她犹豫着要不要立刻过去,可柳丽蹬蹬爬上梯子又上去了;

柳丽与别人唠嗑呢,有别人在,被拒绝了多尴尬,所以又不行。

有几次机会挺好,但稍纵即逝。

地上人渐渐少了,躺被窝里的多了,宿舍开始肃静下来。

她后悔白白一晚上没搞定!

还好柳丽又下来了,正站在镜子前擦脸,是不是最好机会都得豁出去了。

她鼓起勇气站在柳丽身后:“柳丽,你能借我伙食费吗?周末回家取就还你”。

柳丽在镜子里看着她痛快地点点头,笑吟吟地说:“行,我有”。

柳丽把毛巾搭在肩膀上噔噔爬上梯子,翘着穿鞋的双脚爬到床里一顿鼓捣,后退着下了梯子,站到她面前,递给她两张十块钞票。

爽朗地问:“够吗?不着急,我还有那”。

她连说:“够了,够了,谢谢你,柳丽”。

那一刻她恨不得给柳丽作个揖。

她觉得柳丽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