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文话叙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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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凡例》十五则

范泰恒 撰

按:范泰恒所撰文话《经书卮言》因被收入《昭代丛书》,受到后人注意,被多次影印、排印。实则范氏文集《燕川集》中有多种集中论文的文话,其孙范照藜便称其“一生绩学肆力文章”[20]。其文章学著述主要集中在《燕川集》第十四卷中,此卷除了收录《经书卮言》外,另有《古文凡例》十五则,专论古文。另有《关中书院条约》八则,《关中书院条约》是范泰恒于关中书院主讲时所撰院规,与其他书院院规不同,《关中书院条约》内容较为集中,除了末三则分别论述诗学、书法、威仪之外,前五则全部是对学生在文章写作上的要求,体现了范泰恒文章学家的本色。

《古文凡例》凡十五则,主要分为文章学综论与作家论两部分内容。作家论部分论及先秦、西汉及唐宋八家。范泰恒欣赏《庄子》文笔,称其为“奇文之祖”,“自汉唐来,能文之士皆法焉”。虽然后人在客观上多有学习《庄子》文章的,但古代的庄学研究,主要还是子学研究,范泰恒说:“旧评多赏其宗旨,此与腐儒读语录无异。惟吾师任处泉先生评点内七篇,就文论文,笔妙始见。”任应烈(1693—1768),字武承,号处泉,钱塘(今浙江杭州)人,雍正八年(1730)进士,曾任翰林院编修、南阳知府等职。范泰恒受其影响,重视以文论文,即从文章学视域研究经、子著作,其对《庄子》的文章学研究,即源于任应烈的庄子文学研究。《古文凡例》中多有援引任应烈文论观点之处,如对于《战国策》的评价:“独吾师处泉先生谓多偶句是其病处,然偶句亦多峭健。”对《史记》的评论则是其师生两人的意见:“处泉任师曰:妙在突。余曰:亦妙在伏。师然之。”《古文凡例》欣赏西汉文章,称:“西汉诸帝诏古厚可诵。贾、晁、司马文笔古横,卓然特出。匡、董、刘向经术深而气味亦茂。”不喜东汉排偶之文。八家中最为推崇韩愈,范泰恒认为韩愈古文叙事高于议论:“约六经之旨,而成文高处,尤在诸碑志。”对于柳宗元古文,《古文凡例》称赞其“骨力远超宋人,其诸记佳矣”,但也指出其有“句调似赋,少昌黎参差高下之致”的不足,范泰恒以此为自得之秘,强调此点“自来无人道及”。对于欧阳修古文,不同于“自来妄推”者,范泰恒辩证看待其文。既肯定“欧公议论时有韩之变化”,也指出其“奇矫则不逮,且多近俗处”。论者对欧文叙事向来多有赞赏,范泰恒同样肯定其“碑版、《五代史》叙事近《史记》”,同时又以曹丕对刘桢的“不遒”的评语来评价欧阳修叙事文。又称欧文“其铭词不如昌黎之古”,“论赞多平实语,少味外味,亦不如《史记》也”。对王安石文,则褒多于贬,认为其叙事文逊于欧阳修而议论则胜之,“其遒折处,文品尤贵”。对于三苏父子,范泰恒认为苏洵文“老健沉着,应在大苏上”,苏轼论策“笔太直而少变化,气太纵而少停蓄”,苏辙文“近父兄而骨力较嫩”。对曾巩评价不高,认为其“多实语,少变动”。总体看来,范泰恒《古文凡例》推崇先秦、西汉以及韩愈古文,唐宋八大家中,除对韩愈没有批评之词外,对其他诸家皆是有褒有贬。

在文章学综论上,强调以经史子为学文基础,《古文凡例》指出:“学者根柢在六经,识见在诸史。”同时强调叙事为史书的主要文体功能,对于《史记》中的《伯夷列传》《屈原列传》等文被公认为叙事之“变调”,“或谓此等尤佳”,范泰恒指出:“凡事有可详者,实叙为上。事迹略而不间以议论,文于何有?”他指出《伯夷列传》《屈原列传》多议论而少叙事的“变调”写法,实在是因为传主生平事迹模糊尠少,太史公“不得已耳”,令人信服。在文法观上,范泰恒以为《战国策》已有文章架子:“《国策》以下,间架始立。”(《燕川集》卷十二《书战国策选本》)《古文凡例》认同“文至宋而法备”的既有论点,但同时强调文法只适合作为“中材准绳”,期望由程式化的文法而达文章高妙之境则甚难:“由法生巧、变化从心、随手拈来,自成一奇,此殆天分也。”由于文法程式最终在宋代确定,清代文家重唐宋古文,实则更重宋代。范泰恒则重秦汉,唐文中重韩愈:“近人好言欧、曾,似矣。然不以《史记》、韩文培其骨力,则笔终提不起,亦揉不碎。”对于叙事、议论二体的难易之别,明清以来的论者多谓叙事难于议论,但多不言明原因。范泰恒同样认为“文章之道,议论易,叙事难”,但他在《古文凡例》中陈述了具体理由:“议论之文多应酬,不工尚无关系。”“若上为朝廷作史裁,下为名山藏著述。记事纂言,叙事尤要。”丰富了清代文章学有关叙事、议论难易之辨的内容,其观点可备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