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及笄
痊愈后吃的这顿饭虽然出了些“意外”，但也的确将霜羽拉回了之前略微轻松的日子。霜羽觉得从前民间悄然流传的那些说她是不祥，不幸之兆之类虚无缥缈的闲言碎语，也不是全无道理。纵然这些都是有人刻意而为之。
听兰山上，竹楼之外。有轻盈的脚步覆在竹板，一步一步，发出细微的脆声。有风拂来，吹动眼前群树零星的叶，带来瑟瑟秋意。
霜羽轻吸一口气，搭在肩头的几绺银发随风而起。立秋之后，天气渐渐转凉。
回学院后的这几天，霜羽整个人显得格外轻松。无他，只觉得活着就挺不容易，修行之事不能操之过急，该休息时得休息。学院之中的课少之又少，平日最多是靠学员自己修炼。再者几位长老似乎也正处理些事，几天前宫里来人，号称大闲人的余吾只是匆匆见了一面便托词离开，还是尘老打圆场，凌天更是整日连人都没见着。
也是难得的轻松日子。
霜羽转身回屋。坐在石椅上，随意一瞥。又想起琴绝，她说前些日子修炼耽搁太久了，连贺贤都比不上了，得赶紧补回来不然太没面子。因此早早便去了练武场。
霜羽正琢磨着是选择修炼还是补个觉。忽听一声响动，这声极轻，她寻着声望去，目光却顿住。
在竹窗边上有一只白鸽，奇异的是其双眼除了中间一点黑，其余尽是一抹血红，头上还长着一根极其特殊的金羽。霜羽走进一看，白鸽脚边朝着一根细小木管。
霜羽疑虑顿生。谁的信？
莫不是远在边境的爹娘来信了？想至此，眸中闪过一瞬喜色。
她将那木管取下打开，眸光却渐渐顿住。信上写着几句诗：
“承君一诺千金抵，
绿柳花红佳颜笑。
醉酒晨昏何处归，
青云浮沉月银辉。”
霜羽先是被这没由头的诗惹得发愣，而有又看这最后两句，明白过来。
醉，青？
她猛然想起一件事，倒是忘了，之前为了换那精神之火与楼主做了个交易。又看这信，心中不免失笑，这醉青楼主提醒人的方式挺有意思。
她忽然低头，但见这信纸上小巧的黑字如染墨一般开始消散。霜羽若有所思地瞟着这已然空白的纸。
万蛇窟，碧鳞王蛇？她听都没听过。再者这在魔雾森林的中枢地位，上回是死里逃生，再去一回可不容易。
之前寻精神之火是为用破云鼎炼制鹿茸，自落缨借她破云鼎后，这事儿她也没再提。
问题是，醉青楼已经开始催了，再去魔雾森林得找个借口，况且就算到达中枢，森林魔雾环绕，且易失方向，尚且不知万蛇窟的具体位置。
琴家有个藏书阁，霜羽幼时常和琴绝去那儿，夏日阴凉俩人捧着本书，也不嫌灰尘多，俩人在那儿一待就是一下午，也可以躲躲步月梓，不过后来被她发现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也算是读书学识，步月梓拍拍手嚷了几天也就没管了。不知藏书阁中会不会记录这些。
看来得去一趟藏书阁了。
——
这日天儿较凉爽，时有阴云浮荡，几欲下雨。
琴府。
主屋内，有一中年妇人坐在主椅，身前的长桌杂乱不堪，布满了纸本、书籍，宣纸上有星墨点点。步月梓手握一本账簿，急迅翻了几页，眉间不耐更甚，手旁的茶早已凉了。她厉声道：“为什么这几处数额与账目对不上？为什么账簿上有如此多的纰漏？”
下边的人被这几声吓得大气不敢喘，被质问的那人弓着身，低头颤声回道：“是老奴的疏忽…奴…”
步月梓忽而抬眸，却见自门外闯入个丫头，小跑至步月梓身边，弯身在她耳边低语。
步月梓有些诧异：“她回来做什么？”
身边丫头摇头。
“算了，先派人盯着。我这会儿没功夫管她。”步月梓转而又看向那老奴，道：“你继续说。”
藏书阁收藏的是些带些历史的古书，较偏僻的杂书，甚至还夹杂着几本民间的话本子。
霜羽用手轻轻拂过，到底是古书，即使周遭较干净，但书上或多或少带些灰尘。
她从架子上取下一本，翻了几页，只随意瞟了几眼，奈何并无所获。正准备放回去，身形一顿，有脚步声，很轻。
她猝然转身。
她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墨绿祥云袍，披肩长发全部束起用翠竹簪固定，露出雪洁的后颈。
她这猝不及防的转身把对方也吓到了。
来人是个年龄较小的丫头，一手捂着嘴，眼睛瞪得银铃一般，错愕出声：
“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说着脸上扬起个大大的笑容，嘴角旁的一对梨涡完全显现出来，如同初春新生的一支嫩芽。
“疏秋？你怎会在此？”
“泯冬呢？”她继而又问。
“小姐些许不知道，自您和二小姐入学院之后，夫人嫌我们在府中白吃饭，便遣我们来打扫藏书阁。我和泯冬每日交替着干，她这会儿应该还在房中。对了小姐！自从上月之前的族比结束后，琴三小姐已经从咱们楼阁搬回自己的了。现在我和泯冬就住在那儿。”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虽然她对居住的环境条件没什么太苛刻的要求。
霜羽又问：“琴珞羽最近怎么样？”
还活着吗？
“好像已经很久没见三小姐了，偶尔听其他下人闲聊说她整日待在自个儿屋中，连檀竹都甚少看见了。”
霜羽猜测是琴澈找法子用什么丹药吊着一条命。
疏秋没想这么多弯弯绕绕，只想着冷清了许久的楼阁院子，终于又能添些生色。但又想到大小姐的性格，便觉得…“对了，二小姐呢？怎么没同您一起回来。”
“我此次回来取些东西，很快便走。”霜羽将那本古籍放回架台。
说完这句话，回头一看，方才还欢呼雀跃的小丫头这会儿活像新生出的嫩芽忽然被打蔫儿了。
霜羽叹口气，轻声道：“疏秋，你和泯冬好好待在府上，别忧心。我和琴绝日后会找机会常回来的。”
“真的？太好了！”疏秋高兴地快蹦起来。
霜羽又一连找了好几本书，这其中虽有提到伏音的这处魔雾森林，但对于她想找的有关碧鳞蛇的描述却所言甚少。
霜羽在藏书阁待了约莫半个时辰，而后没在其他处停留，径直出了琴府。
疏秋回到楼阁之中，远远就便看见泯冬待在旁边的院子，正在修剪花枝。疏秋风风火火跑过去，泯冬性格恬静温和，平日大都是疏秋说，她听着偶尔回一两句。见疏秋这兴冲冲的模样，早已见怪不怪。
“泯冬我跟你说，大小姐回来了！”
“不信。”泯冬剪下一截花枝。
“真的！不过她这次回来的很急，已经走了。但小姐说日后会和二小姐常回来的。”
“真的？”泯冬半信不疑。
疏秋狠狠点头。
泯冬松了口气，觉得全身都松弛了不少。“不知…大小姐如今…修为如何了。”
疏秋心道，又来了。
疏秋作势想了想，“嗯…这倒是不曾听小姐提过。不过我听别人说，修为的增进会影响人自身的相貌。我看这回大小姐比以前更漂亮了。想是修为大增吧…”
泯冬打断道：“胡说，这都是民间话本子里乱传的，况且大小姐本来就生的很美。”
“倒也是。”疏秋赞许点头。
醉青楼。
奕君手中端着一盏茶，轻轻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他饮下一口，道：“你说它去了伏音学院？”
“是，属下跟随发现血鸽飞进了伏音学院之中，但学院中有几位境界颇深的长老，属下恐被察觉，便退了出来。”一旁高烨答道。
学院中都是些才修炼的学生，纵然身世显贵，却是初出茅庐，少不经事。统共几位境界较高的长老却都已到中年且是男子，三长老倒是年轻也是位女子，但之前带上一届学员历练至今仍未归。奕君叹道：“可惜了这金羽血鸽。”
他觉得这买卖做亏本了。
又抿一口茶，仿佛难以下咽，嫌弃开口：“这闵春阁的茶怎么这么难喝？怎么和醉青楼齐名的？”
——
从炼丹府回来，消失了几天的凌天终于露面了，尘老唤霜羽去笙箫殿。
霜羽心中暗觉，院长凌天相比刚入学时见他的第一面，眼角皱纹似乎深些了。
霜羽行了一礼：“师傅。”
凌天看着她：“身体没事了吧？”
“承蒙炼丹府主施救，徒儿已经痊愈。”
“那就好。”顿了顿，他又道：“可否告诉为师，那日你究竟是如何脱险的？许倦生告诉我说，他来之前除了那名实力深不可测的年轻男子之外，还有存在其他杀手，且都是灵师级别的。你如何对付的了他们？”
“我…”
他眉目一皱，脸上闪过一瞬厉色。“你用了祭血之术！”
“是。”霜羽点头应下。
“可祭血术消耗巨大，你尚且灵者之境，控制不好将受反噬，甚至命丧至此。为师赠你凌霜剑不是让你如此的！你…”
“可霜羽认为，身处绝境，但凡有逆转求生之法，皆可一试。”霜羽缓缓抬眸，背如雪松挺立，终于对上凌天蕴藏着怒气浑浊的眼。
半响，凌天终是叹了口气，紧绷的脸渐渐缓和，方才焦灼肃厉的气氛也慢慢消散。
“你和你母亲的性格的确是别无二致。”凌天摆了摆手，“罢了。”
凌天手张开，自手心处有幽白浮光闪烁，他将手伸向前，另只手袖袍一拂，似有灵光乍现。一把幽白长剑出现在霜羽面前。
是凌霜。
凌天将剑递给她，“收好它吧。”
霜羽接过凌霜，剑内一股寒凉之气冲入她的身体，直入灵脉。
她看着长剑靠近剑柄处那条又细又长的裂纹，微愣。
“霜羽，你今年…多大了？再过几日就要满十五了吧。”
霜羽不明所以。
便听凌天续道：“及笄那天，我准你几天休息的日子，和琴绝回琴家待几天吧。”
出了笙箫殿，霜羽转身，望着紧闭的殿门，良久，抬步离开。
此刻的练武场却是热闹非常，不出所料，对站台上，又是冷付雪，和贺贤。
学院的每日的修行着实乏味，除了润灵静坐冥想，就是学员互相对战，偶尔长能耐的可以也可以找尘老打一场挫挫锐气。
琴绝必然是不可能与他人对战的。果不其然，霜羽在擂台附近看见了琴绝。
她直接掠过台上对战激烈的人，走近才发现，琴绝盘腿坐着，身线紧绷，脸上和脖颈处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等了半响，琴绝终于睁眼，见身后的霜羽有些诧异。
霜羽道：“去吃饭吧。”
琴绝起身，拍了拍衣裙沾的细微尘土。
二人离开练武场，学院的膳房离这有些距离。沿途路上种了些白蜡，零星几棵枯树的叶被风吹下。
霜羽忽然道：“及笄那天，师傅准我们回府休息几天。”
琴绝一脚踩着枯叶，一步一步伴着吱呀声走，“十五了啊，真是快。”
“是啊。”霜羽淡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