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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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屠宰场

隔相亲那天,已过了半月有余。

朝阳刚刚升起,才露了半边脸,陈潘就起床了,厚重的黄土墙也隔绝不了燥热,而且陈潘在跟着吴老头打渔的那段日子也学会了早起。

陈潘光着膀子来到屋外,站在屋檐下的青石板上伸了一个懒腰,出了一口浊气,这才走到院子里的压井旁,压出冰凉的井水嘴对着灌了两口,打了一个嗝后,又用搪瓷盆装满清澈的井水端着从头顶淋了下去,喉咙里发出舒爽的尖叫。

陈潘甩了甩头上的水滴,抹了把脸,钻进屋子,换了一身浆洗干净的衣物,走了出去,锁了院门。走巷过路,一路跑着去镇上南面的老街。陈家巷在回龙镇的北边,中间隔着整个小镇,老街挨着回水河,里面有个屠宰场,专门屠宰那些猪狗牛羊,有时也宰杀一些鸡鸭鹅之类的禽类,陈潘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那些人送来的禽类宰杀了,然后再洗漱干净拿给客人,一只一块钱,这是他千求万求才找到的营生,陈潘跟老板约好了每天七点就去屠宰场,开始杀鸡宰鹅。

用魏琳的话说就是天生卖苦力的命,哪怕有了好的门路,他陈潘也抓不住。自从高考后魏琳就经长拉着李西来找陈潘玩,但同时又阴阳怪气的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例如昨天傍晚分别时说的江河湖海各自铺上星辰,是你永远看不到的天,陈潘其实是知道她要表达什么意思,江河铺上星辰的天他是见过的,至于湖海洒满星辰是什么景色他没亲眼见过,魏琳说她们就是湖和海,拥有更广阔的世界,所以江河永远也比不了。

江河里的水是什么味道,陈潘一清二楚,湖海什么味道他就不知道了,听说是咸咸的,那该多齁人呀?

小镇靠着河,回水河环绕,倒是形成了军事理论上的护城河,镇上别的不多,各种样式的桥不少,通往县城的那座是石桥,倒是破破烂烂的,听说有几百年的历史了,陈潘曾经趴在斑驳雕着石狮的石栏上往下看,桥墩上雕刻着不知道是赑屃还是玄武的石像,不过头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这就是回龙镇的脸面了,来往的车辆人马都会打此经过。

陈潘经过朝阳街的时候,看到不少身穿校服的孩子正在奶茶排队,年轻漂亮的女老板站在吧台钱笑颜如花,手上花花绿绿的钞票哗哗作响。

过了路口,就到了老街,陈潘听到不远处传来读书声,这里是小学,镇上唯一的一座小学,陈潘小的时候也曾在里面学字,后来父亲过世,他便没再来过,那时他读六年级,再后来他就跟着吴老头架着丘子船在回水河面上飘荡了。

再往前,陈潘路过一个祠堂,祠堂外面立着高大的牌坊,上面鎏金大字已然斑驳看不清楚,但大家都叫大祠堂,魏琳和吴天都各执一词,说那是他们家的祖祠,魏琳却胸有成竹,说这叫魏家祠,她有族谱为证,而且每年春节家里的大人都会带着她来上香。与陈潘一样没读多少书的吴天那里去弄族谱,争辩不过,就干脆说这是发小的祖祠,叫陈家祠,你魏家不过是入赘的女婿还敢欺师灭祖。

吴天直接向魏琳问道,“你魏家在镇上有几户?你奶奶姓不姓陈?”怼得魏琳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陈潘站在牌坊前,望着上面的大字,依稀能分辨出“义门”两字。听魏琳说那后面的两个字是魏氏,但陈潘却是不信的,明显笔画印记都不一样,他虽然读书少,但魏字怎么写他还是知道的,至于魏琳口中的族谱,他很小的时候曾经看见父亲翻看过,那就是一本泛黄线订的旧书。

过了祠堂没多远,就到了回水河边,河边有一颗三四丈高,五人围抱的黄角树,树根下有一个矮小的土地庙,里面供着尺高的一男一女泥坐像,泥像表面涂着鲜艳的涂料倒有点像灵堂上扎的纸人,庙前褐色的三足陶香炉里插满了香烛燃尽后的竹签,灰白色的灰烬落了一地。土地庙不远处有一大块条形青石板,大约一丈长,被镇上的人当做了石凳。每年夏天总会看着很多步履蹒跚的老头老太打着蒲扇在这边纳凉,有些虔诚的老太还会拉着四处打闹的孙儿孙女跪在土地庙前祈祷,保佑他们健康成长、聪明伶俐。但稚童玩心是很大的,总是不情愿,他们宁愿和同龄人玩闹也不去那个矮小的土地庙前跪一下,倒是引来老太的谩骂和其余老头老太的善笑。

陈潘很小就在回水河里讨食,体力非常,跑到屠宰场那锈迹斑斑的铁门口时,脸不红,心不跳,气也不喘。

小镇很小,常住的人口也不多,大多家里都喂了些鸡鸭鹅,如今这河里不准打渔了,镇上倒是萧条了不少。

吴老头在世时就跟吴天和陈潘说,他们就是靠水吃水,比起周围那些镇好了不知多少倍,哪怕给十亩良田,他也不会丢了这个营生,这是祖传的。那天站在船上的吴老头格外的高兴,就是船头那几只不知道喂养了多少年的鸬鹚也叫得欢快。

陈潘看向铁门旁,倒是有不少人等着开门,大多都是老头老太,也有少年与妇女,有十来人。

陈潘越过那些街坊们,走到最前面拍起了铁门,身后等待的人群双眼立马暴射出期待的目光。

那一刻凉鞋少年,不羡慕他们衣着光鲜大鱼大肉,而是觉得他们手上提着的都是明晃晃的钞票。

身后那些人,明显都认识前面那个瘦黑少年,对于他插队站在最前面的举动没有丝毫觉得不妥,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应当。

陈潘有些纳闷,这些人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杀个鸡宰个鸭犯得着往屠宰场跑?还是他们信了佛,不敢犯杀戒?并且都是街坊四邻,怎么来了屠宰场也不敢叫门?

于此同时,一个手提着尖刀,满脸横肉沾了些血水的中年男人猛的出现在了眼前,拉开大门,对着陈潘就是骂:“小崽子,你迟到了!来晚了还敢叫魂,耽误了老子杀猪,工钱你来垫?跟你死去的老汉儿一样,叫驴一个。”

陈潘抿抿嘴,对于这些刻薄的话他早已不在意,父亲的长相他都记不清楚了,就算梦到也只有宽阔的背影和厚重的声音,这些口头语他都经常说,要是因为几句话怄气,他怕是活不到这么大了。

再者说了,这个屠宰场的中年胖子老板本就是一个脾气不好的,经常在街上看见他与妇人对骂,那些泼辣不要面皮的妇女竟然被他骂哭过。加上他长年累月的杀猪宰牛,身上本就带着煞气,你要招惹他,也要看看他手中那尺长溜尖儿的杀猪刀同不同意。听他吹嘘,他以前可是拎着把杀猪刀砍十来个外乡人,撵了几条街,那真是回龙镇扛把子,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不带眨眼的。

对于这一点,陈潘坚信不疑,因为他亲眼看见过这个中年胖子杀猪,嗯,真不眨眼,百多斤的肥猪愣是在他的身下翻不起一点儿波浪。

是个狠人。

中年男人没好气的看着陈潘,道:“这点儿鸡鸭等会儿你再杀,跟老子进去杀猪。”

小镇上的人都很怕这个家伙。

这些一大早就等在门外的人也不敢有怨言,把捆好做了记号的鸡鸭往屠宰场院子里的洗衣台石板上一放,连忙走人,嘴上说着让陈潘送货上门的话。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甩着右手上那把血淋淋的铁刀。

这个背对着陈潘的中年男人余光看着落荒而逃的男女老少,右手挥舞,像是一一砍杀,然后才从兜里掏出卷巴在一起的香烟,点燃抽了一口。

陈潘很自然的关上的屠宰场的铁门,目送那十来个男男女女狼狈的身影离开,走在最后的那个高挑少年还心有余悸的回头望了一眼。

陈潘对着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男孩儿笑了,男孩立马变了脸,张口骂了一句,但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眉目之间全是挑衅和鄙视。

中年男人站在陈潘的背后向他望去时,这个男孩如同见了鬼似的,掉头就跑,仿佛后面又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追赶他。

倒是两个年纪大的老头老太见状,扭过头对着陈潘俩人露出了善意的笑容,然后说了一些孩子小不要跟孩子一般见识的话。

陈潘根本不会介意男孩刚才的举动,只是以后有机会堵在巷子里揍一顿就好了,没多大的事儿。

中年胖子看着身前脸带笑容的凉鞋少年冷哼一声。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陈潘一跳,立马转过身去。

如同见了鬼。

门外驻足的男孩与老头老太见少年这般反应,顿时笑出了声,声音中带着幸灾乐祸,好像看见陈潘被屠夫诘难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少年陈潘虽说没读多少书,但好歹也在镇上厮混了好几年,茶颜观色的本领也是有的。

顿感不妙。

等那行人走了,屠宰场的老板,这个中年胖子屠夫才笑问道:“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刚才那么高兴?”

陈潘讪笑着回答:“不知道。”

中年胖子兴奋了,大笑道:“他们觉得你聪明呢,人很好。”

陈潘翻了一个白眼:我虽然书读得少,但是我不瞎,也不傻。

胖子好像知道少年的想法,愈发高兴:“你书要是读得不少,能让老子把你骗到屠宰场上班?你就是个憨憨。”

陈潘很想一坨子打在这个可恶的胖子脸上,又怕对方手中血红的杀猪刀,干脆装耳聋当没听到。

胖子转过头看向那行人中的一个老太,摸了把血迹斑斑的肉脸,嗤笑道:“你这老太婆,倒是个人精。”

陈潘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那个步履蹒跚的老太,想了一下,问道:“你在她手里吃过亏?”

胖子愣住,嘴上的烟掉在了地上,仰头看向比自己高半个脑袋的少年,好一会儿才叹道:“龟儿子,你真是个憨憨。”

少年不明所以。

他转身离开,大步走向里屋,嘴里对着陈潘催促着:“憨憨,快点跟到老子进来杀猪,不然中午不供饭啊!”

陈潘张嘴啐了一口,脸上挂着笑,小跑着回答,“来了来了,说好了的一天供两顿饭的。”

中年胖子猛的停住脚步,转身举起手中的杀猪刀狠狠的砍下,肉疼无比的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老子都快让你个龟儿子吃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