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番外：林宜室（二）

一个偏执又阴暗的人的恨意是很可怕的。

尤其这个人还是权倾天下的帝王。

未曾得到预期结果的元庆帝开始恼羞成怒，回想起自己过去为了讨好林家所做的一切。

对他而言，是那么的屈辱和羞耻。

他忘不了林首辅批评他时的严厉，忘不了下属赞扬林宜室的计策绝佳时，满眼的敬佩。

似乎他在林家人面前永远都要低一头。

曾经的种种现在都化作利刃，一层层揭开他心里的阴暗，露出他原本贪婪、多疑、嫉妒、丑恶的面目。

一夕之间，林家从助他登基的功臣，变成了提醒他牢记过去种种不堪的钉子。

元庆帝甚至扭曲的觉得，林家存在一天，满朝文武都会记得他曾经努力讨好林家嫡长女的样子。

这般心理的催使下，元庆帝终于萌发了要杀掉林氏的想法。

可胆小如他，也不敢轻易下手，毕竟林家位高权重，怎么能随意处死林氏呢？

而就在这个时候，孙家的姐妹二人慢慢入了元庆帝的眼。

大孙氏小意温柔被封为娴妃，后来又入宫的小孙氏也是娇媚动人，很会逢迎讨好。

一家姐妹俩都入了宫，元庆帝的目光自然也不可避免的看向了孙家的儿郎们，这就发现孙家的嫡子孙仕豪，是个可以提携的。

于是一时间，因为孙氏姐妹的得宠，孙家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朝中新贵。

孙仕豪是个聪明人，他太知道自己为何能平步青云，所以对于元庆帝的心思他是一百个一万个的顺从，明里暗里的替元庆帝做事。

元庆帝将他放在吏部，他便暗中笼络官员，排挤打压与林家交好的臣子。

一开始，林老爷子并未把这个靠着裙带关系崭露头角的年轻人放在眼里，但慢慢的，他还是觉察出不对劲了。

元庆帝对孙家的行径太过于偏袒，甚至隐隐有扶持孙家与林家对立的事态。

若是换成旁人，一定会立即出手打压孙家，掣肘帝王，但林老爷子不会，毕竟他虽然位极人臣为当朝首辅，但他从不以权臣自居。

身为心怀天下的读书人，忠君爱国的臣子，他看重的是一个辅字。

辅佐君王自然是不能功高盖主，让君王心生忌惮的。

林老爷子想到了这些，便觉得或许是自己在朝中威望太高，又有着从龙之功，女儿也在宫中为妃，从而让元庆帝心有忌惮了。

坦荡君子的林老爷子没想到，曾经温润有礼，谦逊和煦的皇子，如今早已成为蛇蝎心肠，阴险多疑的帝王。

他本希望通过适当的放权来换得君臣之间猜忌消散，却没想到，换来的是元庆帝变本加厉的扶持孙家。

孙仕豪是元庆帝的利爪，行事素来是将元庆帝的需求放在第一位的，这对心怀天下百姓的林家人来说，便是奸臣。

林老爷子愿意放权，愿意让出首辅之位，让有能力的新人站上政台，但他绝对不会允许这个人是孙仕豪。

所以林老爷子停止了退让，并当朝指出孙仕豪种种行事不端，希望元庆帝不要被小人蒙蔽。

但对早已被扭曲仇恨蒙蔽的元庆帝来说，这便是林家对他的违拗，试图控制他的证据。

剑拔弩张之际，宜妃有孕了。

皇室和林家的孩子。

这个有孕的消息犹如定海针，立刻就止住了元庆帝和林老爷子的博弈。

对林老爷子来说，女儿怀上龙嗣，日后母子俩要安稳度日就得依靠帝王恩宠，所以他不能连累女儿和外孙一起被元庆帝厌恶。

或许，他年岁大了，真的可以退一步，让儿子去和孙家对抗。

两个年轻人的博弈就不会让元庆帝如此激烈应对了吧。

但对于元庆帝来说，他有十万个不愿意看着林氏生下孩子。

只是再不愿意，元庆帝也不敢在明面上做出什么来，甚至还得经常去看看身怀有孕的林宜室。

原本已经对他冷了心，但孩子的出现似乎又生出了一条新的纽带，把两个人又缠绕在了一起。

女子本多情，林宜室还是控制不住的贪恋了来自孩子父亲的温柔。

虽然她很克制，但终究还是少了几分防备。

也就是这几分松懈，当林宜室躺在产床上承受着身体撕裂的剧痛时，未曾注意到，接生的稳婆悄悄在她喝的提气参汤里掺了活血之物。

“娘娘使劲啊，已经快生出来了！”

“太医太医，娘娘怎么忽然大出血，您快想想办法啊！”

“皇上，宜妃娘娘难产血崩，恐怕凶多吉少了，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请皇上拿个主意吧！”

产房外乱成一团，产房内，林宜室憔悴的脸上逐渐褪去血色，像枯萎的花朵般迅速灰败下去，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身体里的温度在快速的流逝，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恍惚。

“保大人，保住宜妃！”

元庆帝的声音从产房外传进来，稍稍将林宜室的神思拉回几分。

但此时此刻，林宜室的脑海忽然前所未有的清醒，她的脑海里闪过的都是有孕后，和元庆帝相处的种种情形，这一刻她十分确定，这个男人早就不爱她了。

亦或是从未爱过她，有的只是利用。

所以此时元庆帝要求太医保大人的命令在林宜室的眼里一瞬就被拆穿。

他只是不想要有林家血脉的孩子罢了。

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骄傲了多年的林家嫡长女此刻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像棋盘上被人随意拿捏还自以为是的棋子。

也是这一瞬，残败脆弱的身躯忽然迸发出强大的信念，拼尽了所有力气，林宜室在最后一抹意识里，朦朦胧胧的听到了孩子洪亮的哭声。

当日，宫内传出两条消息。

林宜妃生下了五皇子。

林宜妃难产血崩，已经殁了。

得到消息的林老爷子如遭雷击，只一瞬就肉眼可见的神态苍老萎靡下去，摇摇欲坠的身体犹如一根老藤。

毕竟他从未料到，自己会白发人送黑发人，送的还是他最疼爱，最得意的嫡长女，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宜儿。

头发花白的林首辅在女儿的闺房里枯坐了一夜，次日上朝后，便一改往日温和之态，分毫不让的与元庆帝对峙当场。

做贼心虚四个字从来不假。

最后元庆帝低头妥协，并将刚出生的五皇子交给林家，允准林家将五皇子带出宫抚养。

在外人看来，这是元庆帝对林家和五皇子的荣宠，可只有林家人知道，老爷子这是拼了命的要守住嫡女唯一的血脉。

可即便如此，真正的林宜室却是永远回不来了。

那般惊才绝艳的傲气女子，终于还是埋葬在了深宫之中。

也是从她之后，林家多了一条家规，林氏女，不得入皇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