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梳栉的交流
日语称“梳栉”为“kushi”。日本权威词源辞典《新编大言海》认为,“kushi”的本义与含义为“串”的“kushi”相通,来自朝鲜语(1)。但是,鸟滨贝冢遗址出土的红漆角栉有两根长角,让人联想到水牛角或鸟翅。
在绳纹前期,日本列岛还没有稻作农耕,所以不可能有水牛崇拜或鸟崇拜。相反,在7000—5000年前,长江下游的“内越”人已经普遍种植水稻,并拥有了丰富的梳栉文化,马家浜遗址出土的象牙梳栉、良渚遗址出土的28件三叉形器(图3-5)和60余件“玉梳背”(图3-6)都可视为佐证。另外,本书第二章已经指出,长江下游与福井县若狭湾之间有黑潮支流“对马暖流”相互连接。
图3-5 良渚三叉形器
(李国栋摄于良渚博物院)
图3-6 良渚玉梳背
(同图3-5)
福井县有一个市叫“tsuruga”,汉字作“敦贺”。“tsuruga”是“tsunoga”的音转,而“tsuno”即“角”,“ga”表示“地方、处所”,所以“tsuruga”(tsunoga)即“角地”。
有人认为,这个地名显示出敦贺市一带像“角”一样突向日本海的地形特点,但从敦贺市到小滨市的若狭湾一带有许多突向日本海的角地,为什么只有敦贺市一带被称为“角地”呢?所以仅凭地形还不足以说明“tsuruga”(tsunoga)的起源。不过,现在鸟滨贝冢遗址出土的角栉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重要启示,即“tsuruga”(tsunoga)这个地名很可能与头插角栉的“内越”人在此登陆有关。
日本列岛日本海一侧有许多与梳栉相关的地名。在日本海西南入口处的对马岛上有“峰町栉”,在岛根县益田市有“栉代贺姬神社”,太田市和松江市还各有一个“栉岛”,在福井县敦贺市还有“栉川”和“栉林”。这些地名中的“栉”都读“kushi”,地形或为岛屿,或在河口附近,在地图上明显连成一线。当头插角栉的“内越”人从长江下游渡海而来的时候,这些地方恐怕都曾是他们的中转地或登陆地。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人们在航海的时候都会把岛屿作为中转地,选择河口附近登陆,所以笔者推测,头插角栉的“内越”人就是利用对马岛和岛根县的这些中转地到达福井县敦贺市一带,并在“栉川”河口附近登陆的。此后,这些“内越”人便在周边定居下来,并开始经常出没于树林之中,于是就有了“栉林”这个地名。总而言之,把“tsuruga”(tsunoga)、“栉川”和“栉林”等地名与鸟滨贝冢遗址出土的红漆角栉结合起来考虑,福井县敦贺市一带应该就是日本列岛最早接受涂漆装饰梳栉的地方。
福井县东临石川县,石川县轮岛市自古就是著名的漆器产地。当地有“栉比神社”(图3-7),还有许多人以“栉比”为姓,由此亦可知梳栉与漆器的必然联系。
图3-7 栉比神社
(http://wajimanavi.lg.jp/www/view/detail.jsp?id=946)
石川县以东各县也都有“栉”字地名。富山县有“栉田”,新潟县有“栉笥”,山形县、秋田县、青森县还各有一个“栉引町”。“栉引町”这个地名值得特别注意。梳栉文化首先由长江下游传到福井县的若狭湾,然后再向东北方向逐渐扩散,所以从接受方来说,山形、秋田、青森三县的日本倭人自然是把梳栉作为先进文化加以引进,于是就有了“栉引”这个行为。“栉引”中的“引”是动词,有拉、拽、牵引、引进等含义,按照日语动词后置于宾语的语序理解,“栉引”就是“引进梳栉文化”。所以我们可以肯定,梳栉文化就是这样在日本逐渐扩展开来的。
当然,在日本其他地区也有许多“栉”字地名。
宫城县:马栉(大崎市)、栉挽(柴田郡)
福岛县:栉峰(耶麻郡)
群马县:发栉山(群马郡)
埼玉县:栉引町(埼玉市北区和大宫区)、栉引、栉挽(深谷市)
东京都:栉形山(大岛町)、栉峰(神津岛村)
山梨县:栉形山(南巨摩郡)
静冈县:村栉町(滨松市)
岐阜县:生栉町(美浓市)
三重县:栉田町(松阪市)
奈良县:栉罗(御所市)
京都府:栉笥(京都市上京区和下京区)
大阪府:栉屋町(堺市)、玉栉(茨城市)
兵库县:栉田(佐用郡)
香川县:栉梨町(善通寺市)
德岛县:栉木(鸣门市)、栉渊(小松市)
高知县:栉鼻(冲之岛)
爱媛县:栉生(大洲市)
广岛县:栉宇根(江田岛市)、今栉山(庄原市)
山口县:栉滨(周南市)
福冈县:栉原町(久留米市)
佐贺县:栉田宫(神崎市)
熊本县:栉山(日奈久马越町)
大分县:栉野(宇佐市)、栉来、栉海(国东市)
宫崎县:栉津町(延冈市)
以上各县的地名虽有新旧之分,起源也不尽相同,但放在绳纹前期以来的历史长河中观察,我们仍然可以发现一些重要信息:
(1)宫城县的“栉挽”和埼玉县的“栉引”“栉挽”日语同音同义,都是青森县“栉引”的延续,反映出日本各地争相引进梳栉文化。
(2)意为“栉山”“栉峰”的地名比较多,由此可知梳栉普遍戴在人们的头顶,已经成为人们用来比喻山峰的熟知器物。
(3)“栉海”“栉滨”“栉津”“栉来”等地名告诉我们,在古代,头插装饰梳栉的“内越”人是从海上来的,他们给当地带来了先进文化。但是,“栉梨町”这个地名则相反,按照日语同音假借规则,“栉梨”(kushinashi)与“栉无”同音,即“没有梳栉”。头插装饰梳栉的人去了别的地方,为什么不来我们这里呢?——“栉梨”所反映的正是当地人的这种焦虑。
(4)“栉田”“栉原”“栉野”“栉生”“生栉”等地名都与稻田相关,可知头插装饰梳栉的“内越”人给日本带来了稻作文化。
(5)“栉笥”和“栉屋”是梳栉开始在市场上销售以后出现的地名,与远古时代无关。
总而言之,(1)—(4)反映了绳纹前期以后装饰梳栉在日本列岛的传播。不仅是绳纹前期,包括整个弥生时代梳栉文化都一直在日本列岛传播。由此可以想象,在绳纹晚期乃至整个弥生时代,稻作集团的首领恐怕都是头插装饰梳栉的。
古代梳栉文化与现代梳栉文化最大的不同,就是古人用梳栉作装饰,而现代人用梳栉梳头。在中国,云贵山地的苗族、侗族等少数民族至今保留着完好的装饰梳栉文化。重大祭祀时自不用说(图3-8),即使普通外出(图3-9),甚至去田里干农活(图3-10),她们也用梳栉把发髻挽起并固定好,而她们的祖先都曾在长江下游居住过。这就不能不让人联想到日本装饰梳栉与中国苗族、侗族等少数民族装饰梳栉之间的文化关联性。笔者觉得,仅以中日两国的装饰梳栉为主题,就能写一本厚厚的专著。
图3-8 贵州镇宁苗族“夜郎竹王节”祭祖仪式,女孩的长发盘在竹梳栉上
(杨敬娜摄于贵州镇宁县)
图3-9 苗族女孩发髻上的装饰梳栉
(安红摄于贵州兴仁市屯脚镇鲤鱼村)
图3-10 苗族妇女头上的装饰梳栉
(李国栋摄于贵州丹寨县扬颂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