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舍我其谁(一)
刚出炉的锅盔,还带着葱花与芝麻的蒸腾香气,李郦端着满满一篮子走出了伙房,加入了村民的上菜队伍中。冰河如今已经改道,村口也已经连通外界群山,人人面带喜色。
一位婶婶快步走近李郦的身边与她说笑:“好消息呐郦郦,俺听那两位道长说要在咱这地方这办羽门学堂哩,这几日你多和道长们熟络熟络,争取把你一起带回去呗。”
对伍前面中年汉子应道:“是啊,不行就去求求吧,这些年大家都看着眼里,你孝心已经尽到了,你也才十九岁,只要能出这大山,就不怕赶不上你哥的脚步!”
他回头一看,只见李郦面无血色呆在原地,端着面食的竹篮打翻在地。她两只雪白的手齐腕断落,掉在地上,血不停地从伤口淌出来。而那婶婶整整一条腿断开了,血液流满了大片雪地,倒在地上发出悲伤恐惧的哀嚎。
这时风中有个声音说道:“继续幻想,你们多的是地方可以卸呢。”
众人惊恐四散,扔了东西四处逃开,全当白日见了鬼。
又一个猥琐至极的男声就在已经失魂的李郦耳边,他声音颤抖着:“这美人走起路来像柳条一样——你先去别处玩!这里有我就行了!”
“你真恶心,带血的也不放——”
那无影人话没说完,便化作了一摊烂肉血水嵌进地面,连惨叫声都没发出。
另外一人被人捏着后脖颈现了形,扯离了李郦身边,他身上的鳞甲刚刚呈现出一个“景”字便立即被那只手把整根脖颈捏碎,身体连带着耸拉的头颅软倒在了地上。
出手的黑衣男子蹲下去将两只手小心捧起,凝雪成冰将双手冻结,他身边一个白袍青年女子为李郦包扎着伤口,她手腕处已经不再淌血,只是眼泪还在不停地流下。那婶婶也已被救治,痛苦大减,两手拉着一旁的往届羽门弟子连问能不能好。
“不要怕,能好。”那黑袍男子飞身离开了,直奔正南方去,正是箭门景门王所在。
蓝巡一眼看去,南樟村上空四面都有人影,黑影幢幢,不下三千人马。敌人已摆出阵型,他无法强闯与师尊汇合。
正在犹豫间,忽然地动天摇,三个庞大巨像在南樟边缘拔地而起,巨大石像高逾百丈,面目狰狞,分别是三只凶兽模样。虽非活物,但其气势雄威足以使仰望者不寒而栗。
“怎么是十凶!”蓝巡瞠目结舌,紧紧看着那坚不可摧的凶像。
这半年来,寒山宜不仅仅只教他鳞川阵法,还有许多盘古大陆上的往事传说,闲暇之余,他亦尽力读阅食露台上的图书,虽不是博古通今,但也不是井底之蛙。
蓝巡终于明白为何箭门敢如此猖狂,主动挑起仇怨纷争!亲眼看见三大凶像现世,再加之从花后处了解到的周密阴谋,蓝巡眼眶一热,他仿佛看见羽门新生一代的路途到此为止了。
“你以为你是谁?没有你,我照样能知道一切!”
想起茱萸花后的话,以往高傲自负的蓝巡才发现自己的力量原来是如此渺小不堪,微不可闻。
“蓝巡!”
他浑身一震,循声看去,明彩就在不远处立着。
她衣袂鼓舞,面庞神色复杂难明,但目光却是一直看着他。
蓝巡心魂一震,又是她。
他立刻飞到明彩身边,急道:“你就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蓝巡低头看见脚下山谷,一把拉过明彩的手,将她带到了谷中。
“你千万不要离开这里!答应我!”
明彩眼神深深,眉头紧锁,挣开他手,“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她起身就要飞离,蓝巡又挡在她身前,他脸上泪痕未干,神情紧张到了极点,“你没有看见那三尊石像么!”
“看见又怎样,我只去我该去的地方!”
蓝巡脑海又晃过在迎光大殿那天,他深知对明彩不能用强,于是劝道:“我的目的就是把羽门和南樟村所有人都引到这山谷里来,这里是花后所在,不在箭门目标中,只有在这里才可以躲开地底炎河喷发,放手一战!”
蓝巡又将她按回了地面,“你已经到这里了,就不要再出去!不要给再我加重负担!”
明彩脸色瞬变,看着蓝巡认真的脸庞,她拔剑退开,好半天才神情痛苦说道:“你以为凭你能改变一切么!我告诉你,春回峰只有战死的弟子,没有逃跑的叛徒!”
蓝巡眼角缩动,张着嘴巴,神色幽微难明,明彩的话使他他忽然感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锥心之痛。她是春回峰上的人,名正言顺的羽门弟子,而自己呢?
他背过身去,不使人看见他滑落泪痕的脸,“明彩,我一定把明狂救出来,请你千万配合我。”时间不等人,蓝巡又直言:“那三尊石像是远古十凶尸骨所化,如今贸然现世,必定引动天下人心!兽族已经与箭门合作,兵临朝霞山下,牵制掌门与其余师尊。而鳞川、云界的各路人物就在不远处隔火观望,现在能够拯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明彩宝剑垂下,满面忧愁。
“我会找到寒山宜,再次引动羽门的归藏大阵,利用归藏阵灵的力量,摧毁那三具石像!”蓝巡起身飞起,“这柳絮谷里有善人,可以帮我们御敌。眼下一丝机会都不能放过!你如果真想救出明狂,救出所有人,就去谷中找到三个少女,我只记得她们中有一人叫作灵霖,她会告诉你如何接应我们!”
蓝巡飞身离开,明彩立在谷中雪地,空自握着斩心剑。她在原地立很久,握剑的手不停地颤抖,挣扎半天后她终于归剑鞘中,独自往谷中走去。
箭门杜门王,坐在一处石像之顶,那是一只森牙如林的狰狞巨犬石像。
静澜道长与剑罡道长各率所部一半弟子与之凌空对立,另一半弟子则留守村中护卫村民。
“叔谈奥,你不是好斗之人,难得亲自出山,来沾染这俗世风尘。”
叔谈奥目光只是看着远处,半天才回道:“羽门本届多奇才,故来一见。”
剑罡道长哼道:“惺惺作态!你这三座石像摆在这里和墓碑有什么区别!”
叔谈奥站起身来,眺望天空里那只巨大的紫凰,“对于稀世奇才,我会手下留情。”
静澜道长笑道:“贵门主含吞天之志,数百年来竭力搜寻十凶遗骨,企图颠覆三帝天下。今日三王携‘宝’而来,必是考虑周全,欲决一死战了。”
叔谈奥道:“周季道长,多说无益。叔某深知贵派神威,不求全身而退。”
“此番来见,只为亲眼一睹天骄姿态。”
“另外,亦想领教新任掌门之手段——对于黑马道长,在下从未忘记。”
蓝巡伏在山石中,藏身匿气,不敢再轻易靠前。此间绝世高手不胜枚举,稍一挥手便可将他毙命。他睁目看向南樟村,上列数千围兵,下藏万顷熔岩,远古凶兽睥睨苍生,也不知组成了何等阵法,同门之危比之于他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可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茱萸花后已经告诉了全盘计划,不可能再奢求她帮我!”
蓝巡心急如焚,飞速思索着自己到底能做什么,亦逼迫着自己一定要去做点什么!
“他们一定有视野弱点,他们必须有看不见的地方!
“我不相信天衣无缝!——啊呀!”蓝巡兴奋一拍山壁,手疼得直哆嗦——但也顾不得疼痛,他落在山中往正西方奔跃而去,“寒山宜呐寒山宜,羽门可以没有我蓝巡,但不能没有你!”
蓝巡奔至大河边,运起鳞川鲸息法术,一头投进冰冷的大河水中。
寒山宜与玄今傲一行人重新归来,众人士气大振,纷纷高呼着“寒将军”。如今她一归来,便凝冰塑雪,独自列出两千冰甲士兵,随她指挥,羽门弟子受此鼓舞,斗志冲天,人皆怒目。
寒山宜现出人鱼之身,发髻上系着象征着天书峰弟子的白色绸带,她凌空对三百余名弟子与千余们南樟男女老少道:“休门王身份已现,此刻起只有敌我之分,绝无同窗之情!事关师门存亡,谁敢对贼人手下留情,我寒山宜第一个不放过她!”她前日独力开凿九道九渠,余威犹在眼前,那十多个数十丈高的水形巨灵如她奴仆一样挥舞着闪电开山劈地。羽门弟子早已视她为同辈领袖,此刻不管她是鳞川人还是羽门人,众人也只认得一个寒山将军了!
“谨遵寒将军之令!”声势整齐震天,充满澎湃斗志!好个羽门军!
明狂,彭练百刀等羽门中最为威武雄壮之士,自发组成一队,他们袒露肩背,手皆持刃,护卫寒山将军四周。杜凰亦现出了她的紫凰兽身,巨大的身影将南樟众人笼罩其中,群山百兽对南樟狂奔而来,追寻着凰鸟气息,以身拱卫兽祖。
遥远天空上,一团飘动不散的白云内,数百个蓝衣子弟神情冷傲看着下方。
“大战就要来了。”云中最前面的一个样貌年轻的男子愁眉不展。他身边一个衣装华贵的蓝衣女弟子道:“我们去帮帮他们吧。”
那男子沉默了片刻,“不急。看海城的行动。”
“仙子你看,那大河里有条‘大鱼’在游哩。”
华服少女接过朋友手中的流云宝镜,对着下方蜿蜒的冰河照去,镜中果然呈现有个身影,却是个人影。
那镜中人影潜在水底,紧贴河床峭壁顺流而进,极有章法,渐渐靠近南樟。“这人好大勇气!”忘乡仙子唐玉嫦将宝镜又递给身边男子:“父上,你看,这人真是世间最大胆之人。”
云尊者微微含笑,摸着她头宠溺道:“确实勇气可嘉,只是白白送命,有些可惜。”
唐玉嫦将宝镜更加照近,见那只是个与她一样的同龄人,心中想为他打气,于是故意说道:“非常之事唯待非常之人,我赌他一定能够有所作为!”
云尊者看了镜面一眼,“他这般谨慎小心,思虑周全,有些作为不足为奇。”
唐玉嫦久观战局,又受这少年激发,听到父上所言心中大感不满,她又道:“我再赌他在千军万马中大放异彩,左右战局!我一赌到底,绝不耍赖。”
云尊者笑道:“输了怎么办?”
“输了任凭父上处置——我要是赢了呢?”
云尊者道:“仙子一言,如云在天。”外貌年轻的云尊者看着地面形势,很难不说他心中毫无波澜。衣带随风鼓舞,他颔下墨须飘扬,道:“这阵风变大之前如果他还活着,云界便支援羽门。”
蓝巡已经到了新旧河道交接之处,他犹豫是否要去地面另寻地方藏身,还是随着新河道之水前往巨洞中隐匿。他抬头透过动荡的水面向天空看去,千余人排成一条线,已将南樟北面围住,那巨大的炎鸟石像上纹路流动,似在蕴含着什么力量。
这一幕蓝巡实在熟悉,他在天书峰上看过,正是寒山宜利用“蚩厌聚炎碑”炼化鲸珠的那天。福至心灵间,蓝巡完全明白了箭门企图。
“引来这滔天地火,自己却想点滴不沾,好个如意算盘,好个天衣无缝。”蓝巡果决潜行,向那巨洞游去,“寒山宜,你既然能独自开辟九洞,你一定也留下了解决办法!”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再逆流回去柳絮谷中,除了孤军深入,唯有孤军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