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时平田苦少人耕（3）
子樱的目光望着窗外连绵的宫殿，似乎在追忆这近二十年的深宫生活。
他缓缓道：“当初杨恩泰将女儿许配于我，皆因子樑年幼，国赖长君。而魏妃从诸多亲王中选了体弱而父早亡的我，也是为了将来子樑长成后好除掉而已。”
渺渺恍然大悟：“备胎，原来你是子樑的备胎。”
子樱眼中的光芒消失，一如平时一般的阴郁起来：“当然，否则怎么会从兴羡那种鬼地方来到中洲。”
他关掉了窗子，整个瑶光殿，立刻恢复了平时的死寂，明媚的阳光仅仅是一瞬间，它或许来过，但转瞬就熄灭了。
她从北辰殿离开后，魏太后与厉福就开始把持朝政，寿阳王的离开是明智的，愚拙如邵光者，只有被他们暗害的份。
先帝在时，曾有六大世族、十二位国老，到了子樱登基后，被魏妃霍霍的只剩下了杨氏一族，而且杨恩泰已将妹妹的女儿许给子樱，是国丈之尊。可偏偏杨念漪不知道怎么地不知所踪，子樱被满朝嘲笑。
魏太妃却十分满意，因为这样一来，子樱无妻无后，魏太妃顺势将自己的儿子子樑立为太子，只待子樑行过弱冠之礼，为他物色太子妃，将来再废子樱，便是顺理成章。
荒唐如此，本应被世家大族耻笑走丢了贵女的杨氏，反而继续得到重用。而此时，新晋的地方豪强，如高氏、祁氏、贺氏等，也开始偷偷摸摸的壮大了，只魏妃不知。豪族们为非作歹，过去的税负徭役只需供给中洲萧氏一族，到后来变成豪族近水楼台先得月要先扒上一层皮，又遇上接连多个凶年，国家十分贫弱。
朝中没有被魏妃看得上眼的姑娘，她和厉福一合计，将眼光瞄准了邻国花喇，花喇国王有四十一位子女，且个个深目高鼻，肌肤胜雪，美丽非常，随便指派一位公主，想必都比中洲的姑娘美丽，她觉得子樑一定会喜欢。而且联姻的好处也是显然易见，稳定北面，还能带来萧朝少见的牛羊马匹。
没想到倒霉的子樑，遇到比子樱更奇葩的事：他的新娘被胡叙明劫而非自己失踪。又因为是外国，魏妃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子樱很得意，当然，也就是这个事情之后，他看到了魏妃的外强中干、不堪一击——这个女人粗鄙而独断，荒淫而短见，杨恩泰也看不过眼，他们心照不宣——觉得应该除掉他们，重振朝纲。
最终是如何翦除魏妃和厉福集团的，子樱没有细说，渺渺只是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感受到与他虚弱的身体和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重和狡诈。
也许这就是王权对一个人的反噬。但不幸的是，当他真正把这个王位坐稳了，又遇到豪强的为难，毕竟权势和好处，就像到手的肥肉，谁愿意将吃到的东西又吐出来呢？
但很多东西是深宫中的子樱所难以了解的，他被蒙蔽了，并不知道北萧此刻的四分五裂正在加剧弱化。他还沉浸在自我欣赏的幻象之中。
“从兴羡的野小子到大萧的主人，你觉得，我怎么样？”子樱嘴角浮起一丝笑容。
渺渺看着他微微潮红的脸颊，额头渗起豆大的汗珠，转眼间，他的脸又变得苍白如死灰，就担心他是回光返照，便想哄着他让他休息，今日这么多事情，颐一定是伤了他许多神了，何况这还是一个病人。便道：“你很棒啊，做的很好，待会杨师弟叫的太医来了，你再喝点药……”
子樱忽然阴沉着脸，道：“杨师弟，你叫他师弟，难道你还有师傅？”
渺渺说：“是啊，我们的师傅是寿阳王萧景苼，他……”忽然感觉不对，是的，子樱就是剔骨之刑的凶手，他会对萧景苼怎么样？便忽然闭了嘴，不再说了。
子樱的疑虑好像一只猎狐嗅到了奇怪的气味，只是此时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有什么举动，他好像忽然间想起来什么，恨恨骂道：“杨恩泰这个老狐狸，起先与我结盟，我还帮他把政敌都除去了，现在看到我身体这样，却卖国求荣！南梁现在是萧景苼的了，对吧！不，我大萧，现在也要让他拱手送给萧景苼了，对吗？你说呀，你说呀……”便抓住渺渺的手臂。
眼看子樱越来越激动，渺渺按住他，想给他灌点药水，但他又不肯喝：“不，你们都在骗我，你们都想我死……”他声嘶力竭，他开始歇斯底里的哭闹，好像一个孩子，渺渺便也不强迫他喝汤药了，任由他发泄。
“你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啊……”渺渺看着此时已经三十八岁的萧子樱，只轻轻的说出自己心底的想法，一如当初在北辰殿外见到的那个少年，他是一个被命运裹挟的柔弱的年轻人，他脆弱、敏感、多疑，为了在这个冷酷的宫殿里活下去，他扭曲的生长着。直到有一天，封地也被厉福的亲戚抢去了，母亲病亡，姐妹们出嫁，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都消失了，他慢慢的在这个贫瘠的深宫长成了一朵罪恶之花。
“哦对了，你瞧见刚才那个蠢女人了吗？”子樱又说。
渺渺惊道：“谁？”
“青川。她怀着我的骨肉。”子樱毫无生气，“这可能是我对杨氏最大的羞辱，不知道是不是被杨恩泰那个老家伙发现了。杨惜涟倒是一直不错，死活不管。嘿嘿……”
渺渺惊道：“为什么？你不喜欢她吗？你不喜欢为什么要招惹她？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我刚才看到她好伤心……”
“当然！”子樱咬着牙道：“我怎么会喜欢那个恶女人的侄女，凡是跟她沾亲带故的我都想杀死，她和厉福在兴羡的所作所为，又何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渺渺怒道：“这是魏妃的事情，跟她的侄女又有何干？你为什么迁怒别人呢！更何况她已经嫁了杨师弟！”
子樱冷笑道：“我就喜欢看他们那样，不高兴，害怕，畏缩，又不得不臣服于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渺渺道：“但从一个女人的直觉来看，我觉得她是真心爱你的。”
子樱无所谓地说：“那是她自愿的，我这瑶光殿，她也是来去自如，我无妃无后，也无人敢管。哎，我要早知道你会来，就不跟她玩儿了！”
渺渺想，这是闹着玩儿的吗！要不是杨师弟心大，恐怕没有人能容忍这样吧！
渺渺道：“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就应该娶她，我得让杨师弟与她和离，哎，算了跟我有啥关系，这些荒唐的事情不提也罢，……”
子樱摆手道：“你别管！反正我也快死了，他们不和离最好，说不定杨恩泰那老小子，正好拿这个跟萧景苼做个投名状！哼哼，当初萧景芮，不就是投靠了他们了么！一个个的，都是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说着，他又重重的咳嗽起来，这下子更严重了，胸前红了一大片。
渺渺只得扶他在榻上躺下：“你歇一会儿吧，别说了……”
却发现双手已经被他紧紧握住：“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自从那天见到了你，我思念了十多年……你和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渺渺觉得这是一个恶人，但还不算是十足的恶人，她觉得她很可怜。
“我叫渺渺。”她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