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儿女英雄传:巴黎公社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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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震撼旧世界的巴黎公社运动

巴黎公社运动是19世纪末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社会革命运动,预示了一个新世纪革命的发端。20世纪的墨西哥革命、俄国十月革命和中国革命都从这一泓精神源泉里汲取灵感,推动全球“人民主权”的潮流滚滚向前。

19世纪末叶,欧洲工人运动日益高涨。1864年9月,马克思在伦敦主持成立了国际工人协会(简称“国际”,即第一国际),发出“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强劲号召,后来这成为全世界无产者运动的共同口号。英国、德国、意大利和波兰等国工人纷纷加入第一国际这一争取工人阶级解放的组织,在法国的第一国际巴黎支部会员迅速发展到25万人。拿破仑三世的“第二帝国”对工人运动的发展感到惊惶,展开镇压,三度对第一国际巴黎支部的会员进行审讯和惩罚,但都未能奏效。

1870年7月,普法战争爆发。7月23日,马克思受第一国际总委员会委托起草了一份“反战宣言”。这之前,第一国际巴黎支部已发表了“告德意志兄弟书”,号召法德两国民众不给驱民于战的统治者充当炮灰。色当一役法军溃败,拿破仑三世皇帝当了普鲁士的俘虏。法兰西第二帝国崩塌,当年9月4日,法国资产阶级建立法兰西第三共和国。但普军仍长驱直入,大军压城。1871年1月18日,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在法国凡尔赛宫加冕为皇帝,达到统一德国,夺得欧洲大陆霸权的目的。法国反动政客阿道夫·梯也尔主导的所谓“国防政府”推行民族投降政策,2月26日,在凡尔赛与普鲁士首相俾斯麦签订初步和约。3月,梯也尔让巴黎城防司令特罗胥出卖巴黎,阴谋霸占蒙马特尔高地泰尔特广场上国民捐献的大炮,解除民众武装。巴黎民众闻讯赶到高地,阻止这一卑劣行径,勒贡特和克莱芒·托马两个率兵将军镇压群众,被起义者枪决。冲突中,卫戍部队国民自卫军士兵倒戈,与民众联欢,占领蒙马特尔高地,开启了“三月十八日运动”。1871年3月28日,巴黎群情激昂,宣告成立“巴黎公社”。第一国际巴黎支部负责人欧仁·瓦尔兰当选为公社委员会委员,成为公社主要的活动家之一。在他的率领下,第一国际巴黎支部的众多会员作为一支工人生力军,奋不顾身投身保卫巴黎公社的战斗,许多人英勇牺牲。

巴黎蒙马特尔高地上民众捐献的大炮

在“三月十八日运动”中,国民自卫军中央委员会起了关键作用。该委员会建立于3月15日,得到了第一国际巴黎支部的支持。它意识到自己的历史责任是催生实现人民主权的巴黎公社,颁布了公社委员会选举法。3月26日,施行了有史以来的真正普选。一些劳动阶层的优秀代表纷纷当选为公社委员会委员,而脱离群众的精神贵族则得不到广大平民信任,连大诗人维克多·雨果都名落孙山。3月28日,巴黎公社在市政厅庄严宣告成立,在它存在的72天中,采取了一些足够说明巴黎公社的真正意义和目的的措施。马克思指出:“公社在铲除了常备军和警察这两支旧政府手中的物质力量以后,便急切地着手摧毁作为压迫工具的精神力量。”马克思:《法兰西内战》(第1版),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巴黎公社在天主教统治的法国宣布从此“政教分离”,并对国民教育采取一系列改革措施,让人人都能接受教育。公社紧接着发表《告法兰西人民书》,保证“公民可以参与公社事务,自由发表他们的意见,维护其自身权益”,特别强调:“人民始终有权对公社各级官员进行监督和予以撤换。”巴黎公社强烈反对特权,采取一系列具体措施消除社会不平等,防止腐败,尤其不允许其公职人员领高薪、挪用公款和另有社会兼职。公社宣告将逃亡企业主的企业交给工人管理,实行工厂自治,让工人监督生产,还颁布了一系列包括缩短面包厂工人工作时间以及提供优惠住房在内的保护劳工利益的法令。与此同时,当选的公社委员古斯塔夫·勒弗朗赛在公社委员会会议上提出了“人民主权有可能被篡夺”的危险。他说:“主权在巴黎公社全体选民手中,公社只是执行者。照此原则,公社委员没有从选民那里获得这样一种权力,即他们可以靠之篡夺只属于后者的主权。”

可见,不仅勒弗朗赛,当时巴黎公社的思想家们早就预感到了现代西方民主通过权力委托可能产生的异变,可能形成社会特权和腐败。他们清楚地认识到,国家公职人员都应该当“社会公仆”,而非“社会的主人”。女作家塞沃丽娜见证道:“这些人曾经掌握首都、国库、银行存款、城市基金和私人保险柜。他们不仅没有要求动用任何公款,而且手头一无所剩……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下暮年抽烟的零钱!”巴黎公社出于廉耻心,没有触动法兰西银行,导致财阀们日后能够向梯也尔提供资金财力,并卷土重来,对巴黎公社社员进行了一场大屠杀。

巴黎公社宣告成立后,外省一些城市纷纷响应,马赛、里昂、纳博讷、图卢兹和圣艾蒂安等城市陆续成立了公社。梯也尔一伙仓皇逃窜至凡尔赛,意图纠集残部伺机向革命中的巴黎反扑。公社将领古斯塔夫·弗路朗斯在工人聚居的伯利维尔区组织准备向凡尔赛发起进攻,“加夫罗什”们唱起童谣《打到凡尔赛去》:

拿起武器,

打到凡尔赛去,

要把梯也尔那个矮东西

和他的狐朋狗友,

统统枪毙!

埃米尔·杜瓦尔(Emile Duval)

4月2日,工人出身的将领埃米尔·杜瓦尔率众向凡尔赛进军,因寡不敌众而失败。杜瓦尔被凡尔赛分子枪杀,古斯塔夫·弗路朗斯也遭宪兵德马莱残害,公社由此放弃了主动出击,转而全心致力于首都巴黎的和平建设。

大画家居斯塔夫·库尔贝欢呼巴黎公社的诞生,写信给母亲说:“我沉浸于狂喜之中。巴黎成了一座真正的天堂!”他号召巴黎的艺术家们抖掉一切封建制度的灰尘,“一起向旧世界告别”,参加一场民众自发的革命。4月13日,库尔贝由鲍狄埃协助,在巴黎医学院大厅召开美术家大会,起草《巴黎美术家协会章程》,由此奠定了巴黎公社的文艺纲领,给后世以启迪。

然而,欢乐转瞬即逝。梯也尔勾结俾斯麦,调动普法战争中10万多名法军战俘,于5月21日进攻首都巴黎。巴黎民众奋起抵抗,双方展开街巷激战。然而,巴黎公社方面频频更换防务领导,并存在严重军事指挥弱点。第一任军事代表克吕泽烈怠忽职守,遭到免职,继任的总指挥路易·罗塞尔是一位富有正义感的职业军官,但他却得不到公社充分信任。罗塞尔因强调战时必须统一指挥,不宜民主选举军官,被指为有“集权倾向”,犯了公社凡事必循民主程序原则的大忌,被迫辞职。文职公社委员德勒克吕兹继任并主持军务,但他根本不懂战术,何言力挽狂澜,扭转战局,于是军事局势急转直下。而此时,巴黎公社内部却因是否成立“公安委员会”而产生分歧。为应对凡尔赛威胁造成的紧急状态,以强硬的布朗基主义者为主的多数派主张建立像法国大革命时期国民公会那种权力集中的“公安委员会”,但少数派坚决拒绝公社出现新雅各宾派的专政趋势,投票反对,争论骤然激化。此时凡尔赛军已兵临城下,两派最终搁置争执,肩并肩投入最后保卫巴黎公社的浴血战斗,给后世留下了可歌可泣的篇章。

巴黎民众挖出街石,准备街垒保卫战

5月23日,国民自卫军右岸总指挥,有波兰血统的将军东布罗夫斯基在米拉街垒指挥作战,不幸牺牲。公社失去了最有才华的军事将领。5月25日,公社军务总指挥德勒克吕兹心知败局已定,悲哀无望地登上街垒,仰饮对面扫射过来的子弹自尽。5月28日,最后时刻接任军务总指挥的欧仁·瓦尔兰落入敌手,惨遭枪杀。巴黎城硝烟弥漫,一座座街垒陷落,公社社员一批批倒在血泊中,尸横遍地。同一天,凡尔赛军队攻占了整座巴黎城,最后一批公社战士被逼至首都东北角的拉雪兹神甫墓地。147名“冲天”斗士背靠夏洛纳白墙,高呼“社会革命万岁!”“公社万岁!”,英勇就义。

那一年,自5月21日至28日的一周里,凡尔赛匪帮对巴黎公社社员施行了骇人听闻的血腥屠杀和残酷镇压,史称“五月流血周”。实际上,凡尔赛匪帮不经法庭审判程序,就地处决的公社社员超过3万,监禁4万多,流放到新喀里多尼亚等地近万人,其镇压规模实为罕见。在凡尔赛匪帮凶狠武装镇压的同时,小仲马、都德等一群“凡尔赛作家”配合凡尔赛匪帮猛烈向巴黎公社“喷吐毒汁”,打前阵的是法国文坛“祖师爷”福楼拜。他在写给乔治·桑的信中恶狠狠地叫嚷:“应该把整个巴黎公社判罚终身苦役,到船上划桨,必须强迫这群嗜血的蠢货清理巴黎的废墟,把他们的脖颈锁上铁链,拉去充当囚徒。这样做似乎有违人道,但从被咬者处境出发,对这一群咬人的疯狗绝对不能心慈手软。”

欧仁·鲍狄埃在一首献给“流血周”幸存者的诗里写道:

他们镇压巴黎公社,

用霰弹和夏塞波枪,

又把红旗裹在她身上,

推进深坑里埋葬。

那伙肥猪般的屠夫

自恃豪强。

…………

凡尔赛人至少把十万群众

残杀在屠场。

可是,你瞧!屠戮了十万人

也没能够奏效。

…………

他们以为截断了公社的臂膀,

抽干了她动脉的血浆。

尼古拉呀!

这一切都是枉费心机,

公社并没有覆亡!

巴黎民众怀念巴黎公社,是年11月1日万圣节,一些扫墓者冲破笼罩劫后巴黎的白色恐怖,往“公社战士墙”墙脚摆花,使之成了一座天然的公社革命纪念碑。至1908年5月21日,来自法国各地的革命群众又给那座瓦墙镶嵌上了一块大理石板,其上镌刻着“献给公社的烈士(1871年5月21日至28日)”,自此,“公社墙”有了鲜明的标志。

公众凭吊巴黎公社先烈

挂满了花圈的“公社战士墙”

每年5月28日,民众都会前往拉雪兹神甫公墓的“公社战士墙”前献花,1936年法国“人民阵线”形成时,追念人数竟达60万之众,场面十分壮观。每次活动中,巴黎公社的“恋人们”都唱起蒙马特尔诗人让-巴蒂斯特·克莱芒谱写的诗歌《樱桃时节》:

多么短促呀,樱桃时节!

情侣们神游梦乡,

双双把耳坠采撷……

岁岁年年,村姑们采撷樱桃当耳环配饰,以慰恋人情怀。1871年5月“流血周”时,少女们提篮给守卫街垒的公社战士分送樱桃,一起唱《樱桃时节》,这首歌遂成为“公社时节”:

我永远怀恋那樱桃时节,

为逝去的年华,

心痛欲裂!

命运女神的青睐,

也不能让我的创伤止血。

巴黎英气长存,令反动势力心惊胆战。1873年7月24日,镇压巴黎公社的刽子手麦克马洪一伙天主教强硬派以压倒多数的优势,在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国民议会上通过一项“特别法令”,诡称遵照“全民意愿”,在蒙马特尔高地上建造一座圣心大教堂,感谢上帝之子以“圣心”支持镇压巴黎公社。他粉墨登场,出席圣心大教堂的揭幕仪式,旨在把巴黎公社押在苦役船上,永世不得翻身。这之后,第三共和国严禁提及巴黎公社,史书上的记载都是直接从第二帝国跳到第三共和国,全无半点巴黎公社的印记。

为了彻底消灭巴黎公社留下的印记,巴黎市议会自1908年4月起议事,1909年7月13日至14日市议会通过决议,在甘必大街心花园辟地,竖立保尔-莫罗·沃蒂耶的雕塑《历次革命受害者纪念墙》。此墙出现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种种矛盾激化的历史背景下,法国政府一方面加紧镇压工人罢工运动,另一方面以“爱国”为幌子,煽动沙文主义情绪,鼓吹法兰西全民“和解”,一致向德国复仇。莫罗·沃蒂耶雕砌的“砖墙”突兀地雕出一个象征法兰西的女性,让不同阶级的“历次革命的受害者”聚集身后,以显示整个社会的调和,并将永远抛弃革命。这一貌似革命的艺术品既表达出当权者的意向,又搪塞了巴黎人民多年来要为公社英烈立碑的愿望,表面持论公允,实为偷梁换柱。难怪巴黎市政府解囊,拨款资助,实为鱼目混珠,形成了“真假巴黎公社墙”流毒百年的谬误。

然而,真相终将大白于天下。2016年适值巴黎公社运动145周年,法国国民议会“尽历史责任”,依据法兰西《宪法》严正通过决议,“为所有遭到镇压的1871年巴黎公社社员平反”,“给那些为自由不惜被立即处死和受到不公正判决的妇女和男子以荣誉和尊严”。这项决议一经传出,巴黎各大媒体纷纷报道。左翼阵线议员让-雅克·封德里耶高度评价巴黎公社的业绩,肯定道:“巴黎劳动者奋力结束了剥削与压迫,在全新的基础上重组社会。”他赞扬巴黎公社为“法国工人运动史上最伟大的事件”,“法国历史上最悲壮的一页”。

巴黎公社的主要活动家核心系由布朗基主义者和蒲鲁东主义者组成,但第一国际巴黎支部的欧仁·瓦尔兰、赛拉叶、欧仁·鲍狄埃、符卢勃列夫斯基、东布罗夫斯基、埃米尔·杜瓦尔、潘迪、爱德、贝尔热莱、尚东、热克拉尔及查理·凯勒、爱德华·瓦扬、泽菲莱·卡梅利纳、保尔·布鲁斯、贝努瓦·马隆和该协会特派使节俄国女郎伊丽莎白·德米特里耶娃,以及崇敬卡尔·马克思的列奥·弗兰克尔等人也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只是一般不为人所知。事实表明,巴黎公社确是第一国际成立后,靠其在巴黎的诸多成员竭力完成的首次欧洲社会革命运动,意大利、比利时、瑞士和卢森堡等旅居法国的近千名志士仁人积极投入其中,实践了卡尔·马克思领导的这一组织发出的伟大号召:“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1921年3月,俄国喀琅施塔得成立“喀琅施塔得公社”,宣布“走巴黎公社的道路”,声称他们都是“公社社员”。现今,俄罗斯为这批水兵竖立了纪念碑,供后人怀念。1927年底,中国共产党人张太雷等领导发动广州起义,成立了苏维埃政府——广州公社,反击蒋介石、汪精卫背叛孙中山先生领导的革命。这些无疑都是1871年巴黎公社运动的反响。

1871年5月30日,在巴黎公社惨遭镇压后,马克思在伦敦国际工人协会总委员会上宣读了他撰写的《法兰西内战》,总结巴黎公社的历史经验,最后庄严宣称:“工人的巴黎及其公社将永远作为新社会的光辉先驱受人敬仰。它的英烈们已永远铭记在工人阶级的伟大心坎里。那些杀害它的刽子手们已经被历史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不论他们的教士们怎样祷告也不能把他们解脱。”马克思:《法兰西内战》(第1版),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恩格斯在1891年为《法兰西内战》撰写的《导言》里,重申巴黎公社的原则:“以宣布它自己所有的代表和官吏毫无例外地可以随时撤换,来保证自己有可能防范他们。”《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2卷,第226-227页,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可见,巴黎公社的原则是真正的“人民主权”。正如马克思在《法兰西内战》里所宣称的:“公社的原则是永存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7卷,第677页,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