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静勿短 嵩朋此
宁毅停手之后,坡上陷入了死寂,一时间只有山风吹过的声音。
“啊!师姐...”有人惊叫道。
定静闻声瞧去,见己方中了暗器的几名弟子昏迷不醒,伤处流出的都是黑血,知道暗器淬有剧毒。她心中焦急,便想要俘虏拿解药来换命,却见宁毅在残破的尸首间翻翻找找,很快找出了几个药瓶。
宁毅方才在后方大体记住了撒暗器那几人,此时正是轻车熟路。老尼姑眼看他走到几名弟子跟前,一一把过脉搏,然后打开一个药瓶,以为他要喂弟子,不等她阻止,就见他把药丸含在自己嘴里了。
“这...”定静看得目瞪口呆,她其实是怕喂错药把弟子害了,没想过他会如此。
“宁师侄,我看还是...”
“呸,呸,呸...”宁毅连啐三口,吐出了药丸来,也打断了老尼姑的打算,定静的意思他明白,只是那样一来再杀人了就等于出尔反尔了。他不打算抹黑自己的信用,也不能容许这些人活着,所以只能以身试药。
定静不知道宁毅功法来路,一面担心弟子伤势,一面又怕宁毅中毒。但见他神情甚为坚决,也不好倚老卖老以辈分压人。
宁毅刚才为恒山尼姑把过脉,发现她们弦脉涩而迟滞,已知毒性入的是肝经,只要尝出相对应的药来就行。
当然解药不一定非要与毒药作用的机理一样,可以入胆也可以归肾,或是直接作心也行,宁毅有作弊器,是不是真解药他一试便知。尝到第三种时,却是一种毒药,宁毅连忙在心经穴位连点,然后一口黑血夹杂着药丸喷在地上,惹得群尼一阵惊呼。
“踏马的大头鬼死了还要害人!”平一指死也想不到,死了还要被人骂。
“狗屁‘五仙大补酒’,狗屁百毒不侵...”宁毅不觉得他运气背出天际,吃到了第一百零一种毒药,差点信了他的邪。
甚至还主动催动药力,入了心经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该中毒还是得中毒。不过以他体质,要逼出这点毒素却是小菜一碟,如果愿意他甚至能让毒素存于体内而不发作,只是这样耗费的精力比养脉还高,得不偿失。
到第四瓶时终于找到了正解,宁毅把药丸嚼碎吞下,感受一番之后,把药瓶恭敬的递给定静。几个恒山弟子在服下解药之后,黑血转红,脉搏加强,已无险象,她恒山派治伤灵药算得是各派之冠,自能善后,当下对宁毅称谢连连,宁毅连忙回礼。
然后宁毅以审问俘虏为由,请恒山群尼回避。定静已知宁毅心意,欲待求情,见宁毅一脸的坦然无惧,顿时无话可说了。俘虏基本是人家一个人抓的,没有他帮忙只怕这仙霞岭就是她们的葬身之地,她虽是出家人也是江湖人,事到如今也只能祈祷他们自求多福了。
定逸道:“大伙儿去那边树林坐下休息。”
她却独自在大岩石畔坐定,一直关注着宁毅的一举一动,她心中真有不忍。见宁毅把俘虏一个个拖下山道上,定静也只能闭眼为他们超度了。魔教教众为祸武林,自然是死不足惜,定静还没圣母到要强拦宁毅。
过了一会儿,宁毅来与定静辞行,两人对于审讯与那些俘虏的去向,都默契没有再提。宁毅转身欲行,他要去追踪崖下那帮匪徒,然后又听见了那只小黄莺,她说:“宁师兄,你受伤了...”
定静闻言一怔,她方才只见宁毅大杀四方,以为身上的血污都是旁人的。仪琳却早发现了宁毅对许多攻势都不闪不避,很是吃了一些刀剑。
“她在关心我...”宁毅想。
无法忘记,只有逃避。
本想不辞而别,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没成想小尼姑找来了。
宁毅转过身,接过仪琳递来的伤药,其实他用不到了,那些皮肉伤已经结痂了,些许内伤也基本无碍了。宁毅恨不能把胸中爱恋一吐为快,想要再一次掳走她,不过这一切的冲动,在他与小尼姑对视那一刻烟消云散。
宁毅无法再直视那清澈的双眼,偏头冲仪琳抱拳道:“多谢师妹赠药...师妹珍重...不,不重...”反手摸一摸背上铁棒,嘴角一扯,再看仪琳一眼,在桃谷六弟的调笑声中,转身大踏步而去。
“君子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这是定静对“落荒而逃”的宁毅的评价,远没有师妹说的那么不堪。看看娇娇弱弱的仪琳,定静叹了又叹,“孽缘啊...”此时方知宁毅为谁而来,只怕是这一路都在跟着她们,才能及时发现魔教诡计。
众弟子见定静与仪琳伫立良久,慢慢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议论起先前的险境来。定静向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招了招手。那少女立即走到她身前,低声叫道:“师父!”
这少女秦绢是定静师太所收的关门弟子,聪明怜俐,甚得师父怜爱。恒山派女弟子中,出家的尼姑约占六成,其余四成是俗家弟子,有些是中年妇人,五六十岁的婆婆也有,秦绢是恒山派中年纪最小的。
定静师太轻轻抚了抚她头发,说道:“绢儿,你刚才怕不怕?”
那少女点了点头,道:“怕的!幸亏这位血...宁师兄利害,将这些恶人打跑了。”她从师姐口中得知宁毅的绰号叫做“血手人屠”。
定静师又是一叹:“可惜杀性太重了...”众弟子听闻又想起宁毅凶威,心底都是发寒。
定静看众弟子脸色,又道:“也多亏宁贤侄,不然咱们今天都要交代在这里了。”由于宁毅的出现,衡山派只伤了七八个弟子,虽无生死之虞,此时想来仍然心有余悸。
秦娟问道:“师傅,华山派同咱们一样都是剑派,怎地宁师兄用得一根棒子,好吓人...”
仪和接口道:“咱们虽说都是剑派,却也不忌弟子舞刀弄枪,各门各派都有其他功夫,只不过咱们都是以剑立派,才以剑派为名,像左盟主门下反而用剑的少。”
见小姑娘点头,有人调笑道:“那铁棒只怕比小师妹还要重。”
“啊!”秦娟表示惊讶。暗想宁毅把自己抓在手里,挥来舞去的场景,就是一阵恶寒,连忙摆头甩脱念头。
仪和又道:“这位宁师弟练的却是外功,故而力气大得很。”因着师傅师妹的关系,她对宁毅的了解还算深。
仪琳道:“宁师兄的确使得是剑法。”
定静:“你说...”若有所思。
仪琳解释道:“师伯,弟子绝不是信口胡说,本派的招式弟子如何能够看错。宁师兄用了‘金针渡劫’、‘敬捧宝经’两招,其他的...弟子也看不出来。”
定静回忆一番,心道:“不止剑法,还有刀法跟其他路数...岳先生这是教了个什么...怪物出来,左右手可以同时使用不同的招式来。”又觉背后编排人有违出家人道义,连忙合什赎罪。
定静沉吟半晌,觉得魔教甚是猖狂,这次有宁毅相助,下次还不知道是何情形,有必要提前告知掌门。其时天已见亮,定静命弟子取过笔砚,一张薄绢,写了一信,说道:“仪质,取信鸽来。”仪质答应了,从背上所负竹笼中取出一只信鸽。
定静把信件绑缚已定,心中默祷,将信鸽往上一掷。鸽儿振翅北飞,渐高渐远,顷刻间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鸽儿到苏州白衣庵换一站,从白衣庵到济南妙相庵又换一站,再在老河口清静庵换一站。四只鸽儿接力,当可送到恒山了。
既然行迹已露,就没必要连夜赶路了,众人歇息几个时辰,用过午餐从这高坡上一路下山,行了三个多时辰到了廿八铺。那是浙闽间的交通要冲,仙霞岭上行旅必经之所。进得镇来,天还没黑,可是镇上竟无一人。
仪和道:“福建风俗真怪,这么早大家便睡了。”
定静师太道:“咱们且找一家客店投宿。”恒山派和武林中各地尼庵均互通声气,但廿八铺并无尼庵,不能前去挂单,只得找客店投宿。
廿八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有一两百家店铺,可是一眼望去,竟是一座死镇。落日余晖未尽,廿八铺街上已如深夜一般。众人一连探了十余家店铺,都是空无一人,最后在一家叫做“南安客店”的客栈停下。
店中情形与先前大同小异,桌上、椅上未积灰尘,连桌上一把茶壶中的茶也尚有微温。再到后面厨房、马厩、客房各处一看,果是一人也无。定静隐隐觉出不对,便要弟子七人一队再去探听,众弟子应下,分头朝不同方向去了。
这一分兵恰好中了贼人奸计,众弟子如石沉大海,有去无回,剩下定静一个自怨自艾,悔之不及。未几,老尼姑也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把客栈里养伤的弟子也给丢了。
这一下定静师太便修养再好,却也无法镇定了,一霎那间,但觉唇干舌燥,全身筋骨俱软,竟尔无法移动。但这等瘫软只顷刻间的事,她吸了一口气,在丹田中一加运转,立即精神大振,在客店各处房舍庭院中迅速兜了一圈,不见丝毫端倪。
任凭她在屋顶如何喊叫,哪里有弟子的音讯,只好破口大骂魔教妖人诡计多端,藏头露尾云云。骂了许久,许是魔教真的觉得被她冒犯到了,从各处屋中涌出七人,悄没声的跃上屋顶,四面将她围住。
定静先是一喜,继而大怒,高声喝问弟子去处,七人不答。定静含怒出剑立时有五人上前接招,斗了六七十招,定静自知不是对手,又瞥见不远处屋面上又多了十几条身影,显然是早已埋伏在此,登时心如死灰。
她暗叫:“罢了,罢了!眼前这七人我已对付不了。再有这些敌人窥伺在侧,定静今日大限难逃,与其落入敌人手中,苦受折辱,不如早些自寻了断。这臭皮囊只是我暂居的舍宅,毁了殊不足惜,只是所带出来的数十名弟子尽数断送,却是愧对恒山派的列位先人了。”
刷刷刷疾刺三剑,将敌人逼开两步,忽地倒转长剑,向自己心口插了下去。剑尖将及胸膛,突然当的一声响,手腕一震,长剑荡开。
只见一个男子手中持剑,站在自己身旁,叫道:“定静师太勿寻短见,嵩山派朋友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