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以德服人
封不平神色复杂的望着令狐，只道岳不群调教的好徒弟，弟子尚且如此，师傅自不待言，却不知令狐另有奇遇。此次华山之行恐怕难以建功，只是这样就走，未免心有不甘。
坐在宾位上首的高瘦老者，正是嵩山派的仙鹤手陆柏。他也心惊于令狐瞬败成不忧，见封不平脸色变换，知道他心生退意。连忙咳嗽一声，吸引封不平注意。
陆柏轻摇五岳剑派令旗，对封不平微一点头，不着痕迹的斜睨一眼岳不群。封不平暗叹一声，吸一口气说道：“未想岳师兄这位高徒，原来是我剑宗衣钵。”
令狐正与小师妹眉目传情，骤然听到这么一句，给吓得一激灵。心想，“糟糕！这人看出我身怀‘独孤九剑’了？”他自忖未曾露出马脚，一时间心虚的望向师傅。
岳不群见令狐惴惴不安，只当他牢记教诲，能以“剑气之争”为鉴反思己身，殊为难得，不禁微笑着向大弟子一点头。令狐见师傅点头，心中一松，虽不明就里，到底未泄露风清扬行踪。
岳不群道：“封兄此言差矣！五岳剑派都使剑，可是不论哪一门、哪一派，都讲究‘以气御剑’之道。剑术是外学，气功是内学，须得内外兼修，武功方克得有小成。
“成兄只练剑术，不修内气，遇敌骤败原也定数。封兄不引以为戒，只以为我弟子以剑术取胜，却未看出其中运气法门之高妙，岂不让人...”
他原为谦谦君子，平日绝无自夸之言，一句“高妙”只为鼓励弟子，说出口已勉为其难。即便成、封之流是来夺山，此时奚落之言也绝难出口。
封不平不知岳不群心境早已变化，被怼的哑口无言。原著中他执着于“剑气之争”，苦心孤诣几十年，未与华山气功找到出路，以至于最后黑化，弃“气”就“剑”。看似“剑”胜，实属无奈之举，皆因他心中执念：振兴华山！
如今有三弟子的“道”“法”之理，补足自身“纲举目张”，对于华山剑道一途豁然开朗，眼光自是不同。别人见令狐剑法精妙，他却惊叹弟子行气之巧。得此高徒，师复何求，中兴华山只在眼前。
令狐心中恍然，原来是他想的差了，二人并未认出他的根底，倒是虚惊一场。
封不平决绝道：“多说无益，既如此还请岳师兄指教！”说罢走入场中，拔出长剑，神情颇为悲壮。
他方才与陆柏一番动作，岳不群早收在眼底，此时略动心思就已明了。封不平自知必输还要挑战，绝不是心存侥幸，恐怕旨在试探他武功深浅，好还了嵩山援手之谊。
既然封不平溺战，岳不群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道：“既然封兄如此...”
“师傅，弟子未败，断没有让你您老人家下场的道理。”令狐行一礼打断师傅，继续道：“封...请赐教！”
他想师傅君子般人物，别人都打上山门了，还能彬彬有礼。他令狐自然不及师傅万一，就是气不过。本待骂他几句，又怕师傅怪罪，堪堪忍住不说。
封不平本来心中没底，见徒弟要替了师傅，暗中松了口气。无视了陆柏眼色连连，装作不屑道：“念在你一片孝心，老夫勉为其难指点你几招。”
成不忧看封不平颇为自负，有心提醒，“师兄”二字刚叫出口，封不平挥手打断，对令狐比一个“请”，却不摆剑式。令狐只道他小看自己，起了争胜之心，上手便无留力，一招“萧史乘龙”矫夭而出，直如神龙破空一般，却又蕴藉潇洒，翩翩若仙。
岳不群却暗自摇头，心想，“冲儿到底年轻气盛”。
比武竞艺不同生死搏杀，一般初始不会尽全力。各门各派之中，都有诸如“有凤来仪”、“苍松迎客”之类的起手，一来可以试探虚实，二来全了武道礼节。令狐一来就是杀招，招式凌厉有余，显是心存卖弄，着了封不平的道，在心境上已落于人后。
封不平浸淫华山剑法多年，令狐这一招“箫史”便是他也暗中赞叹。此时不敢硬接，以“苍松迎客”带过令狐剑锋，接着“天绅倒悬”护住要害。令狐岂容他反击，一招“白虹”打断封不平招式，接着是连环三剑，三剑又三剑，招招抢攻。
门外兄弟姐妹见大师哥把师傅的绝技“太岳三青峰”，用的如此出神入化，不禁喝彩连连，便是岳不群都忍不住含笑抚须。
令狐又以石壁上剑法攻之，二人拆了几十招，但长剑始终没有相碰，令狐抢攻，封不平守御，全是精微奥妙之极的剑法，旁观众人瞧得目为之眩，无不赞叹。
有高人在坐，令狐不敢使出石壁上其他几派的剑法，他瞬间挫败成不忧，哪知这封不平如此难缠，久攻不下，难免生出不耐。
封不平感受到变化，心道：“来了！此子剑法精妙不下与我，与他比拼剑法实为下策。他内功尚浅，我当如此这般...”
暗中计议已定，封不平展开“狂风快剑”，这套剑法乃是他隐忍苦思十几年所创，剑法突出一个“快”字，更有“奇、险”蕴含其中。
“狂风快剑”果然威力奇大，剑锋上所发出的一股劲气渐渐扩展，旁观众人只觉寒气逼人，脸上、手上被疾风刮得隐隐生疼，再也不能安坐，纷纷起身后退。
嵩山、泰山、衡山诸派高手，原本见成不忧顷刻败退，对他兄弟多有鄙薄，此时已不敢再稍存轻视之心，均觉他剑法招数精奇，剑上气势凌厉。
令狐被这一阵抢攻打的手忙脚乱，仓促间顾不得隐藏，使出“破剑式”中剑招，才稳住阵脚。此时他终于不敢自大，沉心感受剑法，小心应对起来。
封不平攻得越急，令狐冲越领略到风清扬所指点的剑学精义，每斗一刻，便多了几分体会。他对剑法上种种招数明白得越透彻，自信越强，当下并不急于求胜，只是凝神观看对方剑招中的种种变化。
渐渐的不再佑于破剑式中剑招，有时随手一剑就能切中要害，攻敌必救。有时封不平一抬手他已了然接下来动作，长剑预先放入空门，封不平招式使出，才后知后觉的慌忙变招。
突然令狐心中一动，似有所感，再发一招“萧史乘龙”，指向封不平左肩。封不平不往右避，直直往剑上撞来。令狐眼见他撞来，又是“箫史”刺向他右肋，封不平再度撞来。
若是老风在此，定要叹一句“后生可畏”。什么狗屁“无招胜有招”，不过是以“玄言”引人入胜，悟得“九剑”真理。既然无招，何必还有“破剑式”中那许多剑招？真要从字面去解，引一群孩童，雇几个泼妇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若把“九剑”分三个层次“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老风只在第二层故弄玄虚的阶段。令狐此时在剑法入门第一层，悟出了第二层，隐隐摸到了第三层。宁毅在场，恐怕又要哀叹令狐天资卓绝了。
众人看得稀奇，心道，“这人疯了不成，不仅不避，怎么还自投死路？”
封不平苦笑，剑理之上自己居然差这么多。哪是他要寻死，而是一招一式皆被料中，不得不来。若是剑术稍差的，令狐根本不必有第二招，第一下就撞个对穿。他是清楚“箫史”后招，才敢如此，看似行险实为生门。
“狂风快剑”委实快极，一百零八招片刻间便已使完，封不平见始终奈何对方不得，开始运气于剑，有时只以内力强行打断令狐剑招。
泰山派的一个道士说道：“气宗的徒儿剑法高，剑宗的师叔内力强，这到底怎么搞的？华山派的气宗、剑宗，这可不是颠倒来玩了么？”
一句话言中令狐心结，打断了他的悟道。封不平终于迎来转机，再加三成内力附于长剑之上，“狂风快剑”再次使出。堂中桌椅、屏风、茶具之类为剑气所逼，渐渐四分五裂。岳不群夫妇更是已经跳出堂外，护在弟子身边。
在旁观众人的眼中看来，令狐冲便似是百丈洪涛中的一叶小舟，狂风怒号，骇浪如山，一个又一个的滔天白浪向小舟扑去，小舟随波上下，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波涛吞没。
事实的确如此。
他此时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随波逐流，不能自已。他剑法虽利，却破不去封不平的剑气。更因华山气功同出一源，但凡出剑还要被他剑势所带，原本指向的空门要害的剑招，纷纷变形走样。
（这时定有看官大呼，“令狐冲，快用破气式！”却不思索其中道理。何为破气式？只能是以气破气，到那时“独孤九剑”还能叫“九剑”吗，只怕要改为乾坤一气了。这恐怕就是独孤求败，始终未卖出宗师一步的缘由。也不怪杨过弃之不用，他以“九阴”印证，独创神功，“黯然销魂掌”正是内功的高明应用。）
任你花样百出，我只以力破巧！
封不平再无初时的小心翼翼，一朝得势心态逐渐发狂。几十年的隐忍苦楚终于爆发，令狐再无还手之力，竟连招架都有些勉强了。形势骤然而变，场中众人都看出不对来。
成不忧见师兄口中念念有词，面色如痴如狂，一会痛哭一会大笑，出剑大开大合，虽然章法还在，出剑更见威势，但毫无留力。这样下去即便赢了，势必力竭而死！成不忧想要上前拆架，却近不了身，只能大叫一声：“不平师兄！”封不平却哪里还听得见他说话。
走火最为凶险，不仅仅是对当事人来说，对旁人也是如此，何况是封不平这种武艺高，又发狂入魔的。成不忧求助于嵩山诸人，他几个哪里肯以身犯险，纷纷后退表示无能为力，恨的成不忧咬牙切齿。
封不平此时所见一片血红，眼中更只剩令狐一人，他心中癫狂：“便是这剑宗小子，害得我气宗剑毁人亡，夺了我华山基业...可怜师傅、师伯、师叔...哇啊啊...可喜这小子就要死在我的手里了...哈哈哈...终于报仇了...师傅...哈哈哈...师弟...
“师弟！谁叫我！师弟...是不忧师弟...不忧师弟你没死！你在哪儿？不忧...不对！我是剑宗！那他是谁！好哇，这气宗小子好阴险，冒充我剑宗弟子，不忧师弟定是着了他的道了！看我为你报仇，呀！着！”
封不平尽一身功力于一剑，斩向令狐，令狐早已被夺势，勉力抬剑一挡，两剑相交，眼见就要剑断人亡。忽然一把长剑递来，只一翻便压住他二人长剑。封不平连抽几下竟然抽不走，堂中众人无不大骇，岳掌门内力竟深厚如斯！
岳不群有感于令狐剑法高妙，便是自己都颇有不如，假以时日华山派一飞冲天，定要应在此子身上。有心借封不平磨砺弟子心境，便由得他频处险境，却一直不曾放松，早已暗中养起了“养吾”剑式。
三弟子大才，勘破“养吾”真意，此时用来才见奥妙非常。大弟子与封不平皆修习华山内功，气机勾连之下，二人一举一动岳掌门洞若观火，封不平必杀一剑，已在岳掌门势中。
情势已危在旦夕，岳师却极为从容，只见他顺手抽出弟子腰间长剑，缓步迈入厅中，只出一剑便压住他二人。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看似缓慢，实则极快，众人竟连惊叫都不及。
成不忧率先回神，急道：“岳师兄剑下留情！”
岳不群微微一笑，道：“封兄，说好的指点小辈，怎地如此急切。”说罢松开长剑。
“当啷”，封不平长剑落地，人也脱力一般委顿在地。岳不群一字一句说的轻轻巧巧，却附加了极深的内力，似一柄重锤一下下砸在他心间，每说一字心智便拉回一分。
他心下感激，佑于旧时恩怨难以开口，捡起长剑归于鞘中，以剑拄地勉力站起。不忧来扶被他一把推开，踉跄着站稳，双手捧剑过头，向岳不群一揖，岳掌门含笑接了。不忧、不平相视一眼，都看见对方脸上惭愧，二人不发一言捂脸而去。
此番景象叫厅中众人看见，心中只剩一句话：君子以德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