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骨槎枒托地坚
——悼念人民艺术家刘开渠

5月初，为祝贺刘开渠先生即将到来的90诞辰，我曾为他写了一篇评论文章。没承想文稿尚未寄出，老人家竟已去世。这一突如其来的情况，使我格外悲痛。

1992年1月8日，文化部调我到中国美术馆，任分管业务工作的副馆长，因而能有更多机会，与刘先生在工作上保持较密切的接触。他学识渊博，严于律己，待人谦和，责任心强，堪为师表，深受全馆人员的爱戴与尊敬。

今年6月18日，是中国美术馆建馆30周年。为搞好馆庆，他于前一日上午，主持了有美术界著名专家、学者参加的关于如何加强美术馆建设的座谈会。出于对与会者的尊重，刘先生不顾高龄，一直坚持到12时5分会议结束。下午，他又接待了来访者；晚上，出席了有关领导与馆内员工的会见。18日下午我在馆庆招待会上得知，刘老凌晨刚一起床不慎摔伤，造成了左腿股骨颈骨折。

听到这一消息，我于次日早晨立即跑到协和医院去看他。令人惊喜的是，老人的精神状态却很好。他以低沉、沙哑的声音，非常安详地和我谈论着有关新画库的建设，发现和培养有创见性的年轻美术家，如何把中国美术馆办成美术界最高层次的学术中心等问题。我万万没有想到，正在这时候，死神扇动着黑色翅膀，开始向他迅猛地袭来。25日5时10分，刘先生走完了人生最后的行程，享年89岁。他的逝世，不仅使我们中国美术馆失去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馆长，同时也是我国美术界的重大损失。

刘开渠先生是我国现代雕塑事业的奠基人。他是在20年代末继李金发之后最早赴欧洲学习雕塑，回国即专门从事雕塑创作且又成就斐然的艺术家。他一贯主张，雕塑艺术在“创造一种新境界”的同时，应该起到“明劝戒、著升沉”的作用。日军侵华后，1935年他在《漫谈新艺术的创造》一文中大声疾呼：“要想中国不亡，唯一的办法是发展国人的民族意识，激发人民宁死不屈，宁战败，也不承认任何外人有侵占我们的权利。”1939年他又在《雕塑与抗战》一文中提出，“雕塑可作为抗日建国之宣传的工具。”认为“如果在全国各大城市，各大交通要道，都建立一座高大的抗日英雄像，以宣传民族的精神，可直接感化千千万万的民众，这对于抗战卫国的民气之激起，必有十分的效果”。在这种思想指导下，六十多年来，他创作了一系列有血有肉的生动感人的艺术形象，准确地表现了社会生活的本质，揭示了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他的许多作品，构成了我国现代雕塑史上的一座座丰碑。比如：1934年，他刚从法国归来不久，为纪念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牺牲的将士所创作的《淞沪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图1），讴歌了爱国志士奋勇杀敌的英雄气概，是我国第一座表现抗日题材的纪念碑。

图1

1945年，他创作的大型浮雕《农工之家》，是我国现代雕塑史上第一次表现农工题材的优秀作品。

1952年至1956年，他作为我国最宏伟的全民族的纪念碑——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兴建委员会设计处处长和雕塑组组长，领导并参与了纪念碑的设计以及大型浮雕的创作。由他完成的位于纪念碑正面的《胜利渡长江，解放全中国》，与其他三面浮雕一样，堪称不朽之作。

从1956年至1959年，受中共中央编译局委托，为《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等著作的封面，设计了这些经典作家的浮雕头像。

此外，在他所创作的众多作品中，还有《抗日阵亡将士王铭章纪念碑》《无名英雄纪念碑》《李家钰骑马像》《孙中山纪念碑》《蔡元培纪念碑》，有表现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等革命领袖和杜甫、刘禹锡、鲁迅、翦伯赞、梅兰芳、肖友梅、李劼人等古今文化名人的肖像，有《工农红军立像》《少女像》（图2）等。

图2

总的来看，刘开渠的雕塑艺术，风格严谨，质朴无华，把西方的雕塑观念和技巧融于中华民族的内在精神之中，以极为概括的艺术语言，表现了所塑造的人物勃勃的生命力及其性格特征，赞美了中华英杰和劳动人民的优秀品质，歌颂了中国革命的历史进程。他无愧是一位站在时代前列、与民众心心相印的雕塑家。

自我国进入以现代化经济建设为中心改革、开放的新时期以来，刘开渠作为我国雕塑事业的领导者和组织者，曾多次提出发展城市雕塑的建议。1982年在他主持下，由中国美术家协会向中央提出了《关于在全国重点城市进行雕塑建设的建议》。此文件得到了国家的批准。他于同年出任全国城市雕塑规划领导小组组长。从那时起至今，三次在京主持召开了全国城市雕塑规划学术工作会议。1984年5月，还主持过我国第一次城市雕塑设计与方案展览。此展览由全国城乡建设环境保护部、文化部、中国美术家协会联合主办。共展出全国25个省、市、自治区及香港地区的作品360多件。通过这些活动，进一步研究了如何规划全国重点城市雕塑的问题。

刘开渠是一位学贯中西、业绩卓著的美术教育家。几十年来，他发表了《雕塑文摘》等一系列有关雕塑创作、雕塑欣赏、雕塑教学的论文，培养了一批批杰出的雕塑艺术家。肖传玖、王朝闻等人于30年代，受教于他的门下。1960年和1978年，刘开渠分别主持了中央美术学院第二届、第三届雕塑研究班的教学工作。在教学中他主张：雕塑作品必须揭示现实生活的底蕴，具有独创性的品格，做到民族精神、时代特色与个人风格的统一。雕塑家在创作中要尊重雕塑艺术的自身规律，要具有较全面的艺术修养和扎实的基本功。当时的研究生张德华、张德蒂、叶如璋、叶毓山、伍明万、田金铎、孙纪元、陈启南、孙家钵以及他们的其他学友，都为繁荣我国的雕塑艺术，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刘开渠先生是我国美术博物馆事业的开创者。自1963年中国美术馆落成起，一直担任馆长。30年来，在长期实践中所形成的办馆思想，是适合我国国情、切合实际、富有创见性的。比如：他的要把中国美术馆建设成为现代化的有中国特色的美术博物馆的思想；中国美术馆要引导创作、认真贯彻“二为”方向和“双百”方针的思想；为群众服务、为美术家服务的思想；不要埋没人才、要发现和培养有艺术才华、独具风格特征的青年美术家的思想；要把中国美术馆办成美术界最高层次学术中心的思想，等等，都是繁荣我国美术博物馆事业宝贵的精神财富，具有巨大的现实意义和指导意义。

1984年5月7日，文化部、中国文联、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美术馆、中国城市雕塑规划领导小组在京联合举办了庆祝刘开渠从事艺术活动60周年大会。著名作家、开渠先生老友肖军曾献诗云：“铁骨槎枒托地坚，风风雨雨一年年。秋来结子红于锦，何与闲花斗媸妍。”此诗可称以枣树相喻为刘老一生之写照。我借此诗之意，深情地缅怀这位杰出的人民艺术家。

（原载《美术》1993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