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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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她是谁

(一)

四楼的解剖室,窗边的排风扇用力地转着,白炽灯明晃晃地照在头顶。

宁芷戴着两层手套,伸手把尸袋的拉链拉开,高腐尸体原本就有很重的尸臭味儿,开袋后,腐败的气味隔着口罩仍然浓烈。死者是女性,面部毁坏严重,脸皮仿佛被整张撕掉,腐肉呈深红色,颧骨处露出白骨。脖颈两侧的动脉处有两个大小相同的圆孔,她用标尺测量,圆孔直径三厘米,周围有白色的蛆在涌动着。

死者已呈现巨人观[1],尸僵完全缓解,除了脸部和脖颈之外,无明显外伤,脚趾甲内有淤血痕迹。用手按压能推测出死者盆骨略宽,按压时伴有骨擦音和骨擦感,所以死者骨折的可能性很高,另外死者左小腿外侧有一处膨胀到变形的樱花文身。

宁芷的手术刀从颈部快速下滑,直至耻骨联合的上方,皮下组织完全暴露出来,丝毫没有血液的痕迹。她将肌肉组织分离后打开胸腔,熟练地把内脏依次摘除切割称斤,给范湉报数。

胃部和肠道均无中毒的症状。宁芷割开死者的颈部,颈部软组织已损伤,黏膜出血,甲状软骨骨折,很快,她从死者喉部取出一团细细的丝状物。在显微镜下可以看出是布料的纤维,脚趾甲的缝隙有同样的布料纤维。

工厂荒废已久,院子里并没有任何布料。

宁芷把手套摘下来,陈述着尸体呈现出的信息:“死者死前应该经历过激烈的身体冲突,死亡原因是机械性窒息。”

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能看见里面有两个女人正合力抬着尸袋并将其装进冷藏柜,陈相正敲了敲窗户,刷卡进去。

打印机发出“咔咔”的出纸声,宁芷擦干手小跑过去把结果拿在手上,边看边招呼陈相正过来。

“硫酸厂不是第一现场,是抛尸现场。死者年龄三十岁左右,大脚趾骨节异常突出,可能从事武术或者舞蹈等相关工作,抛尸前尸体经过精心的处理,指纹被毁,身上的血差不多从这里放完了。”宁芷指着死者的脖颈处,“动脉处有两个直径三厘米的圆孔,应该是用以抽吸血液。”

“死亡时间是三天,窒息死,喉咙处有棉质纤维。”

“三天?”陈相正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那怎么可能连脸皮都没了?”

“根据死者脸部的褶皱痕迹,猜测脸皮是在抛尸前用保鲜膜、塑料袋之类的东西加热揭掉了。”

听完,陈相正立刻捂住嘴,往外吐酸水,宁芷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凶手的处理手法很专业,至少,设备还算专业。”

“还有什么信息吗?”

“没有,死者生前没有遭受过侵犯,但有过激烈的身体冲突,身上有明显的淤青。你那边调查好死者的信息了吗?”

“失踪人口还在核实,估计要等一阵子,老大出差还没回来,进度有点慢。”

“那你们得加把劲儿了。”宁芷叮嘱一句后,回头向正在电脑前办公的前辈范湉打了声招呼,便跟着陈相正一起去了特案组。

其他人成一小组,正在对失踪人口做详细的调查,范围已经缩小到十个人,可这十个人的职位身份却都不符合。

抛尸现场在一处乡道胡同的硫酸厂里,由于该厂已经停工半年之久,加上人烟稀少,因此没有目击者。要不是拾荒老人,可能到硫酸厂再次开工前,死者都不会被人发现。

陈相正烦躁地抓着头发,催大家继续努力,宁芷从陈相正那儿拿了份案件资料,也不想站在一旁碍事,就折回办公室。

法医部组长范湉正在整理信息,看见她进来,头也没回地问道:“听说这次案子很棘手?”

“估计侦破有难度。死者身份信息不明,除了死因是已知的,连第一现场在哪儿都不知道。”

“听说局里已经在申请外援了,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把大神从国外请回来。”

宁芷心思没在这儿,一句都没听进去,打马虎地应付一声,随即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抛尸现场的照片。尸体被丢在工厂的铁门内,身上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很显然,凶手就是为了掩盖死者的信息,才大费周折做这么多的事情。

这个案子的突破口,就在死者信息上,而这也是目前最难的一点,该怎么办?

宁芷皱着眉头,闭着眼睛,正在努力思索时,一个不合时宜的画面跳入脑海——

一个男人站在一块白板前,拿着记号笔在几张照片上连着线,清着嗓子说:“他们之间的确是有一定关联的。”

她猛地睁开眼睛,而脑海中的画面还在继续——

“现场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凶手留下的信息。”

“小宝,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抓到凶手。”

(二)

一栋别墅外响着警笛声,警察在现场拉上长长的警戒线,刑侦科正在拍照和收集证据。

报案的人是死者摩根·莫森家的家教,她捂着胸口努力地吸气,她早上过来打算辅导孩子学习,没想到却遇到了灭门血案,现在仍心有余悸。

此时,警员正在调查着四周的环境和对面街道的监控,不巧的是前几天有孩子玩弹弓把附近的几个摄像头都打破了,正在协调赔偿中,所以迟迟没有修好。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恨不得化身福尔摩斯,来破解这个案子。

一个穿着防护服的男人从车上跳下来,脚上的步子有些快,一头黑发软软地趴在头顶,桃花眼略显疲惫。他从兜里把证件掏出来挂在脖子上,直接从警戒线下钻进去。

浓烈的血腥味直扑鼻腔,放眼望去,客厅的家具都被器具划得凌乱,茶几被掀翻在地,两个碎茶杯里未喝完的茶水浸透褐色的地毯,边缘还有些粉白色。

冰箱旁有个男孩躺在地上,上衣被染成暗红色,蓝色的眼睛圆睁,可乐罐里的可乐已经被洒光,罐的开口处有细微粉末。

江桓一只手拿着笔记本,一只手掀起孩子的衣服,发现其腹部有多处刀口痕迹,皮肤颜色已经变深,用指腹轻轻按压可见颜色减退,继而记录道:“death time,8h(预计死亡时间八小时)……”

现场的警察Nob He赶紧从楼梯上跑下来,见他带着手套,不能握手,便重复着点头的动作:“Mr Jiang,好久不见。”

江桓刚从办公室赶过来,白色大褂下穿着白色的T恤,袖口微微挽起,黑色的裤子,膝盖微微弯曲,一双迷离的长眼,淡定地盯着尸体。

顺着血迹,江桓越过凌乱的客厅走到厨房。厨房里都是大牌,厨具价格不菲。冰箱里有分类的食材和饮品,碗具整齐地摆在消毒柜里,刀架上少了一把刀。垃圾桶里倒满了还没做好的半成品蔬菜,看包装应该是超市傍晚的甩卖品,旁边横卧着一小瓶空的安眠药。

走到儿童房的玩具区,可以看到大部分玩具都已经褪色和起毛边,角落里堆着几个连包装袋都没有拆开的玩具,江桓拿起其中一个玩具翻过来看了一眼标签,居然是印刷粗糙的英文,这盗版玩具和房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主卧里有明显清理过的痕迹,从客厅延伸进来的血液到门口就彻底消失了。摩根肥胖的妻子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侧躺在床边,摇摇欲坠,而瘦弱的摩根则占据了双人床正中间的位置,他手上握着的刀别扭地插在妻子的心口,两个人的躺姿极不协调。

主卧室有大量的女主人放大了的写真照,床头柜摆着女主人的化妆用品,衣橱同样塞满了女士的衣服,男人的衣服只占据一个小角落。

江桓伸手拨了拨男人的衣架,摩根身上穿着的是睡衣,屋外并没有晾晒的衣物,拨弄处明显少了一套衣裤。江桓把Nob He叫过来,让队员在附近的垃圾桶里找找有没有凶手丢下的衣服。

他重新回到客厅,将眼前所看到的现场信息汇总到一起,一件一件地联系起来,逐渐有了一些眉目,转过头看着Nob He说:“什么人来做客会选择带商场打折的蔬菜?”

“自家人?”

“就目前现场而言,凶手留下的信息是如此。”

“还能看出什么?”

“更详细的信息需要等解剖后才知道。”

走廊的尽头,一扇厚重的铁门被明晃晃的灯光照得惨白,江桓把白布重新盖在尸体身上,等待打印机的结果。

和他在现场推断的基本没差,他拿着资料直接去了警察局办公层。警员们在就犯案形式进行分析和调查。

他们说完才公布道:“三位死者均为他杀,三人胃里均检测出安眠药成分,根据消化情况来看,食用药物的时间超过十二个小时,男人的死亡时间与女人和孩子的死亡时间相隔四个小时。”

其中一位警察提出疑问:“不会是因情杀人吧?”

江桓翻着现场的照片回答:“就已知信息可推断,凶手十分了解被害人一家的作息习惯,熟人因情犯案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夫妻的家庭关系调查了吗?”

“正在查。”

Nob He摸着下巴说:“这个家里女人是主导,但从凶手刻意摆放夫妻尸体这点看,凶手在极力地强调男人的重要性,向我们展现了对妻子和孩子的恨意,TA的内心渴望着男性地位的上升,可以从因母亲脾气暴躁导致家庭不和谐这方面入手排查。”

资料显示女主人家世显赫,独生子女,男主人是工薪家庭出身,父母早逝,有个在医院药房上班的弟弟迈奇,二十四岁,平时很不得女主人的喜爱,现居住在另一个街区的老房子里,生活环境很差。

Nob He敲打着纸上弟弟的照片总结道:“在药房上班的话,不需要医生开单也能取药,因贫富差距而产生怨念,很符合侧写!”他说着拿起车钥匙往门外赶:“先去把人抓到。”

车子停在一处破旧的小房子前面,房子是摩根父母去世后留给迈奇的。

搜过一圈,他人并不在家。工作的药店反映今天他并没有来上班。他们冲进屋子,也没有找到嫌犯。

江桓走在后面,细细地观察着房子。满屋找不到新家具,桌子上还摆着修遥控器的工具,磨破皮的沙发上盖着洗得发白的布套。墙壁的正中间摆着一个大相框,里面是一家四口的全家福。

迈奇似乎在努力保持着父母在世时房间的样子,并没有因为独占这栋房子而大刀阔斧地改造。迈奇应该是个念旧又节约的人。

他的卧室在二楼的最里面,简约风的房间,以白、黑、灰三个颜色为主。床头柜上摆着他和哥哥摩根的合照,两个人拿着橄榄球,对着镜头大笑着。

江桓被贴在桌角的便签纸吸引,他将其包进证据袋内,透过袋子可以看见迈奇写在上面的待办事项:下班后换身干净的衣服,去超市给哥哥买菜,给孩子置办玩具。

下边还附带一句“希望他们满意”。很明显,他很重视哥哥一家,尽力去迎合他们的喜好,每个细节都没有表现出他有杀人的倾向。

晚上回家,江桓在网站上搜索迈奇的社交圈,发现和他互动的好友不多。或许是因为不善言谈,无论别人对他发布的内容作出什么评价,他都只回复简单的表情符号,偶尔还会有人调侃他是闷葫芦。

但在私信里他和一个全黑色头像的网友聊得欢快,两个人天南海北什么都聊,言语间迈奇也向对方透露过对哥哥家庭的失望。

摩根是典型的三好学生,但在工作中却处处碰壁,婚后由于和女方的家庭差距,在家里一点地位都没有,什么都要听妻子的,连孩子都给他脸色看。

网友不止一次和他说要他给嫂子点教训,但迈奇从没这种打算。

顺着对方的头像点进去,发现里面是空的,但点赞的数量很多,清空账号应该花费了不少时间。

诱导杀人不成,亲自动手?

江桓把网站复制给局里在线的技术人员,让他们去处理。

看了眼时间,他把电脑的桌面切换到案宗上,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地输入一串网址,点击回车键进入档案局内网,输入“高级研究院火灾”,得到的结果除去公开刊登在报纸上的消息外,只有寥寥数语,想再知道更多需要有公安局的登入许可证。

他看着屏幕上的受访权限,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就在这时,电脑“叮”的一声发出提示,右下角跳出一封新邮件。

这是他的私人邮箱,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能把消息发到这里的人,估计也不一般。

江桓毫不犹豫地点开,屏幕上加载出一张照片,照片中显示的地点赫然是高级研究院。他一直在寻找的大火前的现场照片!

试验台下躺着两个人,身下有着蔓延的血迹。

覆在鼠标上的手指僵了一秒,这张照片在案件的任何公开资料库里都是找不到的,如今却被发送到了他的邮箱。发件人是谁?照片的真实性?发这份邮件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三个问题快速地在江桓的脑袋里闪过,但邮件的ID只显示一个H,追踪地址也显示无效。

他皱着眉毛往下翻,紧接着一行小字跳出来:真相由你来找!

看来,想要他回国的不止自己那颗心,还有这敌友不分、躲在幕后的神秘人。

这张照片绝对是案件的突破口。

当年研究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张照片无疑是突破口。

他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道:“我要回国。”

对方的声音有些兴奋:“那之前的工作邀请就当你答应了。”

挂掉电话,江桓望着窗外,树上有一只乌鸦站在那里,黑漆漆的眼睛似乎在看着他,叫了一声便飞走了。

时隔五年,他终于要回去了。

(四)

“我要去抛尸现场。”

宁芷拎着档案本和陈相正知会一声就要走,却被他拦在门口:“小芷,你不能去,老大不在,太不安全了。”

“是抛尸现场又不是案发现场,哪有那么多危险?”

陈相正不依不饶,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那我给老大打电话,你亲自和他说。”

电话接通后,那边声音有些吵闹,似乎是机场飞机晚点四个小时,很多乘客正在闹。陈相正大声地说了半天,对方都听得不真切,宁芷看眼时间,催着他快点说,不然一会儿天黑了。

陈相正干脆把电话递给她,宁芷接过来自顾自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对方按捺着烦躁回复:“不许单独冒险,等我回来一起去。”

宁芷“嗯嗯”地挂掉电话,然后把手机还给陈相正,淡定地绕过他准备出门。

陈相正一脸懵,举着手机问她:“老大答应了?”

“他说下了飞机就过去找我。”

“真的?老大真这么说?”陈相正不相信,又问一遍。

“不信你就再打一次电话确认。”

宁芷语气坚定,一脸正气,平时她也不算爱说笑,陈相正也不敢再怀疑,退到一边帮她开门,并且再三叮嘱有事赶紧打电话报警,附近的巡警会尽快赶到。

“知道,我很惜命。”

说完,宁芷直接出门,不给他多问的机会。

她走到走廊里直拍胸口,心虚得要命,刚刚谎话说得太溜,连自己都险些信了,更何况是老实巴交的陈相正。转念又想,还是要快去快回,虽然于城下了飞机,这事还是会穿帮,到时候谁都少不了写检讨,但她更想去现场了解更多的信息。

硫酸厂所在的乡道很隐蔽,在水兰高速下的双向乡道里的一条自家铺的小路里,路两边被高耸的大树遮着,里面便是庄稼地,远远地看过去,勉强能看到为数不多的几座厂房的屋顶。

GPS定位不是很准确,宁芷在那条路上绕了好几次才找到下去的路口,路上铺着不规则的砂石,还有车辙印。

路上有些块头大的石头,车子轧过去,猛地一颠,好在车子底盘够高,不然这短短四百米的车程基本能把车开到报废。

好不容易到工厂,已近黄昏。大铁门被新的链条锁着,封条被风吹得挂在一边,宁芷绕过去用从陈相正那里拿来的钥匙打开大门。

现场还保持着原样,正对着门口的地上画着一个人的形状,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尸臭味。

宁芷往人中抹了点清凉油,薄荷的凉气直冲眼睛,她抹一把泪,虽然这刺激有些过头,但总要好过现场迟迟不散的尸臭味儿。

整个大院里长满半身高的蒿草,墙边还堆着拆迁没搬走的生锈的铁桶,往里走就是硫酸厂房和储藏间,这两间房里只剩下破碎的玻璃片和几把椅子,没有生活的痕迹,也不存在凶手逗留的可能。

看来凶手只是把死者丢下就离开了。

天已经昏暗,宁芷边往集体宿舍那边走,边往本子上记录,趁着天彻底黑之前,还是要快点离开。

四处探望,硫酸厂里没什么特殊的架构,凶手把抛尸地点定在这里,仅仅是因为偏僻吗?

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刹车的声音,怕被巡警发现她来过现场,铁链早被她从上面的缝隙里重新锁上,连车都被她停在另一条岔路里。

再看眼时间,这个点儿还来这里的人,除了巡警和她这类型的人外,只剩下一个可能——

凶手重回现场!

宁芷身体灵巧,警觉地闪身躲在房屋的右侧,手指紧紧地抠着墙壁,心快跳到了嗓子眼,但仍旧集中精力去捕捉更多的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朝着厂房方向走去。

脚步的“咚咚”声,一下一下敲在她心脏上,她有些恐惧,毕竟变态杀手重回现场回忆杀人快感很常见。

手心里细密的汗都搓在衣服上,眼睛快速地转动,她瞄准墙角处的铁锹,铁锹的木杆有点风化,但勉强算得上是武器。

她握紧铁锹,缓缓地朝着群房的后面走,盘算着如果被发现就奋力一搏,如果侥幸不被发现,还能看到凶手的长相就赚了。脚掌落地的每一步,她都异常小心。

好不容易绕到厂房后,宁芷发现离地大约两米处有扇窗户,需要站在垒起来的砖头上才能看见里面。她堪堪站上去又不敢贸然露头,半屈着身子把耳朵贴在墙上,隐隐地听到脚步渐远的声音,她赶紧直起身,却只看见关门的背影。

凶手这就要走了?

她一刻都不敢放松,轻轻地跳下来,重新绕回房前。大门外似乎有细微的脚步声,这才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

她重新握紧铁楸,借着夜色,贴着墙根挪到门口,四下张望一下,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大门。

咯——吱。

大铁门发出一声长长的声音,该死,千算万算,没算到生锈的铁门会发出声音。她忍住心脏的狂跳,长腿弯下一步滑进铁门,身影立刻融入无边的黑暗中。

大门外响起了去而复返的脚步声,对方也在刻意压低脚步声。视线刚适应这个空间,她回忆着刚刚在厂房后看到的房间布局,快速又准确地躲在一个大机器后面。

这一次,她大气都不敢喘。

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她强咽一口气,目光紧紧地盯着门口,脑袋里快速地计算着。

凶手应该和她一样,在进厂房初会出现短暂的盲点,而她可以借着推门那一瞬的光亮找到对方的位置。

她握紧铁锹的手更是用力。

“咯——”声刚响起,宁芷脚底用力,快步冲出去,用铁锹对着门口站着的人直拍而下。

一声惨叫骤然响起,“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借着微弱的光线,可以看到一个身影瞬间趴在地上。

宁芷迈着大步直接越过那人朝着大门跑去,此时看凶手的长相一事,早被她抛在脑后,现在她一心只想跑出去。

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她更是加快脚步,耳朵里有扑簌的风声,也能清晰地听到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还没到大门口,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更近了,感觉被打倒的人仿佛就站在身后,她把力量集中在小腿上,用力地蹬,直朝大门冲去。入眼的是一辆黑色的车,她的第一个念头是赶紧把大门从外面锁起来,否则她绝对逃不过开着车的凶手。

脚上蓄足了劲儿朝铁门跨出一步,落地后,她半扭着身体,迫不及待地去摸铁锁,追赶的黑影忽然停下,但她依旧不敢松懈。

越是慌乱,铁链越挂不上。手抖得厉害,视线有片刻的模糊,根本顾不上擦额头渗下来的汗,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把门锁上。

“你怎么在这儿?!”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传来,颤抖的手瞬间变得僵硬,急促的喘息声骤然消失,仿佛失去了呼吸能力。

这个声音!

她猛地转过身,就看见从车后正缓缓走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由于背光的原因,面目看得并不真切,但这个声音却准错不了。

“江桓!”

宁芷脱口而出。

时间已经过去五年,但这个声音却不可能被忘记。

(五)

宁芷和江桓能相识,是被班导胁迫的。准确点说,是因为朱陈媛。班导说不参与此次校里安排的救助活动,学分将变成零。

她无所谓,但朱陈媛不愿意,抱着她的胳膊磨她,说万一重修的话,她俩课程不一致就没办法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逛街,想聊天也找不到共有的时间。

这种时候她感觉朱陈媛特别像她妈妈。朱陈媛和宁妈都是江南女人,说话软糯,立场坚定,宁妈总会站在爸爸和她中间做个协调者。莫名地,她就妥协了。

只是此救助非彼自救,是学校试推行的针对问题学生的一对一的生活心理引导,这也是她不愿意参与的原因。她学的是法医,自然也通读过心理学的书,她了解到自己的不合群、冷漠,只是人类众多性格中的一种,不应该被称为“问题”。

宁芷在第一次会面前,想象过一群人像联谊一般,救助人坐一边,被救者坐另一边,进行你问我答,然后在内心给她们的名字打分。想到自己的名字也会被打分,她就头皮发麻。可推开咖啡店的门时,并没有所谓的大排场,只有一个人坐在靠窗的座位。

目光对视的一瞬间,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某种光,亮得让人胆怯,第一反应是快点离开这间咖啡厅,却没有停止向前迈步。

他从座位上站起,灿烂的笑容挂在脸上,一双桃花眼半眯着:“宁芷,我是江桓,请多多指教。”

整场下来多数时间是江桓在说,两个小时的会谈结束,江桓都没有问她是如何成为问题学生的,又是如何恢复正常的。

第二次救助甚至后面的几次救助,江桓仍旧没提过这个话题,这让她心生反感,因为和心理医生对待病人时很像,或许学校给他的资料上有她的一切。而救助早就无声无息地开始了。

第五次救助活动开始前,她故意窝在宿舍睡觉,直到朱陈媛下课给她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去食堂吃饭时,才从床上下来。

走到楼下,天有点落雨,她又折回去拿伞,再下来朝着食堂走时,又无法前行。这一次,她什么都没有忘记拿,只是女宿舍楼下的花坛边站着一个淋着雨一动不动的身影,让她不得不止步。

雨越下越大,宁芷迟疑了几秒还是走过去,把伞稍微向那人的头顶移过去。伞下被雨淋得湿透的人,有感应地抬头,似蒙着水汽的眼睁得大大的:“还以为等不到你,身体还好吗?”

宁芷拧眉,并不习惯突如其来的关心。

江桓站起来,足足比宁芷高出一个头,头直接顶到了伞面上。冰凉的手指覆到她额头,在她愣怔间又撤回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没发烧,但眼睛好红,没休息好?”

宁芷自觉地向后退一步,冰冷地注视着江桓的脸:“你为什么在这儿?”

“你没来,加上最近天气不好,担心你生病,所以过来看下。”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在群里看到被救助人的聊天信息,有坚持两次后,救助人选择放弃的,有被救助的人多次爽约的,但江桓这种找上门的却是新鲜事。

她不去,他只会以为她生病,而不承想这是“问题学生”使坏的一种方式。

“昨天睡得晚,让你担心了。”

说完,她不由得将手臂抬高,让江桓的腰能完全直起来。

江桓反倒不好意思地先笑出声,桃花眼眯成一道弧:“我没和你这么小的女孩相处过,以为被讨厌了。”

那天,宁芷和江桓在大伞下聊了一个半小时,彼此的手机都响过,谁都没接听。直到朱陈媛气势汹汹朝着她扑过来,揽住她的脖子压低声音说:“见色忘义的小女人,没成年就敢泡帅哥!”

声音虽然低,但在场的人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宁芷和江桓互看一眼,均很呆滞,朱陈媛还在喋喋不休:“喂喂喂,你怎么没告诉我,你的救助人是江桓,咱们系的男神啊。这种事你居然不上报,不怕我们集体吞了你?”

在朱陈媛彻底丧失理智前,宁芷的手已经捂住她还在发声的嘴,把伞递到江桓手里,抱歉地说:“我室友偶尔有点疯癫,伞你拿着,我回去照顾她。”

不等江桓回复,宁芷连拖带拽地把朱陈媛带进女生宿舍,一路上都在听着她碎碎念,宁芷竟有点想笑,从前她并不关心学校里的事,认识的人也少,听朱陈媛这么一说,发现江桓竟然有那么好。

再到后来,宁芷不再排斥会面,偶尔还被江桓带着提前上解剖课,去到案发现场学习经验。她渐渐地了解到更多关于江桓的事——有内涵又开放的家庭教育、不庞大但有价值的朋友圈以及优秀的头脑。

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很多,但谁都没有花时间去制止。在她的眼中,除了成绩,并没有特别值得关注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去关心江桓心中的想法。

寒假来临,宁芷和往年一样拒绝周康叔叔邀她一起过年的好意,申请住校。送朱陈媛到火车站重返学校时,她看到拖着行李箱等在女宿舍楼下的江桓,先是一愣,随后莞尔,轻步走过去。

谁知江桓特别警觉,一听有声响,立刻转身和她对视,问她道:“你不回家?”

宁芷摇头:“我申请了住校。”

“过年也不回?”

宁芷裹紧衣服上的毛领,不停地搓冻得发红的手指,避开他热烈的目光:“还没想好。”

江桓想起四年前满天飞的新闻报纸,又想到周康的嘱咐,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俯身往她手里塞了张纸条:“我家在近郊,有事你打给我。”

寒假过半,那些留校的学生最后还是买了年前两天的回程票,真正留校的只有宁芷自己。

春节当天,宁芷准时在零点给通信录里的人发送新年祝福短信,发送后,在熄灯的宿舍里,抱着被子沉沉地睡过去。

再醒来已是中午,宿舍外热闹非凡,炮竹的声音很响,卷着被子凑到窗户边听,宁芷才揉着脸去洗漱。手机里有江桓的未接电话和一条朱陈媛回复的同乐短信。

宁芷一直在窗边坐到天黑,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她大概是家里最忙碌的人,惦记着爸爸什么时候轮班回家、妈妈准备的是什么饭菜,还有守着亲戚送给她的压岁钱。

眼睛不由得泛红,浓烈的失落感无声无息地裹住她。可这情绪没持续多久,她隐约听到窗外有动静,好像是在叫她的名字。宁芷站起来向外看,隔着一层玻璃和两米宽的绿化带,她看见路灯下穿着黑色棉服的江桓,他也看到了她。

宁芷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来不及穿外套,三两步跑出宿舍楼,根本不给江桓说话的机会,整个人都扑到江桓身上:“新年快乐,江桓。”

江桓想推开箍在身上的宁芷,可她的力气出奇得大,死死揪着他的袖口,奇怪的感觉在胸腔上震动,他还是将她从身上剥离开。

宁芷低着头,站在那儿,似乎因为被推开而失落,像被全世界遗忘的小兽。

江桓叫她名字,她也不应,伸手去抬她下巴。宁芷的一双大眼睛红透,里面的水珠来回转着,竟哭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新年快乐啊。”

江桓的心像被一双手揉过一样,湿漉漉的,有些疼,又见她只穿着一件长毛衣,身形瘦弱,风一吹还跟着一起颤。

“宁芷,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宁芷不太明白问题的由来,只能摇头,毕竟她的新年愿望永远不会实现。

好一会儿,江桓嗓子有点哑,缓缓地说:“宁芷,我比你大四岁,心智也比同龄人成熟。可能当你二十岁想要浪漫时,我在繁忙的工作里顾不上你,当你在初入社会遇到烦恼时,我只会用过来人的口吻让你心平气和地应对。即便是这样,你愿不愿意在未来所有的日子,陪我一起走?”

宁芷睁大眼睛,捕捉到这句话里的关键点,猛地一颤,十分不可置信。这是她离开家多年唯一的新年愿望——希望不再一个人。

那年的那天是宁芷十六岁的最后一天。她点头答应这个看起来荒谬又美好的提议。

继而,江桓伸手去摸她冻透的脸,指腹顺着她的眼周慢慢滑动。江桓又把大衣的拉链拉开,把她整个包了进去。

“新年快乐,宁芷。”

那是江桓第一个没和家人一起过的守岁年,也是宁芷时隔四年第一次有人陪她一起过年。

江桓也没有像他说的那样不浪漫,反而细心到令人发指,所有恋爱里男友具备的优点,他都有。他能陪她看无聊的言情剧,能接受她过分的理智,衣服他洗,外卖他带,在一起近两年,她的性格慢慢地变回原来的样子。

那时候,她就认定江桓,两个人把孤独的一辈子过完。

只可惜,他们都没那个机会,因为,他抛弃了她。

(六)

宁芷猛地吐了口气,眼睛有些酸。

过去这么久,她从来没想过,两个人的重逢竟会在抛尸现场,更没想到来之前所想到的人,现在真的能出现在眼前。

这不是梦,她的牙齿咬在舌上,是真的痛。

眼里瞬间闪过的讶异很快被痛苦代替。她一只手绞在胸口,再抬头看时,目光里不再有多余的情绪,多了几分客气和疏离:“真巧。”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机,她没再等他回复,目光落在身后的,仿佛能吞人的厂房,并没有追过来的人!

“你看到其他人了吗?”

“只看到你慌慌张张地往这边跑。”

怎么回事?就在刚刚,她确实用铁锹打到人,也听到追赶的脚步声,怎么会只有她自己在跑?她狐疑地看着穿着一身西装的江桓,他的身上并没有被铁锹打过的痕迹。

这里,明明就有第三个人!

宁芷掏出手机拨通报警电话,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叙述一番,才重新推开院门进去。

黑夜下的硫酸厂和黄昏时的有很大不同,听着身后沉稳的脚步声,之前的恐惧褪去不少。

厂房的大门半开着,门口却空无一人,丢在地上的铁锹也不见了。她把门全部拉开,快速地浏览整个厂房,短短的两分钟,人和铁锹凭空消失了。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脆响,强光直射进眼睛里,她本能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看见江桓站在门的右侧,手上还保持着按开关的姿势。

江桓自以为是的样子将宁芷强压在肚子里的火一瞬间点燃:“鲁莽开灯会让凶手逃掉的!”

“如果真的有人,刚刚的行动也一定惊了人。”

“但这和开灯是两回事。”

江桓看出她的气由,还是和以前一样,生气时听不得一点反驳,干脆不说话,绕着厂房转一圈后,关灯又走出去。

这回,换宁芷走在身后。江桓身体直挺挺的,走路时右手食指会习惯性地放在裤线上打着拍子。好像认识的那几年,自己常常能看到这个背影。想到这,她嘴角一撇,自己先不屑地淡笑起来。

直到警务人员赶来,提供事发的完整过程后,宁芷才走出大门。

她的手还残留着用力挥铁锹的钝痛感,明明真真切切地打到过人,可那时除了她和后到的江桓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

宁芷想得过于入神,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旁小路上一闪而过的黑影,来不及做出反应,身后的人手疾眼快,拽住愣怔的她,紧搂在怀:“危险。”

黑暗中,她清晰地听到身后有力的心跳声,自己的心也狂跳不止,这温度是她曾经最眷恋的,也是她现在最难以承受的。

将一切情绪收敛后,她的声音淡淡的:“你抱够了吗?”

那黑影闪过,就没再有新动作,估计是风吹树动造成的错觉。

他没有松开手的意思,下颚抵在她头顶,比起她的敌意,这才是真真切切的思念:“小宝,我回来了。”

宁芷身体一颤,声音更冷:“我劝你放手。”

江桓来不及反应,她已屈肘向后狠狠地撞向他的下巴。两个人靠得近,他也没预料到她会动手,向后退一大步才险避过撞击。宁芷身上的钳制消失,和他隔出一段距离。

那瞬间,江桓察觉到两个人的关系不复从前。她不是恋爱时的宁芷,是比初见时更像刺猬的人。而他呢,好像也不会再用那样一双笑眼同人说话了。

门口这辆黑色的路虎是江桓的,他站在车边看她,试图和她说话。

她背脊挺得很直,一丝目光都没有落在他身上,越过他径自走进另一条小路,钻进自己的车。

直到车子上了高速,她仍旧处于懵的状态,不止是消失的铁锹,还有突然回国的江桓。她甚至有些怀疑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臆想。

可透过后视镜,她能看到紧跟在后边的那辆路虎。

这一切,不是幻觉啊。

回到市区,宁芷直接左拐,进入横道,还能看到在等直行红灯的江桓,他的目光似乎落在她这边,又似乎不在。

宁芷的指甲死死地抠着方向盘,也对,又有什么能入得了他的眼,哪怕是面对将死之人,他不是一样无动于衷,她一个被丢弃过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到家的时候已是凌晨,宁芷思绪乱乱的,手上的力度没掌握好,“嘭”的关门响声,震得她手臂发麻,这才缓过神来,她看着黑漆漆的房间,眼泪忽然掉下来。

以至于第二天上班,她肿着一双核桃眼,看谁都晕乎乎的。

刚走到特案组所在的二楼,人还没见着,就已经听见陈相正在一字一句地读检讨。谁这么大胆敢动老大的人?

贴着墙边探头出去,前方是背对着她的于城,然后是,正在挨数落的陈相正。

宁芷上前的脚步顿住,检讨可以写,但是面对于城那张僵尸脸,她多少还是有些抵触的。

于是,她立刻把头缩回来,脚步放轻,刚走上第二个台阶,后衣领便被拎起。

她故作淡定地转过头,看见于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啊?”

“我要上去写总结报告。”说罢,她尝试挣脱他的钳制。

于城声音压低,是惯有的低音炮,带着丝丝压迫:“听说你昨天冒充我的名义去了现场?”

宁芷缩着脖子,脸上不免尴尬:“于老大,你知道的,法医也要深度地进行现场学习的。”

于城目光在她身上扫一遍,松开手,大掌拍在她肩膀上:“幸好没事,不然整个特案组都要跟着你遭殃。”

“好歹学过些防身术,不至于给局里丢人。”

“三脚猫的功夫,过几天带你去训练场。”

宁芷的话被堵在嘴边,冷淡的情绪慢慢瓦解。她猛然想起之前跟着于城去训练场,那里都是一群对肌肉疯狂痴迷的男人。汗水流淌在黝黑的肌肉上对他们来说是骄傲,但对她来说简直是恐怖片。

陈相正知道她心里所想,眉毛一挑,颇有壮士献身的落拓,大声说:“老大,咱们的接风宴安排在哪儿啊?”

宁芷接过话:“部门好久没聚餐了。”

陈相正猛点头:“叫上杨路那小子,自从恋爱之后,他下班跑得比兔子还快!好好的‘四人帮’被他弄散了!”

正当宁芷还要说话时,电梯“叮”的一声打断了她。

站在门口的三个人同时看见电梯里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的江桓,宁芷收起情绪,脸立刻绷起来,口气不善:“特案组现在的进出管制这么松吗?”

“你们认识?”

于城看着眼睛升起水雾的宁芷,一同办公的三年里,她除了对案发现场和审讯凶手外,很少有情绪的起伏。于是他的目光不由得又看向朝着他们走过来的男人。因为练枪的经历,他的眼睛出奇毒辣,他看得出对面站着的男人,虽然生一张妖娆的笑面,但身上散发的却是老沉之气,是个硬骨头。

话音一落,江桓已经迈着长腿站定在他们的面前。

“认识。”

“不认识。”

江桓的认识和宁芷的不认识形成强烈的对比。

于城尴尬地“哦”一声,目光在两个人的身上走一个来回,大抵也能明白前尘往事。

“我是江桓。”江桓把目光落在于城身上,做了最简单的自我介绍。

于城还没来得及出声,陈相正率先挤到最前面,惊呼道:“你就是局长三顾茅庐请回国的法医病理学专家?!”

于城皱着眉头听,一直以为能达到高级水平的法医,听说还是犯罪分析方案的专家,怎么想都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古董,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

很快,他恢复一贯的沉稳作风,不露多余情绪,缓缓开口:“于城,水原市的特殊专案组组长。”

陈相正也伸出手:“陈相正,特案组组员。”

宁芷没出声,垂眸看着地板,气氛慢慢降下来,才扭过头交代:“于老大,我先上楼写报告,有事联络。”

于城抿着嘴,想问话,又扫视到江陈两人,挥挥手:“先把手头的案子忙完吧。”

得到首肯,宁芷头也不回地往楼梯上跑,盘算着以后共事时该如何调节自己。思绪开始涌现,却始终抓不住某个点。她听见江桓在身后叫她的名字。

“我有话要说。”

(七)

天台上有个休息亭,大伞遮阳,两栋楼之间有穿堂风,把她的衣服吹得鼓鼓的,她坐在离江桓最远的椅子上,组里的杨路和范湉也在。

范湉三十出头,严谨却幽默,坐在宁芷旁边时不时地私语:“局长都请不动的角色,反倒是周主任把人请来的,估计以后有麻烦事。”

宁芷眉毛拧着,有点搞不懂特案组主任周康的心思,他不是什么都清楚吗?

范湉捂着心口:“怎么办,在这个看脸的世界里,我要做阿姨粉了。”

那边的江桓并没有注意到范湉的花痴,自然也不会发现宁芷心思的百转千回。他在公事上一贯如此,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他抽出文件夹里的尸检报告,抬手扬着其中一份报告,锐利的目光在她和范湉身上扫过:“这份报告显示,布料纤维经分析为棉麻涤纶的混纺面料,最常用于窗帘制作,但是没有检测出上面有水泥颗粒。”

“怎么可能?”宁芷站起身走过去,拿过江桓手上的新报告,越往下看,眉头皱得越紧,没想到会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忽略掉。

“水泥成分的纤维是在脚趾甲里的布料上提取的,这份报告似乎只提取了喉咙部分的成分。”

宁芷无话反驳,也不想反驳。

江桓不再看她,反而把目光转向认真听讲的于城那边:“于警官,可以把失踪人口范围缩小到东成路与明扬路的交叉口附近。”

水原市用这种水泥装修家庭的不多,最近也没有哪个区在大刀阔斧地翻修。

反而老城区在进行整体改建,那片地地势低洼,机动车道又被修葺得很高,经过大型货车长期碾压和雨水浸灌,车道和人行道之间出现断裂,以至于靠近路边的门店,下雨就会被积水浸泡。

现在是炎夏,开窗通风的时候,沾上水泥也不足为奇。

于城本身对江桓的突然加入有所不适,又听他这么笃定,直截了当地提出疑问:“水原市这么大,你怎么那么确定那里在装修?”

水原市的地图早在十几年前便印在了江桓的脑袋里,这次回国理所当然地重新走了一遍更新记忆里的旧图址。

江桓沉吟出口:“之前开车路过,看到告示和现场。”

宁芷心下了然,江桓的观察力出奇得好,在这件事上她不会和他一辩高下。

江桓这个答案不具备说服力,却又没办法提出异议,局长安排的人不会有太多问题。

于城握着手机拨号,等待中扭头看不动声色的宁芷,直到那端接通,才立刻小跑到楼梯间,隐约能听到他正在分配任务。

江桓也跟着起身,看了一眼宁芷和范湉:“你们现在有时间的话和我去一趟现场,需要取证。”

宁芷摇头,在硫酸厂遇到的人到底是谁,凶手为什么采取这种杀人方式,她都很感兴趣,但想到和江桓一起办案,她就一百个不愿意。

虽然不知道要和他共事多久,但为了双方考虑,最好将接触的机会降到最少。

她目光落在范湉身上,指望范湉这位阿姨粉能够挪动身躯。

结果,范湉把手伸出阳光棚又快速地收回来,扭头对着她露出标准的空姐笑:“我还有几份资料需要整理,还是你去协助江法医吧。”

路上,宁芷扭头看窗外,突然发现水原这五年里还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以前需要穿街走巷才能吃到的美食,现在都归集在一条街或大厦内。

车里的凉风适中,盖不住车里两个人交错的呼吸声。

于城和陈相正先过去现场,她和江桓同车,连多余的目光都不愿落在他身上,他也变了很多,也不像过去那样主动开口说话。

她不想表现出过多的在意,同样也没办法像他一般淡定自若。

车缓缓停下,宁芷一点都不留恋车上的凉风,跳下车冲进热辣的空气里。

舞蹈室前台,于城正和行政人员说话,不知道说到什么。其中一个女人离他很近,好似听到什么惊恐的消息般,忽而身软,瘫倒在于城胸前。

于城及时伸手扶住人,关切地问着什么。很快,陈相正便扶着那位又恢复力气的女人走到大厅的沙发上落座。

宁芷捂着额头叹气,快步走过去,莫名地心疼于城这条招桃花的命,尤其那响当当的工作,总能不经意地惹得女人靠近。

于城他们核实了死者的身份,是这间舞蹈室的芭蕾舞老师,叫文荷,二十九岁。

舞蹈室的工作人员被集合起来问话,大家的口径都是四天前下班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

但还是得知了一项重要线索——

文荷打算结婚了。

但问到大家是否知道结婚对象是谁时,所有人都茫然摇头,他们也只是知道一个称呼而已。宁芷远远地站着,学习着于城询问时的措辞和态度。这时,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位男士身上。

男人个子不高,皮肤很黑,但眼睛十分亮。胳膊上打着一块石膏,用白布条绕挂在脖子上,很干净,应该是新做的石膏。

当然,新不新和她关系不大,而是这让她想起在硫酸厂用铁锹打到的人,当时厂房里没开灯,她来不及看清打在什么位置,但下手不轻,极大可能会造成骨折。

她把一旁说话的于城叫过来,把事情讲了一遍,于城面有愠色,脸板得更厉害,但碍于办公场所他没有表现出不妥的行为,只是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回去追写一份五千字的检讨!”

男人叫孙蒙,是维修工,老城区的电工,没活干的时候就在舞蹈室看她们教学生,胳膊上的伤是今早给一家饭店修水管时砸的,店里老板和小工都在旁边。

“时间这么巧,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你在哪儿?”

“那个时间段早就睡了,白天还是有不少活的。”

独居生活,邻里关系也一般,没有不在场证明。

问过几个人都说阿蒙为人老实,说谎的时候脸都红,平时帮文老师照顾猫,还喜欢文老师,怎么都不可能是凶手。

可越是这样,才越是可疑。

就在这时,陈相正站在走廊喊一声,大家聚到一间小休息室门口。房间有被磕撞过的痕迹,角落里还有没打扫干净的护肤品的玻璃碎片,窗帘的花色和死者喉咙、脚趾缝间的一致,但现在挂着的这条明显是全新的。

取证后,于城又把孙蒙叫过来,问他怎么回事?

一群人围着,孙蒙有点紧张,一张黑脸上透着奇异的红,磕磕巴巴地说:“每天都要检查房间,三天前的早上我过来,看到窗帘掉在地上,还有破洞,就拆下来换新了。”

“房间其他的东西你移动过?”

孙蒙回忆着,有些不确定:“椅子当时是倒着的,因为房间平时都是老师们在用,她们上班前要收拾好的。”

宁芷眉头一皱:“换下来的窗帘在哪里?”

“不能修复就被我丢了。”

“上周你和文荷因为什么吵架?”

“不算吵架,打扫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一瓶香水,那是她未婚夫送给她的,所以闹得有点不愉快。小文老师人很好,我来自乡下,没读过太多的书,要不是她当初帮我说情,我也不会有这份工作!”

说完,孙蒙还补上一句:“你们一定要找到凶手啊,替小文报仇!”

调查陷入僵局,宁芷到底是跟着于城参与过不少案件,对案件分析过程有一定的了解,她的目光在舞蹈室这几个人身上游走个来回:“凶手可以轻易转移尸体,是男性的可能性更大。”

于城“嗯”一声,给局里打电话申请对孙蒙的搜查令。

始终站在窗边仿若空气的江桓,突兀地递给宁芷一个取证袋:“这里有动物抓痕,也有血痕,拿回去化验一下。”

走出舞蹈室,于城和陈相正朝着车小跑过去,宁芷看看江桓的车,又看看于城的车,还是上了后者。

陈相正把副驾驶的位置让出来给宁芷,于城边发车,边饶有余裕地看她一眼,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不和江法医一起回去没关系?”

宁芷瞥一眼后视镜,避开陈相正看热闹的眼,不动声色地扣上安全带。

于城手指磕在方向盘上,没有再问下去,脑袋里到底还在想着案子的事:“孙蒙看起来不像说谎,但应该有所隐瞒。”

坐在后排的陈相正也跟着接过话头:“我刚给队里的人打过电话,正在调查他更多的资料和核对不在场证明。”

“死者男友的信息呢?”

“还在调查中。现在这年代,大家都以昵称相称,真名太难知道,都是‘哈尼’‘宝贝’地叫。”陈相正边说边做出拥抱自己的动作,惹得前排的两个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废话少说,尽快。”

(八)

回到局里,宁芷到化验室把收集来的物证交给物证组做鉴定。回到办公室,宁芷在自己位子上重新拿过尸检报告以及特案组的初步调查结果查看。凶手对待死者具备一定恨意,至少在刻意隐瞒死者的身份,现有的证据都指向孙蒙,但他除去体力和伤口外,并不符合侧写。

“杀害文荷的凶手可以排除掉孙蒙。”江桓突然出声,吓得宁芷手指一颤,她不知道江桓的办公室会安排在范湉隔壁那间。

抬头看过去,原本空着的办公室开着门,隔着电脑屏幕,能看见他正低头打字,黑发垂着,看不到表情。

越是不想共事,结果反而低头不见抬头见。

宁芷不想多谈,但忍不住想听案件的进展:“你怎么确定?”

江桓又敲几下键盘,才站起身走出来,站定在她办公桌前,有些居高临下。他把手探到她面前,没等她躲闪先开口说话:“根据尸检结果,可以看出凶手是个医术不错的人,手常年执刀。你看你的指关节,执刀半年以上手上会生痂,而孙蒙的手虽然糙,但茧分布的位置在掌心,那是大件工具摩擦造成的。”

宁芷看了眼自己白嫩的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节处生出微黄的痂,她不确定地拿起江桓的手看,他手上的痂要更明显一些,有微小的鼓起。

“那文荷的死和孙蒙无关?”

说完,她抬头看向江桓,他则低着头,蒙眬的目光里有她模糊的影子,宁芷的脑子“嗡”的一下,赶紧低下头,又看见他的手还被抓在手心,触电般快速地甩开。

江桓没多在意,把手缩回去,摩挲着刚刚被捏过的手掌,声音沉稳却沙哑:“孙蒙确实有问题。”

搜查令下来,一行人立即前往嫌疑人孙蒙的家。

小型的合租隔间,客厅里丢的都是些外卖盒子,垃圾桶上绕着小飞虫,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油腻味。

于城率先推开房间门走进去,宁芷跟在于城身后采集证据和做记录。谁知走在前面的于城突然停住,害得宁芷急刹脚,但还是撞到他坚硬的后背。

她揉着发酸的鼻子,罪魁祸首已经错开身把空间让给她,她正要出口质问,便被衣柜里的景象震住。

衣服被于城拨到两边,露出整面壁板,上面竟贴着不少文荷的照片。有她在咖啡厅的照片,还有她在小休息室休息的照片,也有几张她和男人约会的照片,像素不高,但都是偷拍角度。

于城撕下其中一张照片递给陈相正:“给技术部门,看看这个人是不是死者男友。”

衣柜的角落里还有一个透明的整理箱,里面摆着几件旧的女性衣物和破碎的香水瓶,纸壳下边压着的正是他口中说过的被丢掉的窗帘!

于城右眼皮一跳,拽住正要往外走的陈相正,吼道:“保护好这里,对孙蒙实施抓捕。”

审讯室里,孙蒙根本不敢和面前气势十足的于城对视,内心翻江倒海地猜测着被审的缘由。

“我没杀小文老师,你们抓我干什么?”

于城冷笑,把一叠照片复印件甩在桌面上,指着上面被偷拍的文荷,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些你怎么解释?”

这些照片孙蒙日夜都能见到,只看一个边角就已经知道是什么,他瞬间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上的人:“你们怎么可以动我的东西?!”

“我没时间和你讨论归属权问题,老实交代!你和死者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我就是很喜欢文老师,控制不住想收集她的东西,想要跟着她,想了解她更多。”

“跟到最后,你就杀了她?”

“没有,我真的没杀她。我那天下班就去帮饭馆修油烟机了。饭馆的大师傅能做证。”

于城才不信他的鬼话:“难道不是因为知道她好事将近,爱而不得痛下杀手吗?”

“怎么可能!我知道自己配不上文老师,只是默默地喜欢着,我保护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杀她!”

孙蒙捂着头哽咽地哭出声,悲恸的哭声像是喷洒着的水花,直接浇在每个人身上。一时间,怒气冲冲的于城竟不知该如何继续审问。

从审讯室里出来天已经黑透,于城的头绪有些乱,除了孙蒙,还有谁对文荷动了杀机,既具备毁尸能力,又满足方便抛尸的条件呢?

另一边的办公室,桌子上摆着一个黄色的就职档案袋,江桓拿出里面的工牌,用手摩挲着上面的一串数字,紧接着在网页上输入一串网址,把自己的工号输入权限栏里,按下回车键。

网速有些慢,他看着网页上端刷新的图标,带着几分期待,眼睛微眯,距离真相只剩下缓冲的时间。

屏幕上突然弹出一个新窗口,上面黄色的大字显示:无权访问,需厅级以上职务才可访问。

江桓的手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嘴角上翘,又有些意料之中:想知道真相,比他想象得要复杂很多。

他关上电脑,起身去资料库。

档案室在负一层,很多上年头的档案,没有来得及存入电脑中,都还是纸质档。为了避免外界条件造成案件损坏,警局特意开放了一间防潮防湿还防晒的储藏室。

档案室的管理员是个戴眼镜的大叔,正抱着一个老旧的收音机听着广播,手上拿着笔记着什么。

江桓敲窗户,他才悠然地抬起头,推着鼻梁上的眼睛,对着生面孔有些迟疑地问:“你是?”

江桓顺着窗户把自己的工牌递过去,听到广播的内容,应该是故事档,主持人的声音极具感染力。

“江桓?”大叔盯着工牌识别半晌,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意识到有些大惊小怪,有点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我这老头子都不知道来新人咯,需要什么资料跟我来。”

大叔拎着一大串钥匙走在前面,背佝偻着,腿脚似乎有些不便。

档案室里的光线不太足,但档案的分类很清楚,从年到月依次排开。江桓顺着一排排长柜照着对应的年份翻看,等看到二〇一一年的时候,才停下脚步,顺着月份直接看过去。

管理员打着哈欠,手上的钥匙哗啦哗啦地响着:“发生什么案子了,还要调查以前的档案,不会是连环杀手再作案吧?”

“不是,是以前的一桩命案。”

“你给我说说,我虽然年纪大,记性挺好,你说说,我帮你一起找。”

江桓自然不会让他帮忙,嘴角扯着笑,态度恭敬又疏离:“不用,您去休息吧,我出去会锁门的。”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江桓把五月的档案都拿出来,一个一个地翻着。可从头翻到尾几遍下来,六号那天的档案都不在这里面,再到别的隔层翻找,翻到压在最底层的一个案件夹。

他长手一伸,将案件夹上厚重的灰一起抖落下来。

烟黄色的封面上写着——研究院失火案件调查卷宗。案子是由区派出所负责的,媒体曝光是电路老化引起火灾造成的意外伤亡,但事实远不止如此。

翻开第一页是陈述案件的经过和事后分析,和网上可搜索到的内容如出一辙,再翻尸检报告时,除去结语里简单地写着非机械性烧死,尸检报告的具体内容却是空白的,无人填写,再后面的几页都是白纸。

江桓的右手高频率地敲打着裤线,把档案塞回原来的位置。余光中,扫到上面只有“连环”两个字,要伸手去拿时,被一声玻璃响惊住。

管理员隔着窗户挥舞着手臂:“怎么样,江法医,找到了吗?”

江桓只好将这份档案连同白纸档案压回原来的底层走出去问:“有些卷宗里面有空白纸是怎么回事?”

“你瞧我这记性,忘和你说了,我们这个档案室管理员基本都是合同工,有的没干上几天嫌枯燥就走了,估计是哪个员工弄丢档案怕被发现,这我可要上报。”接着又敲脑袋,恍然想起什么,“还有一些卷宗过于机密,只有局长许可才能查看。”

江桓没再说话,但疑惑却越来越深。

当年案子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连他都没搞清楚,怎么会被定义为机密案件,还是说被哪个档案员给弄丢了?

(九)

化验室里,宁芷趴在桌子上打盹,听到传真机的嘀嘀声,立刻醒神,拿起资料快速地浏览一遍,推开门就跑出去,顺着楼梯向下跑。

特案组办公区充斥着咖啡和泡面的味道,宁芷拧眉闻一下,屏住呼吸,敲门进办公室把报告交给了于城。

连熬两个晚上,于城的眼里布满红血丝,桌上还有没丢的泡面盒,一次性的咖啡杯就有两三个。

宁芷收回目光,看他正在揉眼睛,眼睑下有圈淡淡的黑,看着有些颓废,但她没多问,只是把报告内容陈述出来:“现场发现的血迹,确认为动物血液,但其中还夹杂着一点人类的血液,DNA与死者文荷不匹配。”

于城喝一口凉掉的咖啡,翻看着检测报告:“意味着可能是凶手的?”

“有这种可能性。”

“行,我去告诉他们。”

熊猫眼的陈相正有些机械地敲打电脑,不知找到了什么,身板刷地直起,眼睛冒着奇异的光:“文荷的房东说文荷家的猫每个周末都会被她带出去住,她家里的备用钥匙晚点送过来。”

这时,还穿着拖鞋的技术员杨路抱着电脑踢踢踏踏地跑过来,头发油腻腻地立着,脖子上还卡着U型枕,大呼小叫道:“文荷的男朋友就是兽医!”

“什么?!”陈相正和于城两个人异口同声地惊呼,赶紧凑到电脑前,屏幕上正是从孙蒙家拿到的照片和一张宠物医院院长的照片比对图。

杨路也不卖关子,把网页都调出来给他们看:“她的未婚夫叫唐龙,在向南区开宠物医院,但有意思的是,他没有医疗执照,听说以前是个整容的,给不少黑路子的弄过脸,前几年摇身一变成为宠物医生。有人在网上曝光他虐杀动物的丑恶行径,还有人扒出他男女关系混乱,和很多商界已婚女人来往。”

宁芷也跟着一起看唐龙的“黑历史”——差评多、乱收费、吃软饭等,大致扫过一遍后,揉着下巴:“按照阴谋论来讲,难道是文荷知道了这些事被唐龙灭口了?”

杨路抬手戳她脑门:“那你说他现在人呢?”

宁芷揉脑门,睁大眼睛瞪他:“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任务。”

于城的视线扫过来,又扭回去进行行动部署后,朝着门外跑去:“别愣着,赶紧出动抓人!”

从椅子上“噌”地蹿起来的陈相正拎起桌上的钥匙,急匆匆地往外跑,嘴里还喊着:“老大,你又这么急性子,车钥匙不拿啊!”

宠物店里只有一个姑娘,唐龙出差了,要到下午才能回来。店里既有猫也有狗,看见人也不狂吠,只是小声地叫着。

店面是精装修,没有网上说得那么恶劣,总体环境还算干净。墙上挂着几幅动物和主人的合照,其中有一处空缺的位置,十分突兀。

“这里之前挂的照片呢?”

姑娘从柜台后面的纸箱里翻找着:“在这儿,店长前几天摘下来的,说是要换新的照片。”

接过相框,没想到照片竟然是文荷的,是她抱着一只美短猫和唐龙靠在一起的合照。

于城眉头皱起,脑海里浮现出凶案的过程,问:“这照片怎么回事?”

“院长说一直挂一样的照片不好,换换新。”

“你们院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姑娘不明所以,又碍于于城的身份,不得不认真回答:“他人很好,平时也很亲切,对我们挺照顾,人也很上进,听说最近有开分店的打算。”

“他有未婚妻的事情你知道吗?”

“未婚妻?没有吧。”姑娘有点吃不准这句话的意思,“倒是见过有几个女人来找他,可没听说院长要和谁结婚。”

陈相正指着相框里的文荷说:“她呢?”

“她常来,四天前还和院长有过争执,似乎是男女感情问题。这事也见怪不怪,毕竟喜欢院长的女人很多。”

后面赶过来的范湉,看一眼后面正提着工具箱的宁芷直摇头感叹:“看到没,又是个傻姑娘。你可千万别走这路数,喜欢啊爱啊,可不能只凭一腔热血,没个回应还搭着命!”

宁芷心一抽,面上带着微笑:“范姐,我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宁芷空余的那只手狠狠地攥成拳,手心抠得发麻。她不等范湉再说,率先走进宠物医院的操作室。操作室面积中等,该具备的器材齐全,看着也很新。宁芷走过去把墙上的灯关掉,房间瞬间陷入黑暗,打开荧光灯,不大的手术台上立刻出现血液反应,可面积较小,可以看出是小手术留下的血迹。

范湉也在屋子里走着,突然停在药品柜前,那上面有被清理的残留血印,她叫住还在提取证据的宁芷:“叫于城他们进来。”

宁芷走出房间就看见陈相正还在给姑娘做笔录,小姑娘对唐龙没有医疗执照的事一无所知,当问到是否虐杀过动物的时候,姑娘的眼光才有些闪躲。

姑娘组织了一番措辞:“其实不算虐杀,只是有的狗在手术的过程中,麻药剂量用得不够,狗狗醒过来挣扎得厉害,造成大出血,无法抢救,干脆就……”

姑娘没再说下去,但脸上的表情暴露出她并不认同这种残忍的处理方法,但又无权去干预。

询问后,于城和陈相正进到内屋,协力将医药柜子挪开,白色墙面上是一面一人高的大铁门。

站在门口的姑娘惊讶地捂嘴:“咦,我在这上班半年都不知道这后面有这机关。”

他们谁都没应声,光线再度暗下来,通过荧光灯看到门把手上也有血液痕迹,于城拉扯门上缠着的铁丝,使出几分力气,用力地拉开铁门。

一股闷腥味儿扑面而来,于城站在前头,胃稍微翻腾下,又不能怯场,深呼吸后,按亮门边的灯。

在白色节能灯的照耀下,门内环境清晰可见,一张简陋的铁板床以及凌乱的手术推车,地面上有没处理的血迹,垃圾桶里还有用过的保鲜膜。

宁芷提取现场留下的指纹,于城对唐龙下发紧急拘传令。

就在这时,于城的手机响起,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他的脸色一变,双眼犀利地盯着摆放在桌子上的那张合影,说:“再去一次文荷家。”

路上,于城的脸色铁青,车里的气压降到冰点,宁芷默默地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些,说:“现在的证据都指向唐龙。”

“嗯,刚刚杨路联系我说,唐龙并没有出差,四天前他的确开车去过临市,但当晚就回来了,文荷小区的监控拍到他凌晨回到文荷家,至今未出门。”

宁芷在脑海里将文荷出事时以及出事后的场面串起来,像短视频回播,感到一阵恶寒。

陈相正看她一眼,两人的想法一拍即合,赶紧说:“既然文荷是唐龙未婚妻,若文荷发现唐龙除了她以外还有别的女人,再加上有一些实质的证据,唐龙才会不得不下手?”

“所以他去文荷那儿是为了销毁证据?!”两人异口同声道。

打开文荷家大门,清新的田园装修风映入眼帘,客厅里有被翻找的痕迹,花瓶倒在地上。那花瓶的样式,分明和唐龙店里的那只一模一样。

房间的门没有开,客厅不朝阳,昏沉沉的,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垃圾桶的垃圾还没来得及清理,里面还有脏兮兮的外卖盒。

陈相正伸手示意队友推开卧室门,仍旧空无一人,说道:“唐龙不在这里。”

于城不说话,伸手指着垃圾桶,陈相正顿时明白,咳着嗓子喊:“收队。”

不一会儿,大门处传来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于城和陈相正守在卧室门口,屋内并没有任何响动。

时间一秒一秒流失,于城没再等待,果断拧开门冲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打斗痕迹,但床单上有一片血迹,几滴已干的血凝固在卧室中央。

于城从腰间拔出枪,示意身后的两个人站在柜门两侧。空气一下被紧张的呼吸声压缩,像被抽空的压缩袋。

于城握枪的手侧在耳边,紧接着用力一挥手,柜门在两只手的作用下打开。“轰”的一下,一个白色的物体夹带着一股怪味倒了下来,好在于城闪躲及时,才躲过一劫。

于城扣动扳机的手瞬间顿住,脚在白色的物体上轻触一下。

软的,但不是活物。

他用力地吐出一口气,把枪别在身后,弯下腰把物体翻过来,一双惊恐的眼睛隔着层层保鲜膜瞪着他。

于城的心“咯噔”一下,任凭他见过不少残忍场面,还是被那双眼骇住了。

他尽快恢复冷静,压低身体看着面前这个被保鲜膜层层包住的男人。男人的面部如同浸在水里一般起着小小的水泡,腹部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把腹部染得通红。

宁芷被叫进来时,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脸:“唐龙!”

没人能解释通,本次案件最大的嫌疑人,是怎么变成受害人的?!

(十)

抵达尸检室,范湉也微微震惊,但到底还是经验丰富,她把保鲜膜揭开,仔细地提取上面的指纹。

由于是夏天的关系,尸体在保鲜膜的作用下,腐败程度比较严重,身上有些细小的泡。解剖后发现胃里未消化的食物和垃圾桶便当盒里的食物相同。身上只有一处刀伤,直接刺入肺部,切口有刀片扭转的痕迹。

“死亡原因是内脏大出血,失血过多而亡,死亡时间约三天。”

“在文荷死后?”

几个人从尸检室出来,一筹莫展,本以为已经接近真相,却没想到被反打一耙。

于城抓着头发,并不满意这个结果,气势汹汹地甩门而去。一群人通宵达旦,最大嫌疑人却死了?

范湉摊手无奈地看着宁芷:“于城这性格,怪不得单身,工作狂,火爆,还带点神经大条,哪个姑娘敢跟?”

宁芷抽出纸巾擦了擦刚洗过的手:“老大被你说得一无是处,他好歹要模样有模样,能力也是一等一。”

范湉冷哼:“那我撮合你俩你怎么不答应?”

宁芷没说话,把纸巾揉成一团投进垃圾桶,表情淡淡的:“范姐,别调侃我,我这家庭情况,老大的妈不得提刀问候我?”

好一会儿,范湉都没说话,她真的想起了提刀问候的画面。还是宁芷入职那会儿,有个在酒吧被于城救过一命的女人,说什么都要以身相许,还追到家里,好说歹说没有用,连于妈那种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开始拿身份地位贬低人,最后还是靠用菜刀砍他家门外的那棵树才把人赶走。

这事动静闹得不小,再给于城介绍对象的人都开始以“门当户对”为基本要求。而宁芷呢,来单位三年,大家除了知道她独居,父母不详,和谁关系都淡淡的,和于城家的“门当户对”完全不搭。

这红娘做不成,范湉心里不舒服:“你听没听过真爱打败一切,你要是喜欢于城,我帮你和他说,那小子肯定愿意。”

推开办公室的门往里走,范湉还在碎碎念地细数于城的优点。宁芷捂着额头,纳闷自己看起来就这么待嫁,又不想被这些事缠着,只好拿出杀手锏:“范姐,我有试婚对象,以后带给你看。”

“真的假的,对方长什么样,高矮胖瘦,就职哪里,什么星座,不是敷衍我吧?”

范湉不信,抓着她的胳膊连环问。

宁芷瞬间感觉自己从一个坑掉入到另一个坑,但至少不是和于城牵线搭桥,还能让她舒口气:“混血儿,高瘦,现在还是学生,星座……”

范湉还在追问,宁芷突然顿住脚步,抬眸看着从别间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江桓。办公室离得很近,她们的对话,他应该听得一清二楚,所以脸色看上去并不好看,桃花眼里有股意味不明的感情。

宁芷指甲抠手心,缓过劲来和他打招呼:“江法医。”

江桓看着她,并没有说话,脸上也看不出情绪。

特案组那边,于城重新做战略部署,对唐龙消失的车以及当晚进入文荷家小区后的嫌疑人做排查。

还是陈相正比较机敏,沿着监控这条线找到了被唐龙藏在两个街区后的车。

拿到行车记录仪后,视频里有他将文荷毁尸、抛尸的整个过程。

后备箱的毯子被拿去做DNA比对。

洗过澡的杨路精神不少,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敲击,快进后退那条视频:“已经确定是唐龙杀害文荷,可唐龙呢,谁杀的?我看他这种人,仇人估计不少。”

于城还算冷静,分析着唐龙案里的细枝末节:“不应该,即使真的有仇,也没必要在文荷家里行凶。”

就在这时,陈相正突然出声:“停!倒回去!”

“往哪倒?”杨路一边按着后退键,一边等着陈相正喊停,然后画面就停在舞蹈室门口,唐龙抱着文荷上车的地方。视频里抱着文荷的唐龙身体微微弯曲,有些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某种情绪的压抑。

陈相正指着舞蹈室旁的饭馆:“你们看这儿是不是有个人?”

杨路将那段画面截取,将饭馆前的黑影慢慢放大,由于像素的限制,只能模糊地看到男人的身形。

不知是谁喊了句:“孙蒙?!”

刚释放出来的孙蒙被于城拦住,正巧宁芷从楼上下来,和他们迎个正着,她看了眼沉浸在悲伤中的孙蒙,淡淡地开口:“包裹唐龙尸体的保鲜膜上,指纹比对结果显示是孙蒙的没错。”

走廊里忽而响起一阵诡异的笑声,如同指甲抓在玻璃上,刺得鼓膜生疼。

已经笑得流泪的孙蒙,收起软弱的一面,如同困兽一样瞪圆眼睛。

“我真恨不得撕碎了他,哪怕我那天回来得再早一点,再早那么一点,小文就不会遭到毒手。那个男人只会利用她来谋取钱财,根本不配得到小文的爱!”

“拘留!”于城下令道。

被按倒在地的孙蒙,也不挣扎,眼睛通红地看着他们:“我不后悔,小文那么好,到最后都在想办法为他做过的错事开脱,可他却杀了她!小文被他当成废品一样丢在硫酸厂,他却像没事人一样窝在小文家里吃吃喝喝!”

“他不是人,他是禽兽,我杀掉的是禽兽!”

所有的话一下子吐完,孙蒙像个泄气的皮球,任凭他们把他架走。

经过宁芷身边时,孙蒙的眼睛骤暗,朝她抬下手肘,释怀一笑:“那晚我没想伤害你,我以为她回来了。”

眼前这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男人,他不觉得杀人是错误的伸张正义,他一厢情愿地用自己想到的办法为文荷复仇。

宁芷意识到这点,眼前有一闪而过的红色,捂着胸口扶着墙壁大口地喘着气。

她能理解心爱的人在眼前却救不了是什么样的痛苦。别说只是杀掉这一个坏人,就算杀掉全部的罪恶,又何尝不可。

要案告结,晚上部里为欢迎江桓加入,组织了聚餐,如果是平时,宁芷是不拒绝的,可惜主角是江桓,她并不想参与。但主任强制要求,什么理由都推脱不了。

听见门口的动静,他抬起头,一双黑白模糊的眼睛望过来。

宁芷避开他的视线,坐在与他距离较远的边角,谁知部门主任周康叫她:“小芷,过来这边,那头不上菜。”

周康左边坐着于城,右边坐着江桓,而于城那边没有空位。

宁芷只能坐在江桓旁边,但她还是将椅子挪得离范湉更近些。对面是特案组的其他同事,有些认识,有些她完全不熟。

他们都在聊案子的事,宁芷本身就不爱凑热闹,基本不问到她本人,话都很少说一句。

周康不知道在和江桓聊什么,你来我往地一直在讲话,直到菜上来才止住话茬。

饭吃到一半,坐在陈相正旁边的一位警员同事伸着长筷往宁芷碗里夹了一块蒜焗螃蟹:“小芷,你吃吃这道菜,鲜得很。”

“嗯……”宁芷眯着眼说谢谢,用筷子象征性地在螃蟹上夹几次,始终没下嘴。

她从小就不爱吃姜蒜,沾上那么一点,肚子都痛得不行。她又低头看了眼近半碗的蒜,食欲全无。筷子碰过蒜不想继续用,于是她把筷子放到一边,喝着柠檬水。

江桓虽然在聊天,但始终注意着一侧的她,感觉她变了不少。无论是认识初还是在一起时,她都不会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跟众人坐在一块笑意嫣然。

恰好服务生进来添酒水,江桓起身过去招呼那人再添副碗筷,又快速回到位置。

今天聚会他是主角,可是大家都不熟,他话不多,大家问什么他答什么。渐渐地,大家的心思也不集中在他身上,各玩各的,没人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

可宁芷知道,或者说,她的心思在他那儿,连他一共夹过几道菜、最爱吃的是什么都一清二楚。

服务员端着餐具进来,江桓把餐具用热水烫过,自然而然地推到宁芷跟前,宁芷不由得把手往后撤,看着那碗,没接受也没拒绝。

饭桌上的人也算人精,即使看见这些小动作,也只是多几分考究,该吃吃该喝喝,谁也不会多嘴问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聚餐结束后,宁芷喝得有点多,范湉扶着她站在门口打车,出租车没等到,范湉的老公倒先来了。范湉有点不好意思,把宁芷托付给一旁站着的江桓,急匆匆地道别上车。

宁芷意识还算清醒,知道身边站着的人是谁,她把距离拉开一些,眼睛炯炯地看着车水马龙的街,一瞬间有些失神。这几天发生的事不多,但又比以前的每一天都多,多到让她根本藏不住心思。

江桓送走一批又一批同事,轮到宁芷时,伸手要去扶她,却被她躲掉。

“我送你回去,你喝多了。”

“江法医,你客气了,我自己能回去。”

那边的于城听到动静,看过来又看眼她身旁的男人,问:“小芷,要我送你回去吗?”

没等宁芷回答,在于城搀扶下的陈相正直起身,两颊通红,手臂挥舞着搭住于城的脖子,大叫:“回那儿,咱得喝几杯。”

于城把陈相正推进车后座,用力地摔上门,隔开他那絮叨的声音,又问一遍宁芷:“一起吗,先送他,再送你?”

江桓皱着眉,目光落过来,没说话。但于城看着特不舒服,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碗里的肉,语气不善:“江法医,小芷交给我就行,你先回去早点休息吧。”

“车上带着醉鬼,开车难免麻烦,我和宁芷也是同事,送她回家没关系的。”

于城没料到江桓这么直白,一时间气氛有些紧绷,谁都不想松口,看架势谁要多说一句,两人就能打到一块儿。

车门“哗”的一下被拉开,陈相正整个人翻下来,捂着嘴跑到垃圾桶那儿,扶着桶子一阵呕吐。

于城也顾不上扭转局面,看了眼始终没说话的宁芷,又嘱咐一次注意安全,赶紧扶着陈相正回到车上。

江桓向她走近几步,重复说一遍:“送你回家。”

她嘴角上扬,眼神冰凉凉的,向他面前跨一大步,手腕一扬,利落地扇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力气用得足,夜灯下本就面色粉红的江桓,脸上泛起红色的掌印。可他身形不动,仍旧看着她。

宁芷笑出声,但紧接着眼眶泛红:“江桓,我是问题学生,都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走了就别再回来,你难道不懂?”

江桓伸手拦住面前的人,隔着一层薄衫,触碰到她肩上突出的锁骨,她真的太瘦了。

“我到底还是回来了。”

宁芷不再笑,挣开他的拥抱:“所以呢,你回来我摇着尾巴跟在你身后,等你抓着我的手救我上岸?”

江桓说不出话,情绪一阵波动,难以承接她的这句话。从认识那天起,宁芷就比任何一道公式、任何一场实验都更难得到答案。

“江法医,刚刚打你不好意思,我手受不住陌生人突袭,以后咱们好歹是同事,我会注意分寸的。”

说完,宁芷头也不回地朝着公交站走过去,正巧过来一班公交,她连班次都没看清便上了车。隔着车窗看过去,江桓还站在饭店的门口,七彩的灯照在他的头上,衬得他面色发红。

直到完全看不到江桓的身影,她才捂着胸口,一点点地弓下身体。

公交车报下一站站点时,宁芷意识到坐错了方向,只能下车重新拦辆出租车,报的是孙蒙给她的宠物店地址,猫是他在舞蹈室外的花坛找到的,他家里不能养,所以寄养到宠物店后,开始了杀人计划。

文荷的猫受到不少惊吓,跟着她回来的路上一直呜咽地叫。

再到家,已接近凌晨。

她轻轻地说句:“我回来了。”

注释

[1]编者按:巨人观,一种尸体现象,指死后由于体内细菌繁殖而全身软组织充满腐败气体,导致颜面、眼球、嘴唇等部位肿胀膨大形成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