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中人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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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她也是个酒鬼?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鱼貘——鱼小侯爷,凭栏醒酒,身后不知哪个包厢里传出了酒公子的新填的《相思曲》。

登仙楼,临江而立,共高三层,是南庐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深受文人雅士青睐。说起这登仙楼,南庐城中有这样一种说法:“一楼四景”。登仙楼的一楼用作接待散客,开门迎客,对着的是南庐城最热闹的金乌坊。坐在一楼,食客酒客看的是市井繁华;二楼是小格子间,推开窗棂,便可见济江绕城,江上往来商船画舫,江畔青霭苍苍;三楼则是俯身看尽半个金乌坊,抬首远眺江中月。你要问那第四景在哪?那便是那穿梭在金乌坊街巷铺子间的姑娘们。南庐城出美人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此刻鱼貘正倚着阑干俯看南庐城万元节的街市灯火。他也想沾染沾染这市井烟火。恰见一马车斜巷里缓缓拐出,吸引了他的目光。马车不大,也不见奢华,却小巧别致。车篷的四角分别坠着串琉璃铃随着马车的前行发出清脆欢快的叮铃声。车窗的纱帘被半卷了起来,半垂的纱帘一侧被拱起一角,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头依进手肘里望着车外,另一只手垂在窗檐外。玉手纤纤,未染豆蔻。手中还提着只小小的雕成葫芦形状的翡翠酒壶。酒壶玉质通透,泛起糯糯的柔光,遥遥一打眼儿便知,不是寻常物件。这玉壶的主人此刻好像被抽走了筋骨,就那么被搭挂在车窗上,一张粉白圆糯的小脸,尖尖的下颌,眼睛半开半合,几缕青丝顺额角垂下,伴着风,浮动在脸颊,似在挑弄着醉酒的少女,不想让她睡去。竟有一丝风流之感与她软糯恬静的样子合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玄妙。鱼貘正望着出神,忽的,这少女抬起了眼向他这边看了过来,恰巧与鱼貘投来的目光相遇。少女的一双醉眼似夏夜里泛起雾气的湖水,她就那样看着鱼貘,脸上突然绽开了一个没心没肺的灿烂笑容,这笑给冲散了她眼中的雾气,那汪湖水映出了点点星光。

鱼小侯爷也回了少女一个笑。“你是谁家的女娘?”鱼小侯爷似在呢喃自问。“怕也是个酒鬼”

“嗝!”当马车后的两串琉璃铃也消失在廿琼坞面前的繁岚街,车上的少女的酒嗝声打破了马车里的静谧。“你的鱼咬钩了吗。”一身玄色绣暗金色暗纹劲装的男子,嘴角上扬眼眸微垂看着手中茶盏里漾开茶汤问到。“乐娘子,咱们不是来巷子口盯梢儿鱼小侯爷的嘛,你怎么让马老爹把马车赶出巷子了,现在怎么办,他看见你啦,咱们这戏后面要怎么开唱?可是苦了公子和我陪您在车里守了一晚上。”虎头虎脑做小厮打扮的小童觑着主子平静无波的脸,喋喋不休地小声埋怨那女娘。

“元宵,平日里真是把你宠坏了。你家公子打坐的功力连城外庆云寺的大和尚也不妨多让。分明是你想上街逛灯会,怎好扯起冰坨子的大旗来?世人都道这位鱼小侯爷生的极俊俏,你可知道当年他来南庐外祖家学艺,汴京城多少女娘哭坏了眼睛?姑娘我是俗人想灯下看美人。而且,我也想看看,是什么人把你家公子比了下去。元子晏,三年过去了,汴京闺秀间盛传的公子榜,他可还压在你上面。”

“哦?我竟不知,那奺奺觉得呢?”车中的玄衣公子啜了口茶,打趣的问道。

“应当是好看的,他站在灯下,我只看了个大概,醉玉颓山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了吧”

“怎么可能有人比我家公子长得好,定是乐娘子你吃醉酒了。”元宵愤愤不平道。“

“比你家公子长得好,受女娘们喜欢的人在这里,你家公子大冰坨子一个拒人千里,还有那鱼小侯爷听说也是个流水无情的主。哪有我酒公子,知情知趣,懂得姐姐妹妹的心?”被叫乐娘子的少女,指了指自己,随即指尖一转打趣地戳了戳元宵的胖脸。“元宵我俩也认识这么久了,要叫奺奺姑娘,什么乐娘子好生生分。”

小童看了眼自家公子,见玄衣公子点头,才腼腆的对着少女喊了声“奺奺姑娘”。

“这才对嘛,等回府,我让吴妈给你做莲叶烧鸡可好?辛苦你陪我盯了一晚。”元宵听见烧鸡二字,顿时抖擞了起来,露出一对小虎牙,笑的见眉不见眼。转而他忽的想起了什么,眉眼又耷拉了下来,笑还半挂在脸上没有褪去“奺奺姑娘,你还没说,我们盯人不成,后面要怎么办啊?”

少女看着小童的神情,觉得好笑,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透着说不出轻快,肆意。

“元宵,奺奺本就没有想盯梢鱼貘,你想想今天马老爹驾的是哪辆马车?”

“嗷哦”元宵恍然大悟。“姑娘的马车挂了这么多铃铛,如此招摇过市的确不像是盯梢。”

”好啦,我们走吧快要宵禁了,先回府,还有元子晏回京之后你酿的听槐语再给我搬几坛吧。”奺奺晃了晃渐空的玉葫芦道。唤做元子晏的男子听见后只是摇了摇头,低头啜茶不语。

“元子晏,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你这些年偷下来,听槐语还剩几坛,你不知道?要留给你做嫁妆的,本想着还有几年光景,可我们奺奺已经知道灯下看美人了。”男子含笑望着少女,笑容漫上在的清冷俊朗的容颜,仿佛南边吹来的早春暖风吹化了料峭严寒,吹散了朗月星河。晃的小女娘片刻失神又旋即黯然。“我才不需要嫁妆……我不嫁,再者说舅舅舅母说了一切随我心意。”

这话倒是不假奺奺的外祖母和舅舅舅母最大的心愿就是乐媞这一生可以自在随心,不受束缚,这不单是对奺奺的疼爱也是一种补偿吧……

乐媞小字奺奺,打小京都城根儿底长大,其父名唤孟楠柯,奺奺随母姓乐。奺奺的父亲孟楠柯是打南域逃荒来的流民。偷偷随着进城的商队混了进来,几日的东躲西藏,加之天寒地冻,几日未尽水米,终于撑着最后一口气晕倒在井钱巷口。恰巧被翻墙偷跑出府的奺奺的娘——乐夫人,不,那个时候还是乐大姑娘的乐梧桐看见。乐梧桐打小就和大哥同族里的兄弟混在一起。彼时的她性子跳脱爽利,商家女子家里并没高门大户的诸多规矩约束。时常扮作儿郎扯着兄长逃跑出去茶楼喝茶听书。对义薄云天的的江湖侠士的故事很是喜爱。这不,这次乐大姑娘才出家墙,行侠仗义的对象就自己撞了上来。捡了个大的,乐大姑娘二话不说砸开自家的门,招呼着一脸迷惑的家丁把人抬回了乐家。孟楠柯此时已人事不醒,后又连烧了三日高烧。好在,乐家是良善富足之家,有的是药材又舍得花银子,一通救治下,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据说醒来后的孟楠柯,全然记不得自己的身世,只隐约知道自己来自南域。知道姓孟还是因在他衣领口内侧有一个针脚极细“孟”字,乐家人便猜他姓孟了。楠柯其名,是奺奺的娘亲,乐梧桐起的。乐梧桐觉着人是她救的,这名字理应由她取。前阵子从大哥那里借来了新的志怪话本子,里面“南柯一梦”的故事,让乐大姑娘很是神往。至于为什么叫楠柯而不是南柯,乐大姑娘说了,她叫梧桐,那孟小子要跟她的名字是一家,便改“南”为“楠”俩人都是神树,更显亲近,圆了这场缘分。长辈们给幼时的奺奺讲起这段往事时,奺奺总是要腹诽一番,自己这爱看画本的毛病,多半是随了娘亲。娘亲做姑娘时竟是这般鲜活模样。想到如今的娘亲,奺奺不觉收起了懒散的坐姿。

已经是多久没见过娘亲了?四年,不,是四年零三个月。阿耶走后的一个月,母亲处理完琐事,便把她托付给舅舅,舅母。而她把自己锁在了院子里,画地为牢,不见所有人。那种夹杂着那日雨水带来的潮湿腐烂与棺椁旁的焚烧味在奺奺心里某一处又控制不住地蔓延开来,压的奺奺喘不上来气。轻声对车外驾车的马老爹说了声“回府”。那神情与之片刻前判若两人,倒与车中另一人有几分相似。

奺奺的阿耶——孟小郎君,生的极美,虽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却极聪慧伶俐。救起他那日,他所穿衣物虽脏污破烂不堪,料子和针线确极为考究,不似寻常人家的物什。想来他定有一番来历,乐老丈平日便乐善好施,想着为一双儿女结下一份善缘,见他与自己长子一般年纪,便留下了他做长子伴读,对外说是自家远房表少爷。

乐家三代皇商,又擅打理经营。到了乐老爷这一代已是积累了颇丰的财富。可是皇商说到底也还是商。乐老爷总是盼着族中子弟也能有凭借科举入仕的人物。不求拜相入阁,只愿能洗刷掉乐氏些许的铜臭味儿。

哪知自己子弟不争气,那孟小郎君却当真是聪慧过人,读书习字,谈诗论策,远胜同龄乐家子侄。乐老丈干脆,舍出学资,为孟小郎求来一个徽岚书院的名额。孟小郎也是争气,生得极好,聪敏过人且平易逊顺,入了当世大儒洪老先生的眼拜在其门下。有了洪老先生的悉心教导,孟小郎君的学业日新月异,第三年就高中解元,次年又中会元。只可惜他自觉年纪尚小,也无入仕之心并未参加殿试。洪老先生也觉得他当多磨砺几年。后孟小郎君就在徽岚书院做起了侍讲。在他入书院任侍讲的第一年,乐老爷和内务府领了江浙云锦采买的差事。万不想天有不测,乐老爷感染了疫症,还没赶回京都就去了。

乐家大郎乐启鸣彼时也不过19,尚未娶亲,接到消息便赶紧下江南接回父亲下葬,接管采买差事。内务府的差事是给乐家的,乐老爷一去,各房便开始人心浮动了,乐启鸣一面忙着压住下面几个分部掌柜管事,稳住不安的亲族,还要提防着想虎视眈眈打算取而代之的张家,李家,贾家,已是焦头烂额。孟楠柯见到乐家这幅光景,自知自己不通商贾专营之道,便禀了乐老夫人和乐氏族长自请入赘乐家为婿,帮乐大郎在寡母跟前尽孝,看服幼弟幼妹,愿为乐家培养子弟读书入仕。孟小郎与乐娘子青梅竹马一道长大感情自是很不一般。乐家本就有把女儿嫁给孟小郎的心思,又见乐家逢难孟小郎不离不弃,颇有君子之风,更是确定他是值得托付之人。孝期之后,二人便在老夫人和族中亲眷长辈的操持下完了婚,当年孟小郎君便上了乐氏族谱,正正经经的一个乐氏好郎婿了。孟楠柯与乐梧桐二人琴瑟合鸣,两年后得一女,取名乐媞,小字奺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