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及笄
西郊大宅西厢房中。
“有劳先生久待,今日天色已晚,只当先生已回西市。”
“郡主着碧茵姑娘传话之后,吕护便日日留在大宅中等候郡主,不曾回西市。”
“哦?那绸缎铺……”
“郡主请放心,吕护打发了小顺子去绸缎铺看顾。”小顺子是西郊大宅中一户柳姓人家的小子,为人还算机灵。
“恩,先生思虑周全。”
“未知郡主有何要事?”
“先生,前几日先生说起绸缎铺如今生意很好,时间仓促,未及详谈,先生是如何在不到半载中,就让绸缎庄的生意好起来,之前的宋老板,就是因为生意不好,才要转手。这铺子在西市街最深处,上门的客人少之又少。”
“呵呵,郡主问起,吕护不敢隐瞒,吕护只做北境生意,西市上的铺面,只是面上经营罢了。”
“果然如此。可具我所知,武宁王统领北境之后,已经禁绝北境丝绸生意,先生是如何躲过武宁王的呢?”
“郡主,吕护要躲避的,不是武宁王,而是西昌。”
“先生是说……可大盛向西要道皆被西昌控制,先生此举太冒险了。”
“郡主有所不知,北境玉门城外,尽是一片连绵千里的群山,这些山上终年积雪,积雪处常年人迹罕至,只需进入群山,便有数条路径可通至西域各国,西昌骑兵无法进山,玉门一带早有如此私贩货物的商人。”
“哦?原来如此。那未知如此贩货,获利几何?”
“从前获利十倍,如今获利百倍。提起此事,吕护要相谢一人。”
姜琰略一思索,道:“先生可是要相谢武宁王?”
“郡主睿智,正是此人。”
“武宁王禁绝丝绸贸易,西昌没有丝绸卖去西域,物依稀为贵。”
“正是,吕护便是走私去西域,只此一次,便抵上丝绸铺一年的生意进项。”
“如此说来,先生对贩私货的路径了如指掌了?”
“了如指掌未必,但总知道几条秘径。”
“如此甚好。先生,我今日此来,便是与先生商量一桩大生意。”
“大生意?郡主是说向西域贩私货?”
“正是,前次先生一万金办货,此次,二十万金。”
“郡主,非是在下推辞,这贩私货翻山,具是靠人力裹带货物,若是货物太多,便要多雇人力,易走露风声。”
“是以本郡主想向先生荐一人。”
“未知是何人。”
“武宁王栾彧。”
“栾彧?郡主,这武宁王可是堂堂大盛王侯,未必肯参与这等营生。”
“他是大盛王侯不假,但他囊中羞涩,又胸怀大志亦是真。只要不会让西昌得利,又利于武宁王,本郡主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先生去求见武宁王,告诉他你出本钱,出计谋,武宁王出人,向西域贩私货,所得之利武宁王占八成,你说武宁王会不会答应?”
“八成?获利颇丰,武宁王大抵会答应,但郡主只占两成,似乎……”
姜琰一抬手,阻止吕护,道:“本郡主自有主张,先生只管按我说的去做。拉上了栾彧,就是拉上了整个北境,往后的生意,想不好都难。”
“正是。郡主英明果决,吕护佩服,明日便安排顺子办货,三日内吕护便动身。”
姜琰一拱手,道:“有劳先生。还请先生莫要透露真实身份,更不要说出我来。如今武宁王炙手可热,朝中大把人要巴结,你若说与姜家有关,武宁王必会防备。”
“郡主放心,吕护明白,只说自己是一行脚商人,因在北境行商,才来求见。”
“恩,如此甚好。”
二人定了大事,已是玉兔初升,姜琰离了大宅,催马回城,行不多时,就听后面一匹马追赶而来,姜琰借着月光,看清来人,竟是高谦。姜琰勒马,高谦奔至身边。
“郡主,别来无恙。”
“高侠士竟然还在京城,许久不见,本郡主以为你已经离京。”
“高谦说过会保护郡主,岂会食言?今日天色已晚,高谦特来护送郡主回城。”
姜琰催马缓缓前行:“高侠士,你处心积虑留在本郡身边,到底所为何事?不妨直说,姜琰是个爽快人,平生快意恩仇,莫说侠士救过我,纵然只是萍水相逢,姜琰若能帮得上忙,也绝不会推辞。本郡主也派人查过,可毫无头绪,恐怕高谦亦不是侠士真名姓。侠士口称愿意效忠,可连姓名来历都不愿透露,足见并无诚意。”
“郡主果然快人快语,实不相瞒,在下自小便父母双亡,被族亲送给养父母,从小在并州长大,因为幼时体弱,养父母将我送至武馆习武,后来养父母相继去世,我便离家云游江湖。若说名姓,‘高谦’确非在下真名,系养父所赐,至于真姓名,在下也不得而知。之前未与郡主讲明,只因往事不堪,不想令郡主猜疑,还请郡主恕罪。”
姜琰听完,感慨又一身世可怜之人,道:“罢了,本郡主也非猜疑,实是一片好心,想成全高侠士心中所念罢了。”
“郡主既不疑我,那便是肯让在下留在身边了?”高谦之言,总有几分戏谑之意,姜琰不怒反笑,道:
“天下间竟有侠士这等人,自己做主的快活日子不愿过,定要予人为奴为仆?”
“哈哈,郡主所言有理,高谦便是这等人。数年间云游江湖,高谦早已厌倦。郡主善良仁厚,睿智果决,不让须眉,高谦佩服之至,愿为郡主效犬马之劳。”高谦盯着姜琰的眼睛肃然说道,再无戏谑之意。
姜琰一双慧眼,望向高谦:“侠士过誉了,姜琰不敢当。侠士这身本事,若售与帝王家,他日封侯拜相亦非妄想,留在姜琰身边岂非屈才?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若姜琰引荐侠士入朝如何?”
“多谢郡主美意。非是高谦夸口,若高谦有意,大盛庙堂之上早有在下一席之地。”
姜琰长舒一口气,道:“如此,那就谢过高侠士了。”
“多谢郡主成全。”高谦一拱手,随后自腰间取出一物,递与姜琰,“郡主请收下此物。”
姜琰接过细观,是一不足两寸长,小指般粗细的铁笛,气孔内有一薄如蝉翼的振片,正要发问,只听高谦言道:“郡主,此笛虽小,可是响声尖厉,可传至数里之外,请郡主务必随身携带,若遇险,吹响此笛,高谦便来相救。”
姜琰听罢,将铁笛收入腰间,道:“高侠士思虑周全,多谢。还有一事,未知高侠士可否效劳?”
“但凭郡主吩咐。”
“本郡主想请侠士秘密为我招募一批私卫。”
“郡主放心,高谦明白,必不辱使命。”
“有劳。”姜琰说完,催马进城,回了丞相府。
兴庆的冬天来的甚早,十月间便大雪纷飞,北境军营中,一片茫茫,栾彧与苏清风、呼延霆立于营中高塔之上,俯视营中军士操练。
“王爷,往年郭易克扣军需,军士们穿不暖,每年冬天都有冻伤冻死者,今年您贴补了冬衣,还贴补修葺了营房,应不致有军士冻伤了。可是……”呼延霆欲言又止。
“有话便直说。”
“马上便是千秋节,依例朝中重臣皆要献上节礼,千秋节同日,又是太后最疼爱的含元郡主及笄礼,朝臣亦要献礼,王爷这两份大礼如何应对?”
栾彧不答,转身回了营房。
呼延霆不明所以,追问苏清风:“王爷这是何意?到底预备了何贺礼?”
不觉间已过了除夕,转眼又是千秋节。光合二十五年千秋节,适逢姜琰及笄,皇上与太后恩旨,着太常操办,一应礼仪,皆按照皇室亲王郡主办理。先是丞相府祭祖,后入宫叩拜宣裕太后与皇上,宣裕太后更是亲自为姜琰挽髻,贵妃姜婉为姜琰加笄,解忧长公主宣教四德,一应礼仪完毕,忙碌一整天,姜琰回到丞相府。
安坐于卧房,解忧长公主亲手为姜琰换下一件件吉服,摘下一件件头面,动作缓而轻,尽显爱意。
“母亲,您也忙碌一日,勿再为女儿费心了,着碧茵做即可。”
“你从小不在母亲身边,母亲为你做过的事情甚少,转眼间你已及笄,不日便要出阁,母亲想做也做不得了,今日便让为娘来做吧。”
姜琰自铜镜中看着母亲慈爱的目光,不觉靠向母亲。换了衣裳,姜琰觉一身轻松。此时管家来请长公主示下,郡主及笄贺礼是否收入库房。长公主一脸慈爱,转而问姜琰:“婧儿,贺礼你可要一观?”
“贺礼还不是千篇一律……”姜琰刚想吩咐收入库房,突然想到什么,问管家要来礼单查看,瞟眼后吩咐道:“贺礼中有一柄短剑,呈来。”
“是。”管家应声而去。不一时,捧来一破旧长匣,呈于姜琰面前。
姜琰示意置于案上,便吩咐管家退下。那匣口由火漆封住,姜琰以刀开启,里面正是一柄玄色短剑,剑鞘浮雕苍劲雄浑,触手生凉,缓缓拔出,只见一团光华绽放而出,宛如出水芙蓉,雍容而清冽,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闪出深邃光芒,剑身上寒光浑然一体,象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而舒缓,而剑刃就象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姜琰不觉看得痴了,剑光映射下,更显姜琰清冷面庞。
解忧长公主亦惊诧此剑价值连城,拿起礼单详观,“这武宁王,贺郡主及笄,怎地献上一把剑,虽说是宝物,毕竟是大凶之器。”
“母亲,我喜欢这贺礼,其他物件儿,随母亲处置,我只留下这一件。”收剑入鞘,姜琰双手握剑,抱于胸前,半带俏皮的对母亲言道。
“留下它作甚,女儿家……”
“哎呀母亲,只这件贺礼合女儿心意,且母亲眼光独到,怎会看不出这所有贺礼加起来,也不及这把短剑之价。武宁王如此慷慨,女儿怎能拂了他的好意。”姜琰边说边软语求告。
“罢了罢了,便依你,你这孩子惯常是个有决断的。只是这武宁王行事,让人捉摸不透,常理他该送你钗环首饰、琴棋嬉戏之物,为何要送你一柄剑?且此剑非等闲,说是传世之宝也不为过,你与他素未谋面,如此未免冒昧。”
“母亲勿要多虑,武宁王必是想借女儿及笄,拜投父亲,可又拿不出银钱去购置像样的礼品,便将这战利品当做礼品送了来。”
“恩,许是如此。”解忧长公主意味深长的看着女儿说到,心中已有一番思量。
“母亲,夜深了,不如歇息吧。”解忧长公主未及言毕,姜琰已迫不及待想要独处。
“恩,也罢,今日疲累,早些歇息。”说罢便离了姜琰卧房。
“恭送母亲大人。”
一人独卧榻上,轻抚短剑,姜琰阖眼,似乎又飘然回到鬼市……
第二日一早,姜琰便入宫。
“祖母,婧儿来了。祖母昨日疲累,昨晚歇息的可好?”
“恩,还是婧儿有孝心,一早就来给祖母问安。”
“祖母,婧儿喜欢在您身边,今日早起拜见了父母,就赶进宫来。”
“恩,祖母知道,只是祖母的婧儿长大了,不日就要出嫁,恐怕以后不能常常陪在祖母身边了。”
“祖母,婧儿可不要早嫁,婧儿还要再服侍祖母二十载才肯出嫁。”说完姜琰轻搂住宣裕太后的手臂。
“说傻话,再过二十载,你几岁了?莫说二十载,便是两载不出嫁,你也要怨怼祖母误你终身。”
“好,那便是两载,祖母金口一开,万不能更改,婧儿还要服侍祖母,两载后才出嫁。”
“呵,你这刁钻丫头,现下看来是早有图谋,引着祖母出此言。”
“祖母圣明,婧儿就是有所图谋,图谋长久守在祖母身边服侍。”
“傻孩子,你若嫁与祥儿,那和未出嫁有何不同,还是可以日日进宫来。”
“祖母,婧儿不想嫁与祥哥哥,婧儿对祥哥哥只是兄妹情谊。”
“又说傻话,婚姻大事,首重门当户对,你与祥儿,是最般配的。”
“好吧,祖母说般配也罢,但祖母已说过,两年后才将婧儿许嫁,祖母也不能反悔啊。”
“好好,祖母不悔,其实祖母也舍不得将你早早的嫁出去。”
“正是呢,有阿婧在身侧服侍,祖母得利不少呢。”
“阿婧,”宣裕太后声音沉稳起来,姜琰也不敢调笑,正襟危坐。“祖母交代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祖母放心,婧儿已经安排人去兴庆,此人身份隐秘,断不会使北境有所察觉。”
“恩,那就好。栾彧此次进京,与皇上密谈了数次,未知是否牵扯姜氏。”
“祖母放心,北境及武宁王有任何举动,婧儿会即刻禀报。”
“恩,还有京城,也不能松懈。如今皇上倚重栾彧,朝中各家在不明情势之时,皆按兵不动。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不能不防。”
“是,祖母,阿婧记下了。”
“说到栾彧,倒叫哀家想起他的千秋节礼,甚是别出心裁,你道是何物?旁的人无非是奇珍异宝,名贵药材,而武宁王献上一张白狼皮。狼性热,可报主人之险,武宁王有心了,只是狼性多疑,打来白狼,且不伤其皮毛,必是费了一番气力。”
“祖母当真体恤臣下,身为臣子,为太后尽心是本份。”
“恩,婧儿,你传哀家懿旨,武宁王献千秋节礼甚合哀家心意,赏黄金千两。”
“是,孙儿尊懿旨。”
“好了,不说旁人了。婧儿,回家的时候,传话与你哥哥,好好当差,如若再生事,哀家便降旨,将他逐出姜氏族谱。你父母皆不会教导子女,你父亲一味严厉,弹压你哥哥,你母亲就只知娇宠,纵的你哥哥如此。他是姜家下一任家主,无甚作为也便罢了,至今还未给姜家添个一子半女,回去再传话与你母亲,世子妃一时没有合意的人选便罢了,侍妾要给玢儿多添几房,世家大族,人丁兴旺是顶顶重要的。”
“是,婧儿明白,祖母莫要劳心了,近几日母亲已经在筹谋了。”
“如何能不劳心……”宣裕太后神情凝重,忽又对姜琰道:“阿婧,祖母听闻祥儿擅抚琴,连宫中的乐师都甘拜下风,可是如此?”
“确实如此,祖母怎地突然问起此事?”
“今日祖母有兴致,你去传祥儿前来抚琴,如何?”
“如此甚好,祖母早该如此,婧儿这就前去。”姜琰边说边起身出去传旨。
不一时,田祥便至永泰宫,同来还有田礽。拜见过宣裕太后,田祥便奉旨抚琴。琴声悠扬,颇有绕梁之意,宣裕太后忍不住频频点头。姜琰本就是活泼性子,见祖母有兴致,便兀自下场,随着琴声翩翩起舞。一时琴声舞步合在一处,甚是精妙,似演练过一般。曲终舞毕,宣裕太后不禁拍手称赞:
“妙,你兄妹二人是何时练就这等技艺,当真是天衣无缝,天生一对啊。”宣裕太后此言一出,田祥喜上眉梢,姜琰尴尬苦笑。
“皇祖母取笑孙儿,孙儿雕虫小技,怎配得上妹妹鸾回凤翥之姿。”
田祥夸赞姜琰后,便斜眼偷看,谁知姜琰并不看他,只道:“哥哥过奖了,妹妹之舞只是寻常而已,哥哥向来知妹妹不擅此道,只随性一舞,逗祖母一笑而已。”
“呵呵,罢了,技艺高低又何妨,你二人为祖母献艺,孝心可嘉。”
“多谢祖母夸奖。”二人异口同声。
“礽儿啊,你看看你的兄长和表姐,也要有些消遣才好,莫要整日里闷在房中,要常常出来走动,知道么?”
田礽有些木讷,见宣裕太后说起自己,缓缓转头道:“是,礽儿知道,谢皇祖母提点礽儿。”
“好了,祥儿,婧儿,你二人日后在一起抚琴起舞,也带上礽儿,礽儿是你们的妹妹,你们要爱护她,知道吗?”
“是,孙儿遵旨。”
“行了,你们三个自去玩耍吧。”
“遵旨。”三人告退,出了永泰宫。
田礽一声不响回了毓秀宫,田祥却不请自来,跟着姜琰回了长乐宫。
“祥哥哥的琴艺果然大进,是何时练就,妹妹竟不知。”
田祥压低声音道:“自上次大哥出事之后,父皇就不再过问我和二哥的功课,也不再去文昌阁。二哥自小便勤奋,还是每日里在文昌阁读书,我就耐不住,不去了,留在迎阳宫抚琴,这更对我的胃口。”
“你不去读书,你不怕皇舅父斥责么?”
“不怕,父皇早就知道,我志在花间,不在朝堂。大哥落得此地步,也是因为他和二哥相争,令父皇犹豫不决,如今我寄情高山流水,父皇便无忧了。”
“祥哥哥,你真是心善。”姜琰心中暗想,如此心思单纯之人,生于帝王之家,当真是不幸之至。
“妹妹,莫谈此事了。皇祖母今日见你我起舞抚琴,甚是开怀,日后我们还当勤谨精进技艺,搏皇祖母一笑,妹妹以为如何?”
“祥哥哥一片孝心,自然是好的,妹妹自当奉陪。”
“如此甚好。”
“可是哥哥每日里抚琴,淑妃娘娘可知道?”
“自然知道,母妃也曾劝我多读书,见我‘孺子不可教’,也便罢了,如今已不再提了。”
“淑妃娘娘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