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章 赐婚(上)
这半年中,光合帝心情大悦,捷报接连从北境传来,被西昌强占上百年的北境四城,终于又夺了回来,如何能不欣喜。紧跟捷报的,是一道道封赏的圣旨降至北境,栾彧几次加封后,已至太子太保,承天上将军,一时风头无两,犹胜封王之时。苏清风、呼延霆、狄诚等也具有晋封。
然栾彧因屠尽北境四城,不仅在北境搏了个‘杀神’的名号,朝廷上亦非议颇多,朝臣皆称武宁王因疑城中有西昌奸细,便屠尽城中百姓,如此滥杀,当依律治罪。光合帝则谓武宁王临阵,必是事出权益,不忍问责,以免伤了前方浴血将士之心。
是日光合帝下了早朝,便至永泰宫探视太后。
“母后,要入冬了,儿臣已命人早送炭火,母后勿要着了风寒。”
“劳皇儿记挂了,你国事忙,此等小事不必费心,自己的身子也要当心。”这一年来,宣裕太后虽无大病痛,但精神不佳。
“是,儿臣记下了。今日儿臣来,有要事想与母后商议。”
“何事?”
“是礽儿的婚事?”
“哦?正是呢,说来这几个孩子都该当议婚了,礽儿胆子小,又是个没娘的,你这做父亲的,该多为她着想。此事说来也怪哀家,这一年来身子不好,未思虑此事。”
“母后勿要自责,礽儿平日里多得母后教导,已是她的大造化。”
“莫说此事了,快与母后说说,意欲招哪家的公子为驸马?”
“武宁王栾彧,母后以为如何?”
“恩,收复北境四城,年轻有为,战功赫赫,确实也当得起驸马,只是……”
“母后似有疑虑?”
“皇上可还记得,栾彧因何得封王?”
“母后是说郭氏谋反……”
“礽儿的外祖被灭族,生母自裁,虽说是咎由自取,但栾彧毕竟是首功,若为礽儿的驸马,礽儿要如何与之相处。还有,礽儿懦弱,行伍之人多粗鲁,皇上若将她远嫁北境,恐被非议迁怒,苛待嫡女。依哀家看,礽儿不能离京,择新贵中德才兼备者为驸马为上策。”
“母后所言极是,是儿臣一时不周全了。罢了,礽儿尚小,婚事再议。”
“礽儿尚可再议,皇上,祯儿与祥儿的婚事需议定。皇家首重子嗣,如此方能后继有人,帝祚永延。”
“是,母后说的是。祥儿从小在您身边长大,这婚事,母后可有人选?”
“唉,哀家老了,这孩子们的事情,看不透,还是请皇上做主吧。”
“如此,母后以为,王素嫡女王珩,可否?”
“恩,门第配得上,且哀家听说,这王氏女性子谦和安静,又擅丹青,与祥儿为妃,甚好。”
“那这祯儿的婚事……”
“皇上为祥儿择了高门之女,祯儿的正妃也要如此。哀家记得淑妃有个侄女,亦是品貌俱佳。淑妃入宫多年,勤谨奉上,从未生出事端,可谓后宫妾妃之楷模,足见于家教女有方。这样的家世,这样的人品,配得上皇子正妃。”
“还是母后思虑周全,儿臣尊懿旨。”
“皇上且慢下旨,皇子婚事,还是当与生母再议一议。”
“自是如此。”
光合帝又与太后闲叙几语,便告退离了永泰宫。
“婧儿,出来吧。”宣裕太后呼唤,姜琰自屏风后转出。
“祖母料事如神,一早便知今日皇上会与您商议皇子公主婚事。”
“知子莫若母。皇上心中想什么,哀家怎会不知。你过来坐下,听祖母说与你。”姜琰口中称‘是’,又取来茶炉等,为太后烹茶。
“祖母,说了好一会子话,用些茶润润喉咙,这是南边来的黑茶,暖腹固本,最适合冬日饮用。”
“说来你亦料事如神,一早便想到皇上要招栾彧为婿,亏得你说起礽儿母族与栾彧之恩怨,否则仓促下降礽儿,恐会害了她一生。”
宣裕太后看着姜琰不疾不徐,淡定烹茶,不觉道:“你这孩子,真是个沉得住气的,不枉我教导你。”
“婧儿如此受教,祖母该当高兴才是啊。”
“莫要贫嘴,祖母让你躲在屏风后面,便是让你听听,哀家身边这几个孩子,都要议婚了。”
“祖母,婧儿知您的苦心,可惜,婧儿的姻缘未到,急不得。”
“姻缘在人为,不在天定。今日皇上独独未提及你的婚事,你可知是为何?你是有品级的郡主,你的婚事必是由皇上做主,可皇上偏偏不提,只用两个皇子的婚事试探哀家,看哀家是否想你嫁入皇室。如今皇上可以安心了,今日话已至此,你已断了嫁入皇室之路。”
“如此甚好,祖母千万不要为了婧儿伤了母子之情。”
“你倒是豁达,你如今的境地,旁人看来,已成了皇室弃子了。”
“祖母,婧儿从不在意旁人看法,我姜氏家族,也不会在意。”
姜琰一句话,又逗笑了宣裕太后,“你这丫头,说得在理,我姜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必在意他人的舌头。”
服侍了宣裕太后午膳,姜琰回到长乐宫,径直步入内殿,屏退了左右,这才敢卸下伪装。
自北境频传捷报,京中赴兴庆提亲之人骤增,卫家自不必说,早有结亲之意,近日来听闻于家也有意嫁女,其余京城内外官员,上门者不计其数。姜琰并不十分在意,武宁王手握重兵,婚事事关重大,纵使是皇上也不会贸然决断。但令姜琰没有想到的是,皇上竟如此抬举栾彧,有意许嫁嫡公主,若不是太后之言,恐今日便要议定,不日便会下旨赐婚,思及此,姜琰暗松一口气。紧接着又忧心忡忡,看来皇上十分看重栾彧,想栾彧长久掌北境军权,姜琰不知是该当高兴,还是难过。皇上忌惮姜氏,恐越是重用栾彧,就越是不想栾彧与姜氏联姻。想到这两年殚精竭虑,到头来恐要为他人做嫁衣,姜琰不觉悲从中来。
缓步出了内殿,唤瑶华布下酒菜,一人独饮起来。微醺之时,抬眼便见田祥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进殿,已坐于自己身旁。
“哥哥怎么来了,也不通传,妹妹失礼了。”
“婧儿,你怎一人独饮?可是有什么心事?”
“哥哥与我一同长大,怎不知妹妹最羡酒中仙?哥哥来得正好,陪妹妹痛饮几杯。”
“妹妹,你已酒醉,莫再饮了,仔细伤身,我去传醒酒汤与妹妹。”田祥并不擅酒。
“哥哥莫要扫兴,你若不肯相陪,便请回吧。”
“婧儿,你当真是任性的很。”田祥无奈,只得相陪。
“哥哥之言有理,妹妹自小便刁蛮的很,哥哥向来纵着我,不论何事都以我为先,这份情意,当真难得,若不得如愿,嫁与哥哥也好。”姜琰越说声音越低,到后来似自言自语,田祥听得似真非真,刚凑近欲询问,便听到姜琰呓语一声‘如愿嫁与哥哥也好’,不觉欣喜万分。
“婧儿,你说愿意嫁与我?”
“嗯?”姜琰已酒醉,任田祥询问,也无回应。田祥吩咐瑶华并几个宫人扶姜琰入内室歇息,自己则前往漪兰殿,求见淑妃。
光合帝此时正在漪兰殿中。
“筠儿,朕今日来,是同你商量两桩婚事。”
“两桩婚事?臣妾只想到祥儿一桩婚事,却不知还有另一桩。”
“罢,先说祥儿的婚事,朕为祥儿择了王素嫡女王珩为妃,太后亦应允,未知筠儿你意下如何?”
于筠听闻一顿,随即便谢恩道:“臣妾多谢皇上关爱祥儿,王氏嫡女门第品貌具是一等,臣妾自无异议。”
“恩,如此,朕便择日下旨,为祥儿赐婚。”
“皇上……”
“嗯?筠儿有何话,不妨直言。”
“皇上,臣妾无他,只是皇上亦知,祥儿从小与含元郡主一同长大,只怕他不愿另娶她人。”
“爱妃莫要忧心,此事朕早有思虑,母后最知阿婧心意,如今母后未提,可知阿婧对祥儿无意。这丫头宁折不弯,若她不愿,无人可相强,祥儿必是难以如愿,你好生劝导他,退而求其次吧。”
“是,臣妾遵旨。”
“还有一桩婚事,是祯儿,朕想为祯儿娶于家的女儿为妃。”
“于家的女儿,皇上是说于晴?”
“正是。太后今日大赞你于家教女有方,也已准了。”
“皇上,二皇子的婚事,当与贵妃娘娘商议,且如今二皇子是您的长子,身份贵重,选妃事关重大,臣妾恐于晴难当大任。”
“朕自会知会贵妃,但要娶你母家的女儿,先与筠儿你商议,也无不可。”
“臣妾谢皇上抬爱,臣妾全凭皇上做主便是。”
出了漪兰殿,光合帝又传了姜婉去太极殿,吩咐田祯婚事,姜婉听毕,不置可否,只称全凭皇上做主,便告退。
于筠闷坐在漪兰殿中,无一丝欣喜,知子莫若母,田祥一心只有姜琰,而姜琰却无意,恐爱子的婚事要生波折。此时殿外通传,三皇子求见,于筠忙起身敛容,步出至外殿。
田祥喜出望外,应景儿行了礼,便坐于母妃身侧言道:“母妃,儿臣今日前来,有一事想请母妃做主,代儿臣禀报父皇。”
于筠见田祥如此,不觉有种不好的预感,“何事?”
“求母妃代为禀报父皇,求父皇将含元郡主赐与儿臣为妃。”
于筠闻言大惊失色,色厉疾呼道:“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母亲,孩儿与阿婧青梅竹马,孩儿非她不娶。”
“放肆。纵使寻常人家,也知婚姻大事,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皇家呼?你身为皇子,婚事自有你父皇做主,容不得你多言。”
于筠从未如此失态,惊得田祥半晌无言。
“母亲,父皇是否已有恩旨?”
“正是,你父皇为你择了王氏嫡女。祥儿,王家的门第不输姜氏,且王素掌西南兵权,王凤为御史大夫,一文一武,是朝中的实权派。那王珩相貌虽不及姜琰,但亦属上成,且妙笔丹青,在京城贵女中小有盛名。而姜琰,空有美貌罢了,实则败絮其中,琴棋书画样样稀松,针织女红事事平常,文不成武不就,只仗太后娇宠,学了些别样的淘气,一味辖制于你,如此女子,怎配为皇子妃。”
“母亲,您从未如此刻薄,平日里阿婧对您谦逊有礼,您对阿婧也关爱有加,如今竟贬损她至此,儿臣从不知,母亲竟有两幅面孔。”
“祥儿,你放肆。”
田祥见此,起身跪在母亲面前,叩首道:“母妃息怒,恕儿臣无礼,但儿臣心如匪石,母妃即做不得主,儿臣也不强求,这就去求父皇收回成命。”田祥说完,起身便走。
“你站住。”于筠忙起身拉住田祥。
“母妃勿要阻拦,您拦得一时,拦不得一世。”田祥少有如此坚定之目光,于筠心如死灰,步回案前端坐,目送田祥出殿。
姜琰酒醉醒来后,天色已晚,梳洗毕,便要去永泰宫服侍太后。
“郡主,奴婢有一事禀报。”瑶华道。
姜琰一向待下人极好,瑶华是太后赐与姜琰,在宫中服侍姜琰的婢女,虽不似碧茵,是姜家的家生奴才,可多年来日日相见,也甚是亲厚。
“何事,但说无妨。”
“郡主歇息后,三皇子殿下大闹太极殿,皇上大怒,下旨将三皇子殿下禁足于迎阳宫思过。”
“什么?大闹太极殿?祥哥哥素来温和,怎会做出如此忤逆之事?可知所为何事?”
“奴婢不知端底,听太极殿当差的奴才传,似乎是皇上欲为三皇子殿下指婚,可三皇子殿下因欲求娶郡主,抗旨拒婚。”
姜琰轻叹,早料到田祥恐不会轻易就范,不成想一向不争不抢,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的田祥,真的敢抗旨。
“郡主,太后娘娘亦为此事烦心,您去永泰宫,需要仔细。”
“嗯,瑶华,你莫要跟随,本郡主一人前去。”
“是。”
长乐宫与永泰宫相连,姜琰自提灯笼,不一时便至永泰宫。不敢贸然进殿,着人通传,太后传召,姜琰方入内殿。
“祖母,您未用晚点,婧儿命人备了粟米羹,服侍祖母用些。”
“嗯,你都知道了。”
“婧儿知道了,祖母勿要忧心,祥哥哥只是一时意气用事。”
“只怕未必。你俩个从小在祖母身边长大,是什么脾性哀家最清楚。祥儿执拗,认定之事绝不会轻易罢手。且今日之事闹得宫中人尽皆知,皇上必要处置,哀家也不能不顾及皇上的颜面,出言回护祥儿。罢了,左不过只是禁足,皇上也不舍重责,过些时日,事情淡了,哀家再出面,请皇上放他出来。这祥儿,竟敢出言顶撞君父,也该受些教训。”
“祖母,此事都怪婧儿。”姜琰酒醉已醒,恍惚觉酒醉之时自己似说了什么。
“罢了,你无需自责,此事与你无关。你对祥儿无意,哀家早就对祥儿言明,谁知这孩子竟如此不听劝告。许是今日得知皇上要赐婚王珩,便不管不顾起来。”
“祖母,此事虽与婧儿无关,但婧儿毕竟尴尬,不若恩准婧儿出宫几日,暂避也好。”
“嗯,也好,你便回府,过些时日再进宫。”
“孙儿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