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4章 花魁
“来了,来了!”
“在哪儿,在哪儿?”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满襄白凭借着高高的地势,也四下寻找。然而一声惊呼,把众人目光引着往上面看:果然,香风花雨间,已有几位美人飞临高塔,以各自手中器乐,演奏缥缈之乐曲。
听旁人说,这是花魁争霸的惯例:挑战者先入场,合奏入阵曲。入阵曲一共有起承转合四个曲目,正好分别以四位挑战者分别为主角,体现她们的器乐功夫。
西南多歌舞,这是满襄白已经领教过的,然而要在如此高塔之上比拼,属实是第一次见到。霎时间,动听的曲乐,从四面八方而来,交响环绕,如临天境。此《入阵曲》乃化裁江南乐师枯骨弦之作,传闻此人从军数载,戎马一生,临了却要死在百花丛中,是为遗作,因而一体双镜,又有儿女顾盼,又有杀伐气息,非擅管弦者不得为之,非众乐乐者不得闻之。
在此西南高台之上,乐曲因而也罕见地有了模样:现下台上四人,各自为营,却又互相应和,大有群山连绵之势。如今满襄白等人在赤红塔下,离黄金塔最近,其琳琅繁华之意,如秋山之高,令人舒缓惬意。若是在场地对面之碧翠塔下,则如聆松涛,更添归隐之心。
如若不是要陪子卯在这里等妹妹,满襄白自然要多走动走动,听个畅快:许多看客便是如此。《入阵曲》共四阙,七百余言,众器奏之则惶惶然如天女散花,极致夺目,那四座高塔,眼见着也高高地堆了起来,甚至超过了赤红之塔。
此时安定沽云在满襄白耳边喊。
“乐曲就要结束了:若是花魁应战,就要现身,奏《答阵曲》,你也看着些!”
“好!”
满襄白也大声叫道。此时乐音渐消,人声嘈杂,她坐在安定沽云肩膀上,努力地看向红塔下面。然而随着众人惊呼,所有人都不由得抬头向上看:伴随着琵琶乐曲,竟有一佳人从天而降,美目流转,自是芙蓉主人。
“天!天女下凡!”
旁边的老哥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就连自恃美貌的安定沽云,也扬起眉毛:那女孩确实漂亮,惊为天人,就算是热烈的红,在她漆黑美目下,也作不得数。她玉指轻拨,全场就刹那间安静下来,此为《答阵曲》始。偏偏这时那愣头青子卯才反应过来,大喊一声。
“芙蕖!”
“嘣!”
一声异响,忽然从台上传来,美人垂目,发觉弦断一根。低头看去,人群之中,忽然一人,错愕醒目。满襄白看着那人神情变化,激动地冲子卯说。
“她看见了,子卯,再上前些!”
青年也见着了。他几乎不管不顾,这就要从人群中翻身出去,却忽听一声脆响,美人已闭目垂手,演奏继续。
“这《答阵曲》,谱子自江东江良子之《鹦哥答》化裁而来,只用于和,独不得成曲。若要拿战场相比,敌方叫阵,我方出迎,当以敌之招数,看我之变化。”
周围的看客互相耳语道,为满襄白等所听。他们也就知道了,即使断了一根弦,那芙主仍意在对抗,想以随机应变,答挑战者招。
此时,四下曲乐再次响起:挑战者们依次出招,与花魁斗乐。此时的乐曲,已与《入阵曲》之精妙编排,美美与共不同,只显诡绝华丽,要得就是花魁无法作答。
然而那台上女子,虽年岁甚小,手下功夫,却十分高超:假若挑战者之乐,如云间飞龙,她手下丝弦,更如缠龙之绸。愈高则愈烈,愈烈则愈艳,先还有些熙熙攘攘的人群,此时都不说话了,只看云层间的你追我赶,以一座高塔轰然倒塌为结局。
第二位挑战者续上,却因材力不足,堪堪交锋,便兀自坠落。第三位挑战者虽年岁渐长,胜在精通丝律,与芙主缠斗甚久,虽败,也是惜败。此时不要说演奏者,单是听众的满襄白都有些提不上气。她恍恍惚惚地想要支撑,给安定沽云摸了一把额头。
“没事吧,满小姐?你脸色很不好。”
“嗯……”
满襄白睁开眼,正看见安定沽云担忧的眼神。这也奇怪:所有人都沉醉在那巅峰的乐曲对决中了,似乎魂魄都被吸走。这个人却仍有心思,如今更是全然看着自己。
满襄白一下子脸红了:她胡乱嘟囔些什么,抓了几把空气,又一下抱住安定沽云的头:缘是第三位挑战者终于落败,金灿灿的丝绸塔塌落下来,发出巨大的轰鸣。
现下台上,只剩下红塔与紫塔了。看紫塔主人,面色沉重,反观芙主,额上亦渗出微汗。子卯在台下,又急又气:急地是眼见到芙蕖,却无法上前呼应;气地是他没帮上什么忙,反而致使芙蕖断弦,落入被动境地。那紫衣人眼神游弋,自是聪明角色。她怕不是已听出来芙主琴声异样,将要出招了——
果然,那紫衣人出手,便是小调乐曲。懂乐律者闻之大惊,乃知为西洋《所罗门》,门有一匙,系于某音之上,由此观之,正是芙主所断之弦。
芙主自也领会:她断弦一事,一定会为人掣肘,事到如今,她也别无选择。
只见她演奏之余,忽然抬手,拧转琴轴,要极速拉紧一弦,发匙之音。可琴弦有度,此为险招。众人惊叹声中,忽然不谐之音传来:红塔摇摇欲坠。
“不好!”
如今这红塔与紫塔,早在金主功劳下高耸入云,起码有六七层楼那么高。若是从上坠下,自然危急。
此时此刻,忽然断弦之音再度传来,全场静寂,继而惊呼:此音乃真正匙音,原是那芙主,求此不得,转而求彼。紫塔闻之,轰然倒塌,其震动连锁,也使红塔不甚安分。
“倒了,倒了!”
最终,在众人惊呼下,赤红丝绸塔也随即崩塌。当此是时,子卯也一个箭步飞跃上去。四散红帐里,他一把接住红衣佳人,安然坠地后,两人相视,静默无言。
一颗泪从子卯眼中滑落下来,可对面女子,显然心境更复杂些。此时她抱起琵琶,遮住容貌,而四下里楼中小厮,也纷纷赶来。子卯不愿,也只得如此:他单膝跪下,将手上佳人高高举起,以守花魁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