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麻烦
转眼又过去了几天。白小枝本来担心小毛和小叶会再有摩擦,还好他们之后相安无事。没想到他不和小毛闹架,又和别人闹架。这天她在前面研究账本,又听到后面闹得像炸锅一样。她走到后面一看,只见洗碗工刘大妈捋着油黑的手臂,唾沫四溅地指着小叶骂,“你这小囚儿,老娘这么大岁数了,当你妈都够了,是给你骂的?你不要太嚣张了!”
小叶也不还嘴,就在一旁抱着膀子站着,不以为然地看着天花板。
“又出什么事了?”白小枝皱着眉头走上前去。
刘大妈见白小枝来了,赶紧停止乱骂,恨恨地朝小叶一指,“这小子……他说我……他说我……”
“我说她为了省一点小钱,置顾客的健康于不顾,简直是黑心烂肺!”小叶转过头来大声说,然后又把头转了过去。
“这话怎么说的?”白小枝又惊又怒。
“你看看,”小叶走到洗碗池边,指了指那池油腻、几乎见不到泡沫的水,“这么多碗,她竟然只用一点点洗碗精。碗根本洗不干净!顾客用这么脏的碗吃饭,肯定要生病的!”
白小枝看了看刘大妈,露出了厌恶的神色。真没想到刘大妈会干这种事。
虽然餐馆洗碗少用洗碗精是很普遍的现象,有些餐馆甚至洗碗只用凉水冲,但白小枝认为作生意不能昧良心。她每个月都给刘大妈足够的钱,叫她买洗碗精——问题就出在这里。白小枝身为老板不能事无巨细都管,便把买洗碗精这个微不足道的权力下放了。然而刘大妈好贪小便宜,洗碗时只用一点点洗碗精,省下钱昧起来。
白小枝觉得怒火上冲,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走进刘大妈温言道,“哎呀,刘姐,你这是干什么啊。如果你缺那几块钱的话,我加给你就是了。”
刘大妈脸红了,咕哝道,“我知道我错了……可是这小子也不能这样骂我……”
白小枝皱着眉头朝小叶看去。小叶冷冷地和她对视,撇了撇嘴说:“我本来也是好好地跟她说的,但是她不以为然,又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我当然就以牙还牙。”
白小枝重重地叹了口气,把小叶拽了出去。大家本以为她拽小叶出去是准备训他,没想到她把他拉到一个僻静处,对着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小叶懵了。
“哎呀,真痛快,”白小枝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真有你的,敢对刘大妈说那些话……不瞒你说,你说的那些话也是我心里想说的,只是碍着她年龄大,不好跟她说罢了。”
“这么说……我做的是对的了?”小叶试探着问。
“不对。”白小枝收起笑容,郑重地说:“不管怎么说,她年纪都这么大了,不能给你一个小孩胡乱骂。”
小叶低下头去,白小枝却仍能看出他不服气,轻轻地在他胳膊上一捣,“唉呦,年轻人,在社会上生活不是这么简单的。社会就是这样,如果处事不圆滑一点,根本就不能混的,知道不?”
以前她根据小叶的面貌判断,认为他大概有二十一二岁,现在更觉得是这样。像他这种愣头青,肯定还没经过社会的历练,说不定才是大二大三。大二大三,多好的时候啊,他却因为失忆流落到了这里,真可怜啊。
小叶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像还没有真正服气,但看白小枝的目光又比以前柔和了许多。
刘大妈大概也心中有愧,之后没有再找小叶麻烦。这天大家一起围在大厅吃饭——饭店一天里总有几个时段是没人上门的,大家就趁这个时候吃饭休息。
白小枝坐在员工中间,一边细细地嚼着饭菜,一面用愉悦的目光打量着她的员工们。她就喜欢看他们吃饭的样子。她认为一个人在吃饭的时候神情是最满足的。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吃饭,不仅人气旺,还能让人觉得日子会越过越红火……
不知不觉中,白小枝把目光停在了小叶的脸上。过了这么多天,小叶已经完全康复了,显得神采奕。如白小枝之前所预想的,非常非常帅,甚至还有几分明星范儿。
厨师张大奎端着一大碗饭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看似无意地在小叶身边停了下来,朝小叶的碗里看了看,忽然勃然大怒,朝小叶的肩膀重重一推,“你这臭小子!”
“哎哎哎,怎么回事这是?”白小枝赶紧用筷子指住张大奎,“你怎么了?”
“白姐,你看看,”张大奎指着小叶的饭碗,“这小子,这么多天来一直光吃饭不吃菜……是不是瞧不起我的手艺?”
是么?白小枝还真没注意到。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对小叶嗔怪地问道,“你怎么光吃白饭啊?”
“我没有光吃白饭,”小叶依旧是垂着眼帘,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还用汤泡了。”
“你这臭小子!”张大奎几乎气得要揍他,“你说这不咸不淡的话是什么意思?要不是看你……我揍你我!”
“别冲动别冲动!”白小枝赶紧制止张大奎,把小叶拉了出去,用嗔怪的语气问他,“你又怎么了?”
“没怎么。”小叶还是垂着眼帘。
白小枝轻轻地叹了口气,仔细想了想后说,“是不是觉得菜不合口味?”
小叶的脸红了,咕哝道,“我不是不能吃辣,但他菜烧得也太辣了……”
辣?对了。张大奎是四川人,生平最喜欢吃辣,也喜欢劝说身边的人吃辣,按他的话来说,吃辣至少有三十种好处。白小枝和员工们在他的宣传下也爱上了吃辣,一点都没注意到自己的饭食口味已经偏重了。
“哎呀呀,这点事说出来就是了,干吗光吃饭不吃菜啊?”白小枝重重地捣了一下他的胳膊。
“我怕说出来惹人烦……”小叶的脸更红了,声音几不可闻。
“嗨,”白小枝看了看他的脸,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不会以为“处世圆滑”就是这样吧?我告诉你,处世圆滑并不是闷声不吭,还有……算了算了,以后我要有空,慢慢教你吧!”
小叶低低地应了一声,却偷偷撇了撇嘴。
白小枝知道他又不服气了,在心里“呸”了一声,用挖苦的语气说:“你看看你,刚来没几天,就把我们这里的人快得罪光了,如果这里你都不能呆,以后还能到哪里去啊?”
“我就去报社求助。”小叶眼皮一耷拉,小鱼吐泡般吐出一句。
白小枝一怔,接着恼怒地笑了,“你小子还真够损的啊,你要到报社说我们这里的人怎么怎么欺负你,我们这帮人还能做人不?我这店还能开不?你真是损到尽了你!”
小叶低下头,嘴边扬起一抹偷笑。这个样子很促狭,却也很可爱。看了他这样子,白小枝心中的恼怒也烟消云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拉回店里,自己下厨给他做了一碗炒茄子,并嘱咐张大奎以后辣椒少放点。辣椒又不是什么仙丹妙药,没必要一个劲地猛吃。张大奎答应了,似乎不是很甘心。白小枝也不管他。
小叶吃茄子的时候吃得很是香甜。白小枝微笑着看着他,感到心头温润妥帖。之前她也许对小叶有过那么一点厌弃的感觉,但现在已经全没有了。这小子虽然有些愣头愣脑的,心肠还行,可以当朋友。
白小枝光顾着看小叶发怔,丝毫没发现张大奎和刘大妈正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一边嘀咕一边朝他们偷看。
第二天下午,天气很闷热,暂时没有一个人上门。大家聚在店堂里看电视,白小枝则坐在柜台里研究账目。不是是不是她身体虚了,即使开着空调,她手上也黏腻腻的全是汗,很不舒服。白小枝放下账本,找出洗手液去厕所洗手。她嫌厕所的洗手台太过湿腻,就把戒指摘下来,放到了柜台上——这戒指是她买给自己的三十岁生日礼物。红宝石的戒面,周围镶了一圈钻石。既然没有男人来疼她,她就要好好地疼自己。
白小枝从厕所洗手回来,看都没看就往柜台上一摸。咦?戒指呢?戒指怎么没有了?她在柜台上仔细找了一下,什么都没有找到。店员们意识到出了问题,纷纷站了起来。
“你、你们,谁看见我的戒指了么?”白小枝大声问他们,不由得有些心浮气躁。在她的店里,还没有出现过偷窃的事情。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张大奎忽然冒出一句,“我好像看到小叶靠近过柜台!”
“是啊,我也看到了!”刘大妈粗声粗气地说,“好像还从柜台上摸走了什么东西!”
“是的,绝对是!”厨子隋松也帮腔。
白小枝皱了皱眉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们三人。张大奎和刘大妈和小叶有过节,不知道会不会诬陷他。隋松和小叶虽然没有过节,但他和张大奎的关系不错……
她皱着眉头看向小叶,发现他的脸有些发白,正怔怔地看着她,目光无比的复杂,里面有警惕,有愤怒,有期待,甚至还有依赖。白小枝一时有些迷惑,搞不清他这样的目光代表什么。
“白姐,你不相信我们么?我们都是店里的老员工啊!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决不可能为了私怨而诬陷人的!”张大奎大声说。
白小枝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又看了看小叶。小叶因为刚来不久,还没有到发工钱的时候,她还没给过他一分钱。她只管了他三顿饭,给他随便买了几件衣服,便没有再给他什么。现在的年轻人,手里没钱几乎是没法过的,也许他很想消费,便一时糊涂拿了她的戒指。
白小枝心里这样想着,眼中也露出了怀疑的神色。小叶察觉出来了,目光陡然冷到了冰点,大步走到白小枝的面前,把衬衫和裤子的口袋全都扯了出来,只见里面什么没有。
见他这样,白小枝倒有些过意不去,正想说些什么,不曾想张大奎又咕哝了一句,“不在身上,说不定拿屋里藏起来了!”刘大妈和隋松也点头称是。以现在的形势,即使白小枝愿意罢手,事情也不会就此了结。如果白小枝不带人去小叶的屋里搜,即使他是清白的,大家也会一直把他看成贼。
“我们去你屋里看看,可以么?”白小枝低声对小叶说。小叶白眼一番,冷冷地说了句,“随便。”
白小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带着大家进了小叶的房间,仔细搜索之后,并没有发现戒指。
张大奎他们感到脸上无光,刘大妈还不甘心地咕哝道,“就算这里没有,说不定他已经偷出去卖掉了……”
白小枝恼火地瞪了他们一眼,沉着嗓子说,“我自己再找找吧。大家听着,这不算什么事!赶快把它忘掉吧!小叶,你也……”她说到这里才找小叶,却发现小叶已经不见了。糟了,难道他受不了冤枉,跑掉了?
“大概……他把戒指藏在其他什么地方,现在拿了戒指跑了……”张大奎说。
“一个戒指能值多少钱?他还能跑到哪里去啊?”白小枝狠狠地瞪了张大奎一眼,冲出去在饭店四周找了一圈,连小叶的影子都没见到。她急了,心想他失了忆,身上又没有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瞎撞,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而且如果警察找到了小叶的家人,他们也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白小枝把饭店暂时关闭,叫所有的店员都上街去找。对面的张雨见他们急匆匆地冲出来,问明了事情的原委之后,也关上理发店,带着店员帮她一起找。白小枝快速地把城市分成了几个区,叫大家分头去找。因为本市实在太大,很多大家就各人跑各人的。
白小枝在城西跑得发晕,把遇到的所有的人都问遍了,没有一个人知道小叶的去向。天公似乎也有意和她作对,偏偏在这时下起雨来,还下的是暴雨。白小枝没有办法,冲进一家商店买了一把伞,捋了捋淋湿的头发,看了看天际。此时的天际阴沉透亮,就像潜水时看到的水面。
“啊!”白小枝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朝大坝跑去。等她跑到大坝上的时候,雨已经下得跟瓢泼一样,满地都是积水。
哎呀!白小枝不知踩到了什么,“噗通”一声跌倒在地。伞远远地摔了出去,被风吹动,竟飞到坝子底下去了。白小枝挣扎着爬起来,眼前被雨水打得一片模糊,身体也被雨水打得透视。白小枝感到心里一片冰凉,几乎要哭出来:不知为何,她现在感到无比的孤独和无助。
白小枝挣扎着走到坝子边,想看看伞被吹到那里去了。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看到一柄蓝伞像一个蘑菇般杵在水边——坝子两坡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道阶梯,一直延伸到水边。白小枝的心里燃起一丝希望,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蓝伞边,把伞边揭起来一看,顿时又是惊喜又是生气。
小叶正在伞下蹲着呢。他把伞柄夹在腋下,出神地盯着大雨中的江水,裤子被弄湿了半截,上身倒是干的。白小枝之前满腹焦急,心想找到他后一定要把他狠狠地训斥一顿,找到后反倒期期艾艾的,满肚子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在小叶的身旁蹲下来,怔怔地看了会儿江水,轻轻地问他,“看什么呢?”
“看江水啊。”小叶低低地回答,声音竟有些飘忽,“这江水从远方来,又要到远方去。不知能不能把我也带走,带我去该去的地方。”
这句话乍一听来简直像自杀预告,白小枝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但见他表情平静,应该只是感叹自己飘渺无依而已,又放下了心。白小枝仔细地品味了一下他说的话,忽然触动了自己的心事,觉得自己也和他一样,不知道归宿在何方——只不过这个归宿指的是爱人,心头顿时无比凄迷。
“是啊,”白小枝感概地对小叶说,“我们每个人其实都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尤其是你。对不起……我不敢那么迷糊……我该好好照顾你的……对了,”说到这里白小枝终于找到了训斥的感觉,“可你不敢一声不吭地跑掉啊?我虽然……虽然有些迷糊,但还没有把你当贼,你跑掉算什么事啊?”
“我……”小叶低下头羞惭地笑笑,“我并不是因为生气才跑掉的……我只是觉得烦,想先离开一阵子,也许等我回去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找到真相了……”
白小枝的下巴差点飞出去,忍不住捣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小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你可知道……你把大家都吓坏了你!”
小叶低下头窃笑起来,似乎颇为开心。
见他这样白小枝又是生气又是好笑,但她已经精疲力竭,不想再发怒了,在小叶的肩膀上轻轻一拍,“好了,什么都别说了。我们回去吧。我身上都湿透了,你身上也不舒服吧。赶紧回去吧!”
小叶低低地应了一声,打着伞站了起来,小心地为白小枝遮雨。白小枝看了看伞柄,发现这把伞是女式的,就问他,“这把伞是哪里来的?”
小叶没有回答。白小枝诧异地朝他脸上望去,发现他正一脸尴尬地看着她身上。她一头雾水地往自己身上一看,顿时感到头皮一炸:天哪,她的衣服因为湿透,全贴到了身上,不仅让她曲线毕现,连胸围的轮廓都清晰地印了出来……她当初买这件衣服的时候,营业员就跟她说这件衣服很轻薄,很透气,没想到也很吸水!
白小枝赶紧抱住身躯,尴尬得手足无措。小叶赶紧低下头,把自己的衬衫脱下来,给白小枝披到身上。现在天热,他脱了衬衫后就赤膊了。白小枝道了声谢,顺便往他身上一看,顿时感到眼上一热:没想到这小子身条还真棒,六块腹肌清清楚楚,身上没有一丝赘肉。
白小枝看了一眼之后赶紧扭过头,忽然感到脑中一晕,接着竟感到在脸上流淌的雨水也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