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狐狸
方磊再次来到FOX，跟之前那次的心态已经不一样了。
上一次，他既没有搜查证，也没有实际目的，只是单纯的例行检查，所以，最终在阿雅面前吃了个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这一次，他是带着调查任务来的。
并且是以市刑警队员的身份。
因此，再次坐在老板娘阿雅的办公室里，他比上次沉稳得多，绝对不用担心突然再来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把自己招回去。
“这个火柴盒的确是我们这里的。”阿雅直接打开了火柴盒，抽出一根火柴，一下擦燃，用来点燃了一根香烟，“你说的那个失踪女孩叫什么？”
“王琴。”
阿雅摇摇头。
“抱歉，我不知道这个名字。”
“你不知道？那这火柴盒又怎么解释？”
“有没有可能是你说的这个什么王琴的男朋友或者情人，在我们店里消费过，顺手带走了一个火柴盒……”
“是有这种可能，不过更大的可能是，这个王琴在你们这里工作，而且很有可能是坐台小姐。”
“方民警……”
“抱歉，我纠正你一下。我现在已经调到市局刑警队了，你就叫我方警官吧。”
“刑警队？我怎么没听说过。”
“刚成立的，专门用来侦破和应对刑事犯罪的。阿雅姐你这么神通广大，怎么会没听过呢？”
“哪里，方警官见笑了。那这次……”
“照样没有搜查证，不过我不是来搜查的，就来进行案件调查，还请配合。我再问你一次，王琴是在这里工作吗？”
阿雅叹了口气，举起手，表示投降。
“好吧，既然是调查，我就尽力配合便是。不过首先，我也要纠正你一个说法。”
“哦？”
“我们这里没有坐台小姐，陪酒女郎倒是有，她们合情合法，只陪酒不卖身……”
“是么？”
“信不信由你吧。第二，”阿雅继续说道，“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你说的这个王琴是谁。”
“你在玩我。”
“绝对没有。我这样跟你解释吧，在我们店里工作的大多数陪酒女郎，我都不知道真实姓名。”
“怎么会呢？”
“在初次见面的时候，我有意让她们不要告诉我自己的真实身份，因为我不想知道。”
“那你这不就属于非法用工吗？”
“又错了，方警官，我和她们并不是雇佣关系，而是合作关系，说得直白点，我这里是酒廊，只负责卖酒，而她们的功能相当于是中介，我提供场所，她们负责引导客人消费，事后，每一笔入账刨去成本，我和她们都按利润比例分成。我给她们的分成还挺高的。”
“这符合工商规定吗？”
“如果方警官你觉得不合理，可以去工商局投诉或者举报我们，但我想方警官你也应该知道，我连这点事情都摆不平就不用开店了。怎么样？方警官，你刚才说你是刑警队的，是吗？”
“当然，我对你的经营方式没兴趣。不过，我很好奇，既然你不知道这些女孩的真实姓名，那平时怎么称呼她们？”
“我们的店叫FOX。”
“嗯？”
“所以，我们店里的所有姑娘都是以狐狸命名的。”
“狐狸？”
“对，算是一种特色吧，我们店一共有7名陪酒女郎，分别是红、黄、绿、蓝、紫，再加上黑、白，除此之外，还有金和银。”
“那你是？”
“银狐。”
“金狐是谁？”
“是我们背后的真实老板，不过对不起，他为人比较低调，不想露面。”
“说实话，这些名字并不好听啊，狐狸，在中国人嘴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你们还是开酒廊的。”
“我知道，什么狐妖啦，狐狸精啦，都是贬义词，但我不在乎，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内心龌龊的是他们，不是我们。”
“好吧。那现在你能告诉我，王琴去哪儿了吗？”
阿雅依然摇摇头。
“最近三天，我们确实有一只狐狸没来上班。她是紫狐，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说着，阿雅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张照片，放在方磊的面前。
方磊看了看，点点头。
“没错，是她。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三天前的晚上。那天晚上，她陪一个老顾客喝酒，后来老顾客提前走了，没多久，她也下班了，我以为她回家了，结果她第二天也没来上班。”
“这种情况少见吗？”
“比较少见，一般来说，如果不来上班的话也会打电话跟我请假的。虽然我们是个酒廊，但纪律还是挺严明的，而她们一般都对我言听计从。你要知道，她们在这里赚的钱，比她们在外面当服务员一个月赚的二十倍都不止。没有人会轻易丢掉这份工作。”
“那她没来，你也没想过去联系她。”
“没有，因为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住哪儿。”
“竟然是这样。”
“是的，我是真不想知道，她们的生活与我无关。”阿雅吸了口烟，“其实我很清楚，这些都是好女孩，她们之所以选这行，都是因为家境不好，她们尤其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是羞耻，二是怕家人担心。我完全理解，所以尽量不去干涉她们的自由和隐私，随意来去，当然，公司纪律还是要有的。”
方磊想起那天在酒吧门口挨打的年轻女孩。
“有没有人离开过？”
“一个都没有，因为本来人也不多。所以紫狐没来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不过在你出现之前，我一直猜想是不是她家里出了什么事，也可能是跟某个男人跑了，这些都是有可能发生的。还是那句话，这些都是她们自己的事情，我和她们也没有签订合约，来去自由。”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不知道会不会得罪？”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可以很明确地回到你，没有。这里一切都是合法的。我们店里有严格的规定，只能陪酒，不得卖身，否则我主动送到警察局去劳改。至于外面怎么误解和侮辱我们，我们根本不在乎。”
“可是一旦她们出了店……”
“出了店就不归我管了。但我看法是，如果想在FOX长期待下去，就必须要守规矩，我们甚至禁止谈恋爱，因为我太清楚男人了，他们不会允许自己的女朋友在这种暧昧不清的酒廊里做陪酒女郎的，到时候一定是麻烦不断。一旦到了这种时候，我就会劝她上岸。”
“上岸？”
“就是脱下你的狐狸皮毛，去到人间，做你的贤妻良母吧，与我们再也没有关系了。不过……”
“不过什么？”
“人间未必是一个好的地方。我活到这把年纪，对男人，对家庭，对俗世的生活可以不言不惭地讲，全看透了。找个男人依靠并不是一个女人的最好归宿。我平时都是这么教导这些女孩的，我们要靠自己。”
方磊第一次对这个通达的女人肃然起敬。
“那你觉得，这个王琴，也就是所谓的紫狐，会不会一时头脑发热，跟某个男人跑了。”
“有这种可能性，但可能性不大。”
“为什么？”
“因为我很了解她，她是个务实的女孩，平时很少与其他人有交集，每天就是上班下班，所以我猜她做这一行，通常是遇到了经济问题。这样的女孩通常不太容易头脑发热。”
方磊点点头，她说的对，王琴家里有个瘫痪的老母亲要养。
“那这样，你把她那晚最后接触的那个客户名字给我，我去问问他。”
阿雅笑着摇摇头。
“这恐怕不行。”
“为什么？”
“客户啊，都是我们的金主，我们不可能出卖他们的信息。再说了，他们来这里都是来找乐子的，我可不想给他们找麻烦，否则的话，我这家店也别想开下去了。”
方磊坐直了身子。
“这可由不得你了，阿雅姐，一个女人失踪了，我现在严重怀疑她是被人绑架了，甚至性命堪忧，所以我不是请求，而是要求你，必须把那个客户的名字告诉我。”
“等等，你凭什么就认为她是被绑架了？”
“因为……”
“哦，我知道了。吉祥街屠夫，对吧？你怀疑她也是受害者。”
“首先，这个什么吉祥街屠夫是个媒体炒作的概念，也是传闻，我们警方并不认可这样的说法；其次，我个人确实怀疑有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存在，前面已经失踪了不止一个女人，至今没有音讯，我怀疑她们已经遇害了。而王琴是最近的一个，也许她还活着，还有拯救的希望。”
阿雅不说话了，似乎在思考。
方磊决定乘胜追击。
“阿雅，你要知道，你在这条街上开店，手下有这么多漂亮女孩，这个罪犯一天不抓住，你的这些狐狸女孩就生活在危险之中，即便是为了你们自己，也最好协助我们，抓到这个可恶的家伙。”
“你等我一下，我打个电话。”
当着方磊的面，阿雅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对，是我……有个警察，说是刑警队的，来调查失踪案……他想了解客户信息，嗯，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阿雅来到方磊的面前。
“我可以把客户的信息给你，但开始去询问之前，给你个忠告，最好是跟你们领导打个招呼，以免惹火上身。”
“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你只要尽你公民义务就好了。”
阿雅来到桌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名片盒，从里面抽出一张名片。
走到方磊身边，阿雅把名片放在了方磊的面前。
方磊拿起来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
“确定是他吗？”
“怎么，胆怯了？”
方磊笑了笑。
“谢谢。我告辞了。”
“不送。”
方磊刚走了几步，回过头来。
“对了，之前那个女孩叫什么？”
“哪个？”
“就是在门口被人骂狐狸精殴打的那个。”
“赤狐。”
“赤狐……”方磊点点头，“看起来年纪好小。”
“怎么？方警官对她感兴趣？要不要楼下喝一杯，我让她陪陪你？”
“不用了。”
方磊收起了笑脸，转身告辞。
半小时后，他再次来到了上次的那家日资企业。
在此之前，他给钱队打了个电话，说明了情况，对方让他在公用电话厅边稍等。
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他快速接听。
“听好了，方磊，我通过我上面的领导打了招呼，经过协调，对方同意给你半小时的时间，但记住，只是协助调查，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态度和语气，否则我也保不了你。”
“知道了。”
方磊知道自己这次要见的是谁，他不是个小孩子，心里有数。
再次穿越那片巨大的厂区，他有一种隔世之感。上次，就是在那个空旷的大厅里，他掐住一个男人的脖子，警告他今后别再性骚扰女人了。
很快，他来到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前。
气质典雅的秘书让他稍等片刻。
大概又等了差不多半小时，他才被请了进去。
说实话，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而简约的办公室，没有过度的装饰，也没有显摆的艺术品，只是一张办公桌，一对木艺沙发，和一个西装革履、满头白发的男人。
“您好，松泽先生。”
对方是个五十来岁，是该企业中国区的负责人。
之前方磊其实已经见过他两次了，一次是在吉祥街周年庆的小舞台上，一次是在FOX酒吧进行抽查时。
“你好，方警官。”
“没想到您的中文说的这么好。”
“谢谢。我的祖母是中国人，从小她就教我说中文。请问你这次过来，有什么可以帮助的？”
“是这样……我想请问一下，您是否认识这个女人？”
方磊把王琴的照片放在对方的面前，对方拿了起来，推了推黑框眼镜。
“哦，是紫狐啊，我和她算是老相识了。”
“怎么说？”
“我和同事偶尔会去FOX喝酒，陪我最多的就是紫狐，她很美，很开朗，和她在一起我很开心。”
“松泽先生已经结婚了吧？”
“当然，不过，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就是喝喝酒，聊聊天，像朋友一样。”
“既然是朋友，那就请问一下，您还记得三天前晚上的事情吗？”
“三天前的晚上。记得，我们喝了一些酒，后来，我有点困了，大概十点多就回家了。”
“当时聊了什么还记得吗？”
“就是一些苦恼，我说说我的苦恼，她说说她的，就这样。”
“她有什么苦恼？”
“她说她有个生病的妈妈要照顾，很辛苦。我问她要帮忙，她说不需要，她靠自己能解决问题。真是个好女子。”
方磊认可地点点头。
“后来你们没有再见过面？”
“没有，我这几天很忙，一直没有去FOX。对了，你为什么会问我这些问题？”
“这女孩失踪了。”
“失踪？”
“对，从那天开始就没有回家过。”
“这样啊，”松泽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但稍纵即逝，“我很同情，不过我确实帮不上忙，她的失踪与我无关。”
“你们在一起有没有聊到一些其他的内容，比如，她最近要去哪儿？”
“没有，她说过想去日本，看看东京塔和樱花，但也只是说说而已。”
“那她有没有说过自己认识别的什么男人……”
“别的男人？”
“对。”
松泽沉默了一会儿。
“……噢，我想起来了。”
“怎么？”
“她有一个男朋友。”
“是吗？”方磊兴奋起来，“他是什么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松泽摇摇头。
“抱歉，我对他不了解。不过，她说了，她每周都会去看望他。”
“看望他？”
“对，她是这么说的，说是那男人犯了点错误。”
“你的意思是？”
”他是个罪犯，现在在监狱里服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