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力和开放网络
创新力模型中的交流畅通性,其实是利用集体智慧去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一个人的能力很有限,如果能够通过教育来学习前人的成果,又能够和很多人合作,就可以构建一个创新网络来解决复杂问题。
学术研究群体就是由众多科学家组成的学术创新网络。早在几百年前,欧洲的科学家就通过学术期刊、研讨会和协会等形式,组成了学术创新的网络,从而促成了科学革命。现代科学革命的源头可以追溯到牛顿和伽利略等人发现万有引力的时候。万有引力是开创性的科学发现,虽然对经济的影响并不大,但其革命性的意义在于开启了科学的方法。科学的方法是所谓的“可证伪性”或者“可验证性”,就是科学理论要通过提出精确量化的实验来验证。由于科学理论是客观量化和可验证的,这就使得一个理论一旦提出,就可以让其他科学家参与验证、修正和完善。学术创新不再是单打独斗,而是可以让科学家群体通过信件、会议、学术书刊等形式对科学问题进行公共讨论研究,争先恐后地发表自己的创新理论和实验,并得到其他科学家的反馈。学术创新变成一个科学家群体的创新,这就是迄今为止非常成功的学术圈子。学术网络和科学的方法,加强了众多科学家的交流,从而大大提高了整体的创新效率。这样的学术创新的网络,在17世纪的西欧已经初具规模,使得欧洲的科学创新的速度遥遥领先。
技术创新和学术创新不一样,但是同样需要由市场经济支撑的开放网络。科学创新往往一开始只是学术理论创新,并没有实际的应用,所以往往是由政府和大学资助的。牛顿的背后是剑桥大学和英国皇家学会,这两个机构的背后是英国的教会和政府。企业的创新动力是科学理论成功商业化后的利润,所以需要产权和专利的保护。而市场经济提供了科技创新所需要的网络连接。因为一旦一个新产品问世,就会有无数竞争者试图模仿和超越,还有很多上游企业竞争成为你的供应商,还有你的下游企业也会从你的创新中获益并且得到启发,从而引发下游的创新,所以在市场经济中,一个创新会在同行、上游、下游的相关企业中激发新一轮的创新的冲击波,这种冲击波可能带来整个行业的重组,即有些企业迅速长大,有些企业衰退甚至死亡,这就是熊彼特所说的创造性破坏。我还是用前面说的人脑神经网络做比喻,一个创新的神经元脉冲会引发很多新的神经元连接,从而产生更多的脉冲和连接,周而复始。以智能手机行业为例,芯片、触摸屏和无线通信技术发展到一定程度,让史蒂夫·乔布斯于2007年发布了初代苹果智能手机,后来智能手机行业快速成长,又反过来极大地促进了上游的芯片、通信和LED的发展,也催生了巨大的移动互联网产业。这种持续孕育生成创新浪潮所需的环境就是市场经济中可以灵活重组连接的产业网络,很像人脑可以随时重组的神经元网络。
同样的逻辑,企业的创新力也需要开放网络的支撑。如果一个企业只和少数上、下游企业打交道,就会使得其创新迟钝。有些企业的零部件主要由长期合作的供应商或者控股子公司完成,即所谓的“垂直整合”。这样减少了很多沟通的成本,似乎短期效率更高。但是当一个行业有很多创新机会时,该企业的反应就会比较迟钝。反之,如果一个行业采用开放的策略,即让很多供应商来竞争,那么它们的反应就会比较灵敏。当然有很多供应商时,连接和沟通的成本就会比较高。这时就可以通过采纳一个开放的标准,降低和很多供应商的连接成本,比如手机厂商不需要自己去开发手机应用软件,因为有了操作系统如Android(安卓),第三方应用厂商就可以在操作系统上开发应用。日本企业往往从成本和效率的角度搞垂直整合,比较封闭地用固定的少数几个供应商或者干脆都由自己的子公司做,而不是提供一个开放的标准让更多的企业参与创新。在行业变化速度不快的时候,这么做可以降低成本,大企业虽然慢一些也能跟上创新的步伐。但是在快速发展的行业,如智能手机行业,这样的策略往往就会拖累创新。例如早在2001年,日本电信巨头DoCoMo的iMode就推出了智能手机和封闭的移动互联网服务[有点儿类似AOL(美国在线),像一个封闭的AOL],但是其创新迭代速度缓慢,后来败给了基于移动操作系统的苹果手机和基于Linux内核的开源操作系统的安卓手机。
另一个失败的垂直整合的例子是以DEC(美国数字设备公司)为代表的小型计算机企业。20世纪70—80年代,DEC曾经是仅次于IBM(国际商业机器公司)的最成功的商用计算机公司,但是DEC所有的操作系统都不是开源的,大部分软件应用都是自己开发的。这些小型计算机公司一度非常成功,除了DEC,还有Data General(通用数据公司)、Wang(王安电脑有限公司)等公司都采取了类似的相对封闭的经营策略,后来几乎无一例外地败给了基于开放操作系统Unix和开源操作系统Linux的计算机公司。开放操作系统胜出的原因是,开放平台上的硬件和软件竞争非常激烈,使得硬件成本更低,也使得软件应用产业十分繁荣,很快以DEC为代表的封闭的小型计算机公司就被淘汰了。归根结底,基于开放操作系统的创新网络,具有更强的交流性和参与度,所以更加有利于企业快速创新。有意思的是,这些失败的小型计算机公司如DEC和Wang等,大多在波士顿附近。而基于开放的公司大多在硅谷。这部分解释了为什么硅谷而不是波士顿后来成了IT(互联网技术)创新的中心。其实在30年前,拥有MIT(麻省理工学院)等名校的波士顿区域的条件并不比硅谷差,而且当时还有DEC、Wang这样的明星公司,但是垂直整合和相对封闭的经营策略使得这些公司纷纷失败。而硅谷企业往往拥有更加开放的策略和文化,最后成了赢家。我的第一份工作就在硅谷,当时就职于基于开放操作系统Unix的Oracle(甲骨文公司),公司里很多技术骨干都是从波士顿搬到硅谷的前DEC的工程师。
当然,现在硅谷已经拥抱了更高一级的开放系统,那就是免费的开源软件。开源软件网络很像前面说的学术网络,很多创新的参与者并不是为了赚钱,而仅仅是为了名誉和好玩儿。因为是免费的,所以开源系统里任何人都可以参与贡献,当然所有的开源的参与者都要符合一定的规范和标准。这样的开源网络调动了更多的创新者,很可能未来成为系统软件开发的主流。连昔日的数据库之王Oracle也正在面临被开源的数据库淘汰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