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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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屠龙宝术,细思极恐

慈庆宫。

端本堂中。

魏朝跪伏在地,屁股撅得老高,虽然额头上细汗不断,但他却是故意控制自己的呼吸声。

那些个臣僚,果然是不好相与的。

陛下的第一个中旨,便胆敢驳回!

魏朝心中惊惧,又怕皇帝龙颜大怒,殃及鱼池。

然而,朱由校看到六科封驳的署名,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脸上露出笑容来了。

“我大明朝的忠臣,还是多啊!”

杨涟、周朝瑞、惠世扬...

好,好得很!

啊?

魏朝有些不可置信。

陛下难道不生气?

还是说被气得神志不清了?

魏朝微微抬头,说道:“皇爷,莫要气坏了,将那些个不识抬举的臣子,一个个拉到午门外杖责,好教他们知晓陛下的威仪。”

“谁说朕生气了?”

朱由校瞥了一眼魏朝,说道:“起来罢。”

魏朝缓缓起身,侧目偷视皇帝一眼,发现主子确实没有生气,心中诧异非常。

“皇爷难道不生气?”

皇帝首次下中旨,却被科臣驳回。

这是挑衅!

换个正常皇帝,都会生气,脾气暴躁一点的,那是要死人的。

新君尚未登基,首次视朝便让左光斗吃了廷仗,可见脾气好不到哪里去。

但是,面对群臣挑衅,陛下如今为何不生气?

“朕为何要生气?”

朱由校将六科驳斥的小册放回御案,伸了懒腰,那模样,哪有丝毫的不悦?

“六科科臣,皆是忠臣,良臣,贤臣,朕都要重用。”

难道陛下有受虐倾向?

不对吧?

这和常理有悖!

魏朝眉头紧皱,满脸疑惑。

朱由校很显然没有给魏朝解惑的兴趣,他对着魏朝说道:“宣内阁首辅方从哲,并且,召英国公张维贤、魏忠贤、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前来问话。”

魏朝满脸困惑的离去。

而朱由校则是坐回御座,拿起《贞观政要》,继续温读起来了。

这本《贞观政要》他已经读过一遍了,受益匪浅。

当然...

最让他受益匪浅的,绝不是这本书,而是后世太祖的屠龙书。

骤发中旨,正是要试探这些臣僚的反应。

都察院今日上谏的奏章都没有几本,看来,群臣之中,心并不齐。

便是东林党人里面,也非铁板一块。

分化瓦解,或擢或黜,朱由校心中已有定计。

屠龙术在手,这大明朕还不信治理不好了!

...

慈庆宫离文渊阁不过数百米,方从哲急匆匆而至,进入端本堂便要拜见。

“阁老无须多礼,赐座。”

方从哲在将六科封驳署名送至慈庆宫的时候,以他对新君的了解,便知晓皇城之中,恐有血光之灾。

本就想要前来劝谏新君,莫要大开杀戒。

然而进入端本堂,新君似乎并未他所想一般龙颜大怒。

方从哲小心翼翼坐在小凳之上,开口说道:“陛下。科臣狂悖,罪当严惩,然时值大行皇帝丧期,若血溅丹墀,恐损陛下仁孝之名。昔武宗南巡受阻,杖毙谏臣,史书至今诟病。愿陛下效世宗之明,暂息雷霆,以安众心。”

“朕何时说要严惩科臣了?”

朱由校轻笑一声说道:“本宫冲龄,骤发中旨,不知竟与祖制有违,今唤阁老前来,便是让阁老按照规制,内阁票拟奏章,发往六科署案抄发。”

啊?

不是。

方从哲被震得七荤八素。

感情陛下你发中旨,是个意外?

方从哲转向一边侍立的魏朝,满眼都是疑惑之色。

魏朝表面镇定,其实内心早已风起云涌。

中旨要害,咱家早已经与陛下言明了。

怎么陛下在这个时候装起糊涂来了。

等一下。

难道陛下的目的,不是发中旨,而是其他的?

魏朝思绪翻滚,似乎已经抓到了最终答案。

方从哲也很快想透了关节。

陛下如此早慧,城府深沉,必不可能不知中旨的意味。

但他依旧要发,并且捡着东林党人不想要发生的事情去发这个中旨。

东林党人要罢免熊廷弼,推举袁应泰,陛下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恐怕,就是要六科驳回中旨。

或者说,试一试臣子们的态度。

陛下要的不是中旨通过,而是试探。

我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方从哲倒吸一口冷气,一时间细思极恐。

这是十五岁少年能有的城府吗?

陛下这是为掌控科道而事先做的准备!

自大行皇帝龙驭上宾至今,陛下先是掌控内廷,将勋贵宦官收罗为爪牙,东厂锦衣卫为其臂膀。

后又拉拢臣僚,权慑内阁,如今更是要把控科垣。

今日中旨不过,待陛下清扫科垣,恐怕真要视内阁于无物了。

届时,中旨谁能驳回,谁敢驳回?

换做是张居正、高拱此类权臣,恐怕已经准备反击了。

然而方从哲想透关节之后,却并不想反抗。

他厌倦了无能为力,也厌倦了党争。

若他还有政治前途,他也会抗争。

但...

一切都没了,他抗争何用?

这一切,难道也在陛下的预料之中吗?

“难道阁老有难言之隐?”

朱由校的话打断了方从哲的沉思,方从哲眼中渐渐回神,似认命一般说道:“老臣遵命。”

“朕初登大宝,丧期未阕,两宫梓宫在殡,天下瞩目,若因驳旨杖毙言官,恐伤圣德,致四海疑惧。朕观魏大中、杨涟辈,或性刚而愚忠,或识浅而虑短,然其心在社稷,非私仇谤讪也。阁老无须过多怪罪。”

怪罪?

我?

方从哲被雷得浑身发软。

陛下。

你心机如此深沉,何必要装单纯呢?

而朱由校看向方从哲,瞪大双眼,那模样纯真得就像是理塘上的丁真,天山上的白莲花。

方从哲无言以对,只好起身告辞。

难怪东林党人屡次在陛下面前吃瘪。

当皇帝不要脸起来,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哪是对手?

“阁老且慢。”

朱由校叫住方从哲。

“陛下还有吩咐?”

“兵科都给中事杨涟直言敢谏,志秉忠贞,气凌霄汉,有魏征之风,特晋其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赐麒麟服一袭、御制“铁胆冰心”银印一方。凡百官失职、万民冤抑,许其风闻言事,直奏御前。”

朱由校呵呵一笑,说道:“忠臣难得,良臣难遇,内阁替朕票拟擢升杨涟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诏令。”

方从哲心中凛然。

“老臣谨遵圣命。”

都察院御史与六科合称科道官,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由于职在“建言”乃至“风闻言事”,故又统称为“言官”。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职权不低,品级更是正四品。

从正七品擢升为正四品,这是殊荣。

而在方从哲看来,皇帝陛下,已经开始着手掌控科垣了。

擢升带头驳回中旨的杨涟,这不过是安抚东林党人,为之后的动手做准备而已。

六科,或许在不久之后,亦将成为陛下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