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样的夏日午后

在一个异乡的夏日午后，我坐在野外的林间，想起三十多年前那个小院里的夏日午后，路过的风里，都是岁月的味道。

不肯午睡的我，坐起身向窗外看去，一片火热的寂静。听着家人都响起了轻微的鼾声，便下了土炕，拿起木头小板凳，悄悄溜出房门，坐在阳光流淌不到的地方，折一根阔大的向日葵叶片，当扇子不停地摇。

阳光慵懒地趴在墙头上，卧在地上，把院子里的精灵们都赶去了别处。鸡、鸭、鹅都躲进自己的小房舍中，猪在房后的一堆泥水中酣眠。花狗蜷缩在门后闭眼假寐，檐下巢中午睡燕子的呢喃声偶尔落下来，砸得它的耳朵倏然抖动。一朵云都没有，太阳慢腾腾地老半天也挪不了多远，园子里的果蔬、墙角的青草，也都蔫蔫地打不起精神。那些苍蝇、蜜蜂、蜻蜓倒是如我一般，精神得很，不知疲倦地忙碌着。

我坐在阴凉里无声地感受着，非常喜欢这样的时刻，那么静，一切都那么轻缓而又美好地发生着。劳累了一上午的人们都睡了，只有我坐在那儿看着，想着，其实也没有具体想什么，只是思绪飘忽。别人看我都是经常发呆的样子，从小到大都是如此。这种若有所思的状态，常常让我的心很自由地驰骋。

就在这一刻，满院阒然，我的心仿佛飞到了高空，俯瞰着这个在大地上睡着了的村庄。正幻想间，便被突如其来的鸡叫声惊回。家里的一只芦花母鸡刚刚生了蛋，正飞上墙头，不停地欢呼。它叫得停不下，于是把别的精灵都从梦里拉了出来。渐渐地，院里热闹起来，午睡的人们也醒来了，走出门，阳光也不再慵懒，而是欢快地追逐着满地的影子。

在一个异乡的夏日午后，我坐在野外的林间，想起三十多年前那个小院里的夏日午后，路过的风里，都是岁月的味道。同样的夏日，同样的午后，却是情怀迥异。也许风尘的覆盖之下，再不会有那样清澈的目光，去抚摸眼前温暖着的万物。

其实早没有了那样的闲情，在别人都午睡的时候，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光的阴影里，坐在光阴里，任神思飞扬。我还记得来时，是怀着怎样沉重的心情，迈着怎样沉重的脚步。那时太多的失落，太多的迷茫，并不是工作上生活上的，而是心境上的。总是不知道到底怎样才是真正的热爱，或者知道了真正的热爱，却面临着取舍。

坐在林中，斑斑点点的阳光和时断时续的鸟鸣，落在身前身后，偶尔慌不择路的风，冲撞着一路的树木扑面而来。而这一切，似乎都与我无关。虽然我知道，即使我在树下沉思一天一夜，也不会霍然顿悟，可我依然无法把目光和心思融入这个美丽的夏日里。虽然不久之后，我辞去了工作，可我知道，那与这个夏日的午后无关。之所以记住这个午后，是因为它是我心情沮丧达到一个顶点时刻的背景，就像写着最沉重话语的那张纸。

那个夏日午后，记录着我生命中某种状态的极致。很奇怪的，虽然当时的神思都沉入内心的困惑中，对外界仿佛无感，可是许久以后，回想起来，却能清晰地记得那些阳光鸟鸣，还有一地生动的碎影。

五年前的夏天，也曾有一个午后，没有阳光，天薄薄的阴，水便也显得有些灰暗浑浊，我坐在岸边的草丛上，身后是一片青葱的树林。在这七月的天地间，我泪落如雨，满心都是父亲的音容。过了近三个月，我终于相信，父亲不在了。虽然从病重到去世，我都在父亲身边，可是我一直觉得他没有离开。

在那个薄阴的午后，在无人可见的泪光之中，我与父亲完成了最后的告别。所以，那一天就成了一个纪念日，也隔断着前后不同的生活状态和心理状态。

虽然在我的生命中，已经度过了那么多的夏日午后，可能让我记住的却是寥寥。只是时光从来都不可预知，所以便总会有着一种希望。以后的日月流年里，一定还会有着让我能记取的夏日午后，不管是怎样的心境，都会如一盏灯，照亮岁月里的深情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