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改变

缝纫机的“哒哒“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陈母戴着老花镜，枯瘦的脚掌将蝴蝶牌缝纫机踏板踩出连绵的雨点声。泛黄的的确良衬衣在她指间翻飞，金线在领口绣出朵并蒂莲，针脚细密如松针上的晨露。

“婶子这手艺神了！“赵铁柱媳妇捧着改好的灯芯绒外套惊叹。原本磨破的肘部缀着两片火红的枫叶补丁，竟是拆了过年用的鞭炮红纸捻成丝线绣的。消息传得比山风还快，陈家门槛渐渐被旧衣堆成小山，空气里浮动着樟脑与艾草熏香的味道。

胡德贵蹲在村口歪脖柳下，烟头烧到指节都浑然不觉。他婆娘挎着竹篮假装摘槐花，逢人就撇嘴：“陈家收三斤苞谷面当工钱，够判个投机倒把罪！“可妇人们只是将补丁朝外翻的衣裳抖得哗哗响——那些用碎布拼成的喜鹊登梅图，在阳光下比供销社的的确良衬衫还鲜亮。

林小满跨进陈家院子时，正撞见陈超妹妹蹲在磨盘边写字。十二岁的丫头握着烧焦的松枝，在青石板上描出歪扭的“林“字，最后一捺拖得老长，像只扑棱翅膀的鹧鸪。

“握笔要这样。“林小满从挎包掏出支英雄钢笔，笔帽在丫头掌心烙下道红痕。陈超扛着防火锹从林场归来，瞧见小满握着妹妹的手在石板写“山“字，斜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揉成团暖融融的墨渍。

“省城夜校的招生简章。“陈超从帆布包取出张折成燕子状的报纸，“你数理化底子好...“话没说完就被林小满截住。她指尖摩挲着报纸边沿的油墨，目光却追着只钻进辣椒地的芦花鸡：“我爹当年就是知青，回城前夜被山洪...“

突然响起的缝纫机声盖住了后半句。陈母正在改制件旧军装，将磨破的领口翻过来，用靛蓝染的土布接出簇新的硬衬。剪刀“咔嚓“裁开沉默时，晒干的野菊从房梁簌簌飘落，落在林小满未写完的“高“字上，黄灿灿的恰似省略号。

胡德贵婆娘到底闹到了晒谷场。她挥舞着件开线的汗衫嘶嚎：“陈家收了我二两棉花！“人群却哄笑起来——那汗衫破洞处绣着对憨态可掬的熊猫，正啃着竹叶朝人咧嘴。王寡妇啐了口唾沫：“上个月你偷舀我家猪油，怎不见你嚷？“

暮色漫过山脊时，陈超蹲在灶膛前烧火。林小满借着火光批改妹妹的作业，铅笔头在“森林防火“四个字上画圈：“'森'字要写成三木相拥，像你哥巡山时总把大家护在中间。“火苗噼啪爆出颗火星，正落在陈超后颈的伤疤上，烫得他缩脖子。

“疼吗？“林小满的棉签沾着紫药水，在旧疤上画了个歪扭的圆。陈超忽然抓住她手腕，掌心粗粝的茧子摩挲着腕间跳动的脉搏：“你该去更大的山林。“

月光爬上缝纫机的金色踏板时，胡德贵家的骂声已变成孤零零的犬吠。陈母将最后一件改好的学生装叠齐整——那是用六户人家的碎布拼成的，前襟缀着林小满送的铜纽扣，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山涧里沉底的鹅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