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当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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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星移

“你今日怎么魂不守舍的?可是出了事?”

墨香渺渺,陆遐自思绪里回神,对上妙云眉间忧色,沾满墨色的笔尖一顿,忙道,“无事,就是走神了。

女子音色惯是淡静,这么一听也听不出虚实。

闻言妙云轻叹一声,她摸索着拿过陆遐案前所书,“缓缓吧,佛经抄译也急不来。”

这一时辰里,她分神了好几回,实在少见。

陆遐只得搁下手中之笔,起身跪坐在她面前,歉然道,“…昨夜歇息得不好,精神便有些不济…”

这倒是实话,她与沈应入了山洞,两人清晨方归,算起来一夜也才歇息了两个时辰,她心里想着事,以至于频频走神,连妙云师太也看出来了。

“你这娃娃…”妙云爱怜地责备一声,“不是我发现你走神,还不肯明说…”

妙云听她口中缘由终于放下心,“既如此,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了抄完一卷便一卷,况且萧…他还没回来。”时辰尚早,她答应了要抄译经文,哪里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陆遐振作精神,重新要接过她手中书册。

妙云和蔼一笑,听音按住她伸过来的指掌,“今日还是算了吧,寄雪奴你不愿回去,不如同我说说话…你与他是怎么回事?”

师太执意不肯,陆遐只得打消念头,听得她口中所问,不由一怔,“…您说什么?”

妙云听了失笑,“你这孩子…你们早上那么别扭,出了何事?”

清晨那萧肃静默的男子陪她一同前来,虽然言语与平日一致,她到底察觉了一丝不同,总觉得两人之间透着一丝古怪,加上寄雪奴又频频走神,便想着中间应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她道未歇息好,又不太像了。

…出了何事?

陆遐一心想厘清山洞里的古怪,冷不防听她重新提起,不知怎么地想起暗色里的一幕,男子伟岸的胸膛和温热的…耳朵尖漫上飞红,低头道,“没什么事…”

山洞里暗得不见五指,他…应当没有发觉罢?

清晨他们从山洞里出来,一心要避开庵里的人,确实没再说过话,以至于她忘了这回事。

他不知恼了不曾,那么端方的人,拾了玉簪向她致歉,估计心里该过意不去了。

回头…是不是也该致歉?太失礼了,她并无冒犯之意,陆遐懊恼地想着。

“你呀”妙云摸索着,慈爱地捋过她鬓边青丝,“那孩子杀气重,却是个极有耐心的,你与他日后”

“我与他只是权宜之计,日后总归要分道扬镳。”想起男子静肃致歉的眉眼,陆遐淡去几分笑意,正色道,“您莫要操心了。”

妙云不知其中纠葛,听她话音默默,半响才道,“如此。”

她还要再言,门口有人轻叩通禀,却是沈应回来了,只得按下不说,再问下去,寄雪奴怕是要恼了。

妙云闭目,听着她起身接过男子手中的东西,唇边漾起深深笑纹,“药材都齐了?”

“是。”沈应将门外晒好的药物一一摆放在面前案上,候她一一再验。

“药材齐了,配成新药丸还要好几日,切记这几日莫要劳顿再染了风寒。”

听这话音像是送客之意,陆遐心知她定是要让自己早些回去歇息,口中应道是,末了问了一句,“师太可能匀我些许笔墨?”

妙云闻言一怔,担忧嘱咐道,“允你抄译已是破格,万不可半夜伏案再劳心费神。”

陆遐的性子,要是得了吩咐总是劳心劳神,若不看着些,只怕又要熬上几天几夜,妙云此时倒怨自己一时口快…她原该好好歇息。

陆遐要答话,却听沈应已应道,“我会看着她。”

看着她?看着她不让她抄译?偏偏他如此郑重,陆遐哭笑不得,“谁说我要抄经文了…”

身侧沈应一挑剑眉,黑沉静深的眸子不信她所言,陆遐只得实话实说,“许久未提笔作画了,我练练手。”

自从在端州城里伤了左肩,提笔作画多有不便,她的确有一段时日未曾动笔。

“庵里怕是没有你作画的石色…”

“无妨,只是练练手罢了。”陆遐自然不敢奢望庵里有齐全的石色,“借些纸笔也就是了。”

等取了纸笔文房四宝,谢过师太,陆遐轻声掩上门,沈应要来接她掌中纸笔。

掩在袖下一截细腕雪白,甚至看得见细白下的青色,陆遐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犹豫道,“…也不重。”

“横竖我也无事。”

他…今早话音倒与平日一样,陆遐有心引他再说几句话,“你今日收药材,静云可有为难?”

沈应稍顿脚步,待她走到身侧才道,“为难倒也谈不上,只是变着法子打探我作何营生。”

后半句话音极轻,显然不欲人听了去,也对,现在不是谈论的好时机。

陆遐与他一路闲谈,他反应平常,与见惯的模样并无不同,心里因妙云师太问起的懊恼渐消,脚步轻快了几分。

待回了客房也不歇息,桌案上,她伏案展开宣纸,沈应看她着手研墨,拧眉道,“你应承了师太不抄经文。”

她一回来便研墨,半点没将师太嘱咐的话放在心上,师太真是一猜一个准。

她宛然一笑,“谁说我要抄经文了,我可没骗她老人家。”

“真是练练手。”

提袖笔下不停,须臾三条鱼儿跃然纸上,有清流荡漾姿态,悠悠然浮沉荇藻间,墨韵可谓浓淡自然。

沈应起初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待看清纸上所画走到案前,“…你果真善画。”

鱼尾飘逸灵动,带着几分刚劲…这可不是寻常画师轻易画得来的。

“不然古大人许我关书作什么?”女子提袖盈盈立在桌案前,眼含笑意反问,周身漾着清逸雅致的气度。

“这算是回答古大人为你遮掩缘由?”

沈应再问,她垂眸作画,眉眼间隐隐有几许凌厉,沈应静默看她一气呵成,纸上勾勒几笔,笔下人像栩栩如生。

是在暗道里身死的屹越人。

他眸光骤闪,不错眼地看着,笔下不停定是心有成竹,只一面…她竟能捉到那人神韵,想起她当时自绝退路,翻看一次便能默诵,口中冷锐,“这也是因你强记的本事?”

“你猜?”陆遐搁下手中之笔,男子眉目含霜,眸子深不见底,一连两问她始终避而不答。

“我不懂。”沈应立在身前,薄唇紧抿,颌边线条凌厉,可谓冷绝,“陆遐。”

两字在他唇间似寒似冰,陆遐心头冷彻,强撑着微微一笑,坦然相视,“我也不懂。”

不懂他为何一再起疑,不懂因何不能如元英他们相信于她,只一幅画,他先想到的还是古大人…和她的身份。

“…我画他…别无他意,你我匆匆一面,时日渐久也要淡忘了。”

沈应不言,陆遐又觉索然无味,口中解释道,“我问过师太,静云是两年前来的静月庵,说是附近村子的苦命人。”

“家里出了些事,她软弱无依无处可去这才出家,还是师太亲自为她剃度。”

屋里静寂无声,只余她浅浅的话音,“她出家前原是成过亲的,夫家姓严。”

“那静延呢?”

男子沉稳的音色近在跟前,他肯搭话,陆遐隐隐松了一口气,他肯答话应该不会追问古大人遮掩的缘由了。

这样也好。

忽略心头渐起的细碎痛意,她低笑出声,“说起来静延师父倒比静云还要正常,籍贯正常,处事也公私分明,庵里主持大局这几年来全靠她。”

“这些可是师太说的。”若不信,自然可以找师太求证。

他听了不置可否,“听起来,庵主口中的静云与你我所见,大有不同。”

静云入门不久就要摸到他身上来,这可与软弱差得远了。

“还是那句话,你觉得庵主知情吗?”静月庵里的古怪,还有静云等人的境况,身为一庵之主,妙云当真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

一庵之地藏污纳垢,身为庵主难道没有责任?

“她是我从前故旧,我本无意多言。”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星移物转,也能改换一人心志。”陆遐话里惆怅不已,“师太道静云苦命不假,可静云到底不是日夜在跟前。”

“静云之事若真,师太固然有责任,起因仍是静云自己持心不正在先,不能苛责师太太过。”

她倒是心软,沈应嗓子眼里似乎轻哼了声,却未再反对,陆遐撇开这个话题不谈,指着纸上人像,“你我不如好好想想,你觉得是夜里出现的那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