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最差的记忆
郝好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桌上的其他人都纷纷躁动起来,有人激动,也有人沮丧,郝好则是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楞在那里。
“我有联系过别的场地,但他们都暂时不需要别的乐队。”林玺有些打断了大家,“乐队对我来说就是生命的一部分,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不想放弃,我也纠结了很久,但我也无能为力了,真的是很对不起各位……”
看着议论纷纷的大家,鼓手老王跟着附和道:“老大为了这支乐队付出了那么多,这种时候就不要为难他了吧,你们觉得呢?”
队里话语权最大两位主唱和鼓手都开口了,场面一瞬间安静下来,一直以来习惯沉默不语的贝斯手都开口了,“我没意见。”
看到大家的都没意见,林玺举起桌上的豆奶,朝大家说道:“那这顿饭就当是我们的散伙饭吧,我很惭愧没能带乐队得到更好的发展,希望大家以后能继续热爱音乐,我们有缘再一起玩音乐。”
说完林玺欲将豆奶一饮而尽,但下一秒郝好用力一拍桌子,将林玺吓了一跳,把嘴中的饮料直接喷了出来。
“郝好,你有什么话想说吗?”林玺狼狈地擦着嘴上的脏渍问道。
“我……”郝好欲言又止。
鼓手老王插嘴道:“郝好,你说什么要想清楚哦,只是乐队解散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了。”
郝好吞下了想说的话,浓郁香甜的豆奶此刻品尝起来只有苦楚。
想来很是讽刺,上一秒还在唱着“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天”,转眼间又变成了郝好“最倒霉的一天”。
分别时,林玺特意送郝好一程,两人肩并肩走在路上,林玺先开了口。
“抱歉啊郝好,没有像承诺的那样带你们走更远,我们以后还是要多保持联系,可以吗?”
郝好埋着头一言不发,此刻在饱满的情绪在林玺低沉磁性的话语下,到了嘴边就只剩一句“祝你前途似锦”。当郝好鼓起勇气想说更多的话时,总是能被林玺用各种话术搪塞过去,就像过去几个月一样,接受着郝好的好意,但从来不会给出与之相应的反馈。
林玺只把郝好送到打车的地方便离开,郝好看着林玺远去的背影,心想这会不会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夜晚的二环高架下,橘黄色路灯打到银白质地的人行道上显得格外清冷,一阵冷风吹过,郝好低下头裹紧外套,将吉他包的两根带子都背到肩上,步伐缓慢沉重,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泄了气。
路灯的光反射不出郝好的悲伤,郝好眼眶湿润起来,心里的委屈再也抵挡不住,眼泪如同泛滥洪水一般攻破情绪的堤坝,一个人蹲下埋头哭了起来。
工作五年以来郝好没有谈过一段恋爱,她不清楚自己对林玺的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暗恋?自己都二十六了,用暗恋这个词会不会太幼稚了些。也许是一种依赖,见不到时会想,见到时又会胆怯,两人之间始终有一种距离感。
就像自己的工作一样,不工作时会焦虑,工作时又会有别的痛苦,但内耗到最后受伤的永远是郝好自己。郝好清楚这是一种极度不健康的情绪,但就是没办法控制。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泪哭干了,回程的出租车上郝好带起耳机,耳机里切到新裤子的《After party》,郝好此刻便是after party的女主角,乘着夜车走进黑夜之中。
回到家已经过了十二点,客厅的灯还亮着,郝好的妈妈睡在沙发上,任由电视开着作为白噪音。郝好已经习惯这样的情景,只要是自己出门的夜晚,不管回来多晚妈妈都会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等自己,生怕自己今晚不回来。
郝好换好鞋,放吉他的声音故意弄得大声一点把妈妈弄醒,妈妈醒来一看是郝好回来,便松了一口气,整个身子坐起来,疲惫地背靠在沙发上。
“妈,你以后别等我回家了,看你都困成什么样子了。”郝好的话里带有一些埋怨。
妈妈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回道:“你要是真的担心我就不要这么晚回家,女孩子家家的,每天都这么晚回来像什么样子?”
郝好停下手中的动作,翻了一个白眼,“我都26了,还把我当小孩子看,再说我哪有每天很晚回来。”
“马上就27了!”妈妈岔开话题,一边朝主卧走去,“你就气我吧,看把我气死了以后谁照顾你。”
郝好和妈妈的聊天总是这样,能从一件很小的事聊到“你长大了不需要我管了”、“你只会气我”这样不欢而散的话题上去。
“我又不是照顾不好自己。”郝好小声嘟囔道,打开冰箱准备拿一个梨吃,郝好馋这颗梨馋了一路,准备给先前吃的蹄花解解腻。
妈妈察觉到了郝好的举动,立马喝止道:“跟你说了几遍了,生理期不要吃梨。”
郝好看着握在手中的梨,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就像是坐了两个小时地铁去打卡美食,结果被美食店拒之门外,重要的不是美食,而是那种期望落空的感觉,而且是在自己本就非常沮丧的情况下。
本来在哭过之后已经暂时消化了部分情绪,经妈妈这么一说,郝好心理防线瞬间再次崩塌,她气冲冲跑回房间,将门重重带上发出巨响。
“不准反锁!”门外传来妈妈的喊声,郝好没有理会,反锁好门之后一个跃起扑倒在床上。
妈妈应该不会理解为什么一个梨就让郝好如此激动,因为她看不见这颗梨背后郝好的思想建设和沉积已久的思绪,她只知道郝好因为一颗梨发了脾气,从而以此来指责她。
家从来就不是一个让郝好感到放松的地方,即使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六年,郝好还是会时常感受到一股不安,这种不安来自爸妈对自己的不信任。因为不信任自己能独立生活,所以一直不让自己搬出去住;因为不信任自己会乖乖回家,所以宁愿睡一晚沙发都要等自己回家,就连吃什么也要干涉自己。
郝好躺好后戴上耳机闭上双眼,开始沉浸在属于个人的音乐世界里,属于她私人的秘密花园。
郝好的房间还算宽敞,但众多的陈设让房间看起来拥挤。房间里除了一个衣柜还有一个巨大的陈列柜,上层是一些郝好喜欢的手办,下层则是郝好自己收藏的电吉他。
在墙壁上贴着很多张海报,大部分是郝好最喜欢的B'Z乐队,郝好最喜欢的乐手是B'Z里的松本孝弘。每一个弹电吉他的乐手心里都会有一个吉他之神的位置,而郝好的这个位置上就是松本孝弘。只不过郝好在乐队里担任的是节奏吉他手的位置,已经很久没机会弹主音和solo。
郝好看向墙上的海报,伸出右手仔细端详,因为工作的缘故郝好的手整日在和数位板打交道,因此得了腱鞘炎,这大大影响到郝好弹吉他,一些有难度的技巧郝好已经完成不了了。青春时代那个想要成为吉他英雄的梦曾经如同彩虹一般耀眼夺目,但现在在手里却化成一阵风从指尖溜走。
耳机里这时切到新裤子的《最差的记忆》。
“最差的记忆也没把你忘记
没在二十七死去不是传奇……”
郝好暂停音乐,一把拽下耳机随手扔到一旁,可真是生命中最倒霉透顶的一天,就连听的歌也在暗示着自己什么。
郝好的27岁生日就快到来,但郝好始终不能接受自己马上就要满27岁的这个事实。在她看来,27岁应该人生中的一个分水岭,她也想像涅槃乐队的柯本那样纵情燃烧,但她却做不到。
如果自己真的在27岁死去,应该连加入27岁俱乐部的皮毛都摸不到吧,往前没有值得回味和拿得出手的经历,往后看不清未来的方向,就这么离开人世的话,可真是太憋屈了。
但,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又是内耗的一个晚上,郝好决定第二天亲自找林玺问问,她不信林玺的说辞,想亲耳听到他说解散乐队的原因,当然最重要的是郝好还对能够继续演出抱有一丝希望。
郝好知道林玺的家在哪里,她坐地铁来到林玺小区的门口,但等真正到要进入的那一刻,她却没了那股勇气。曾经很多次郝好有意无意透露自己的好感,但林玺总是能精准地躲开郝好的“攻势”。
当郝好还在小区门口徘徊时,林玺却突然出现在了郝好面前。
“郝好?你怎么在这?”
郝好一下就脸红,事先准备好的话堵在嗓子眼就是出不来。
鼓手老王也出现在了林玺身边,一脸玩味问道:“郝好,这么巧你怎么也在这?”
“我、我……”郝好现在更是语无伦次,脑子一片浆糊,“我刚好路过这里……”
老王依旧不依不饶,势必要问出个一二三来,继续发动攻势逼问郝好,“你家好像不住这边吧?跑这么远过来就是为了路过?”
郝好脸顿时涨得通红,她求救似的看向林玺,但林玺正低头看着手机,没有一点想要加入聊天的感觉。
这是郝好最讨厌的时刻,被审视的目光冒犯着,而自己正尴尬并且无助,埋藏在心底的悲观就要全部迸发而出。
在这尴尬的瞬间,一只手突然搭在了郝好的肩上,郝好扭头望去,是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郝好在脑海里快速搜寻这张脸所匹配的名字。
“橙子?”郝好小声地试探了一下,生怕自己叫错了名字,那得多尴尬。
身旁的橙子给出了正向反馈的表情,看来没有叫错人,郝好心里松了一口气。
橙子的手依旧还搭在郝好的肩上,这只手并不沉重,反而让郝好感到一种安全感。
“等你好久看你还不过来,原来是碰到朋友了?你这两位朋友……”橙子眼神飘飘然地打量了对方上下,“还真不见外。”
对面的林玺和老王一看自己,才发现穿的都是非常清凉随意的短裤背心,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橙子拽起郝好的手离开现场,转了好几个弯直到彻底见不到林玺二人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