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李爱华
一声“外婆”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魏宇自己。
几秒钟的尴尬之后，他迅速反应过来，赶紧换了个称呼。
“爱华，我喊的是爱华。”说完之后，又发现自己的解释有点多余，幸亏这里光线不太好，才没有人发现他脸红得像猴屁股。
“你怎么来了？”李爱华问道。
当被带到戏院前排座位的空地上后，借助屋顶上射下的一束光源，他惊讶地发现地上坐了差不多七八号人，其中多数受了伤。
“我……我是来找你的。”
“哦。”李爱华轻描淡写地回应，“你怎么砸窗户进来的，我们还以为是日本兵呢。”
“我敲了门没人应。你们干嘛躲在这里？”
“都是一些之前轰炸留下的伤员，贸然移动的话可能会加大伤势。”李爱华继续说道，“我们打算先躲在这里，等日本鬼子走了再说。”
“得赶紧走。”魏宇把炸桥的计划告诉了大家。“横州城很快就会失守了，再不走，恐怕就永远也走不了了。”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
“你们还在犹豫什么？！”魏宇急了。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说道。他四十来岁，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人服，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再仔细一看，他的左侧小腿缠满了绷带，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是啊，”另一个穿着白色厨师服的胖子跟着附和，“我们本来在这儿躲得好好的，安全得很，你一来就让我们出去，万一路上遇见日本鬼子怎么办？不是找死么？”
魏宇注意到，胖子坐在地上不断挪动，偶尔表情痛苦，将深色的血迹印在了地上，旁边则放着一把切菜用的菜刀，看来，他的臀部受了伤。
“所以你们就要在这儿一直躲下去？”
众人又不说话了。
“你们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的，”魏宇可不管这些人受不受伤，因为他的任务是来救李爱华的，“横州保卫战马上就要打响了，会持续四十七天，而且我方肯定会失败，到时候，你们即便没被日本人发现，也会被活活饿死在这里……”
“你说什么？”
“什么四十七天？”
“我方肯定会失败又是什么意思？还没打就投降？”
“那要你们这些当兵的有什么用？到底要怎么保护我们老百姓？”
大家七嘴八舌地反对起来，一时间把魏宇气得够呛。
得了吧，你们。
他一把拉住李爱华的胳膊，把她拽到了角落里。
“你跟我走吧。”他压低声音说道。
“不行，大家不走，我也不能走。”
“你是不是傻啊？”他觉得话说得有点重，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其实是想说，他们不信我，难道你也不信我吗？躲在这里只有一死，现在走还有一线生机。再说了，你又没受伤，没必要在这儿耗着。”
李爱华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他这下真急了。
“他们走不走，我不管，但你必须得走。你是我的……”
“什么？”
他本来想说“外婆”，还好及时反应了过来。
“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之所以冒险过来，是特意来找你的。”
黑暗中，李爱华的一双明眸闪着坚定的光芒。
“对不起。”
“什么？”
“程星，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不行，我真不能走。”
“可是……”
“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现在说这些干嘛！”
“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当时我落水，差点淹死，是你奋不顾身从桥上跳下来，救了我的命。你那时候为什么救我？”
“我没想那么多啦，就是一种救人的本能。”他撒谎道，心想，我哪儿知道程星为什么救你，可能是看你长得漂亮呗。
“救人的本能……你知道，你那一跳，改变了我的人生。”
魏宇愣住了。。
程星的记忆在提醒他，李爱华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自从她溺水被救上来之后，便去了卫校学了护士，如今成了一名专业的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
“要走的话我早走了。我是一名护士，同时也是一名中国人，有责任和义务照顾这些伤员，他们是我的同胞，也是在一个厂区里生活的乡亲邻里，他们需要我，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很抱歉。”
说完，她潇洒地转身朝那些伤员走去。
魏宇看着李爱华瘦弱而坚定的背影，内心一阵触动。
他以前读过一些历史书，对很多事都想不明白，比如，为什么到了战争的生死关头，很多人不走不逃，而是要留下来与敌人死磕到底，哪怕牺牲也在所不惜。
那时候的他总是觉得，生命应该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活下来，就有机会重头再来过嘛。
现在他突然理解了。
身处战争中，有很多东西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比如，国家荣誉，比如，同胞们的生命。
这一瞬间，他为自己之前自私的想法感到羞愧不已。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现在还不是自我反省的时候，救人依然是第一要务。
既然李爱华不愿意独立离开，那么就带大家一起走。
他快步走到众人的面前，配合着手势，用一种略显激动的语调开始了演说。
“同志们，刚才多有得罪，请多包涵。现在，我再重新自我介绍一次。我叫程星，是李爱华的男朋友。”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李爱华，后者在黑暗中望着自己，表情不明。
“如你们所见，我是一名原本在执行炸桥任务的中国士兵，因此，请你们要相信我，中午十二点整，湘江大桥就要被炸毁了。
我们这么做是为了延误日本鬼子的过江，从而争取时间，目的是为了让老百姓及时撤离。
你们当然可以继续躲在这个黑暗的电影院里，等着日本鬼子的到来，要么运气好，躲过了他们的搜查，要么被他们发现，跟他们拼命一搏。
但我前面说了，无论是上述那种情况，结果都免不了一死。
你们中有的是父亲，有的是兄长，有的是普通的铁路工人，有的是救死护伤的护士……
你们可能迫于伤势和恐惧，不想、不敢出去，但要知道，你们的家人也许此刻正在湘江的彼岸等着，期盼与你们团聚。
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否则，你们将永远见不到自己的亲人了。
现在离炸桥只剩不到四十分钟了，再问一遍，你们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我发誓，一定会尽自己的全力保护你们的安全。”
然而，话说尽了，众人依然沉默着。
魏宇感到失望极了。
也许这一次的行动就是个错误。
好吧，既然这样，他只能独自离开。
任务老子不做了。
“哇！”
一声婴儿的哭声震耳欲聋。
大家被惊得纷纷一阵骚动，一脸讶异地看着他的坏里。
这时，李爱华走到了光线下。
“我早就想问了，你怀里抱着是什么？”
“哦，我差点忘了。”
魏宇揭开襁褓的盖子，露出了婴儿的脸。
“在路上捡到的，他妈妈被炸死了。在死之前，那位了不起的母亲把他压在了自己的身下。我看着怪可怜的，就抱走带在身边了。”
说着，他将婴儿竖着抱了起来，开始给孩子拍背安慰。
短暂的沉默之后，李爱华缓缓开口了。
“我认为程星说的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们试着给自己一条出路，勇敢闯出去。”
魏宇一愣，心想她怎么突然改变态度了。
“来，把孩子给我吧。”
李爱华把婴儿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哄了起来。
说来奇怪，宝宝到了她的怀里，竟然立马止住了哭声。
李爱华的话起到了作用。
“好吧，”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强撑着伤腿站了起来，“既然李护士都这么说了，那么我信任她，我跟你们走。”
有人开了头，大家也开始逐步响应。
“那就搏一把。”那个胖厨子说道，并亮出了手里的菜刀，“如果真遇到鬼子，我就把他们剁了做菜！啊哟，我的屁股！”
大家都被他逗乐了，气氛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紧张。
“那好，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
大家开始相互搀扶着，朝戏院的大门口走去。
可没走几步，走在最前面的人就慌慌张张跑了回来。
“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
“日本人已经来了。”
魏宇一惊，连忙跑到门边，从缝隙里往外看去。
这一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街道上，一队日本兵正手持步枪刺刀，朝这边杀气腾腾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