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疑兵之计
大同城。
经过几天几夜的跋涉，周尚文残部以及三万手无寸铁的百姓终于抵达了他们心中期盼已久的目的地。
“回家的感觉真好……”
这一刻，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激动，那种如释重负、劫后余生的心情溢于言表。
对于这些历经磨难的人们来说，仿佛所有的疲惫与恐惧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站在城楼上，陆炳远远地望见了逐渐靠近的队伍，当他确认来者正是马芳等人之后，毫不犹豫地下令打开城门。
紧闭的城门缓缓开启，像是张开了温暖的怀抱迎接归来的游子们。
一见到马芳，陆炳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道：“马将军，万大人他们人呢？为何不见他们的身影？”
马芳沉默不语，他的眼神显得有些凝重。
陆炳见状，心中不由得一紧，连忙向身后的人群望去，试图从中找到朱厚熜的身影，但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
正当他准备再次追问时，马芳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压低声音沉声道：“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先进城再说吧。”
说罢，他大手一挥，高声喊道：“所有人立刻进城！动作快些！”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加快脚步，鱼贯而入地走进城中。
嘎吱——
伴随着又一声沉闷的嘎吱声，厚重的城门在人们身后缓缓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危险暂时隔绝开来。
此时，陆炳早已心急如焚，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刚想张嘴继续向马芳追问事情的原委，却听见一直沉默不语的周尚文缓缓开口说道：
“万大人和定国公，还有李直将军为了给我们争取撤退的时间，率领五万将士留在大青山一带阻击鞑靼大军......”
“鞑靼大军……”陆炳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而后紧皱着眉头追问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用五万兵马断后，可见敌军阵容不容小觑。
周尚文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地说道：“据我所知，围攻我部的乃是吉襄军，其兵力大约有十三万之众。加之俺答汗的援兵支援，粗略估算下来，敌军总数恐怕不下于二十万......”
“二十万？！”
“我大同卫所的兵力都没有这么多……”陆炳惊讶道。
而后，他才想起自己心里惦记的急事：“你们怎么能让万大人留下来断后！”
“那个……”
马芳咬牙说着，可是话还没有说出来，却见周尚文突然截话道：“并非我们撇下万大人不管，实在是万大人自己执意要留下来……我们真的是迫于无奈……”
“荒唐至极！”陆炳怒目圆睁，他咬着牙关，大声呵斥道，“他不走，难道你们就不会强行将他绑着带回来吗？！我可警告你们，如果万大人出了任何一点意外，你们就算有再多的脑袋也不够砍的！”
听到这话，周尚文和马芳不禁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流露出一丝惊讶之色。
“这……这个嘛……”周尚文支吾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哼！”陆炳见状，鼻子里重重地冷哼了一声，然后转身朝着左右将士毫不犹豫地下令道，“所有人听令，立刻随我前去支援万大人！”
“陆监军不可！”
周尚文却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张开双臂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他面色凝重地看着陆炳，缓缓开口说道：“我们临走之前，万大人曾特意交代过，绝对不允许我们任何人回兵支援……所以还请陆监军三思而后行，千万不要辜负万大人他们的心意！”
“给我让开！”陆炳瞪着眼睛，怒吼道。
“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休想越过此线一步！”周尚文毫不退缩。
见状，陆炳右手紧紧握住腰间的佩剑，厉声喝道：“尔是否要试试我这宝剑究竟有多锋利么？！”
嗡——
“陆监军！”
马芳神色匆匆地伸手入怀，摸索了一阵之后，终于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卷：“万大人手信在此……”
……
另一边，鞑靼军中传来一声怒吼：“荒唐！”
“我才离开了没几天，你们就怂成这样！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俺答汗得知自己亲儿子率领的十五万大军竟然被区区六万明军围困在大青山上整整三天三夜。
这一消息让他又惊又怒。
你是刘邦重生是吧？！
这就让人围困山上了……
一念及此，俺答汗指着一众将士怒骂道：“一群没用的东西，居然如此不堪一击，简直是丢尽了我草原雄鹰的脸面！”
“……”
“禀告可汗，我们找到了吉襄将军的尸体……”
这时，有人小心翼翼地抬来了一具尸体。
俺答汗定眼一看，顿时心如刀绞。
“老弟啊！你死的好惨……”
看着胞弟冰冷的尸首，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和愤怒，仰天咆哮道：“好一个万寿君……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盛怒之下，俺答汗迅速整顿起混乱的兵马，而后亲自率领大军如狂风暴雨一般朝着明军追杀而去。
……
明军奔跑了好几个昼夜，却始终无法摆脱俺答汗的追兵。
“快！速度再加快一些！”李直高声喊道。
此刻，他真希望能够立刻掉转马头，像一阵狂风一样冲回敌阵……
然后手起刀落，将那可恶的俺答汗劈成两半！
明军一路狂飙，广袤无垠的草原上除了马匹唏律律的嘶鸣声外，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他奶奶的，这些家伙居然还死咬不放……”
李直一边奋力驱策战马前进，一边时不时地回头张望。
远远望去，但见后方的天空中扬起了一缕缕稀薄的尘土，显然敌人仍在穷追不舍。
望着逐渐逼近的追兵，李直不禁感到有些懊恼和遗憾。
他喃喃自语道：“唉，早知道我就把那鞑贼（吉襄）的头颅割下来，有机会献给陛下腌制！”
“……”
朱厚熜闻言，顿时一怔。
我口味没那么大……
“停！”
忽然，朱厚熜猛地一拉缰绳，打马停了下来。
“？？？”
众将士皆是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李直也是一愣，连忙催马上前问道：“万大人……您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下令停止前进？”
朱厚熜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听好了！现在立即把我们携带的所有佛郎机炮全部就地销毁！”
“万大人！这可是朝廷的财产，是将士们守边的宝贝啊！您怎么能……”李直心疼地道。
“闭嘴！”朱厚熜狠狠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着，“再啰嗦下去，信不信我连你一起销毁！”
众将士有些不情愿。
见状，朱厚熜急忙催促道：“如今炮弹已经打完了，带上它们只会大大拖延我们行军的速度。”
“一旦被敌人追上，后果将会不堪设想！虽然这些武器很珍贵，但只要我们保住性命，日后自然有机会重新制造更多更强大的兵器。”
“但是，人的生命却只有一次，失去了便再也无法挽回！所以，请各位务必以大局为重！”
话音落下，原本还有些迟疑的明军将士纷纷开始动手销毁那些曾经陪伴他们征战沙场的佛郎机炮。
呼——
伴随着火花四溅，一尊尊威力巨大的火炮就这样逐渐化作一堆废铁。
……
“他们没有大炮了！真是天助我也！给我全力追击！”
“擒住万寿君者，赐牛羊三百匹！诛杀此人者，连升三级！”
俺答汗望着眼前那一堆被明军摧毁得不成样子的佛郎机炮残骸，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这些威力巨大的火炮曾经让他颇为忌惮，但如今它们都已变成废铁，这无疑是极大削弱了明军的战斗力。
卸掉那些沉重的辎重物之后，明军的行军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
原本紧紧咬在身后的鞑靼追兵渐渐被甩出去了老远。
“现在我们走到哪里了？”朱厚熜勒住缰绳，转头望向身旁的徐光祚，沉声问道。
闻言，徐光祚赶忙展开手中紧握的地图，仔细对照一番后，又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地形地貌，然后笃定地回答道：“再有二十里路程便能够抵达大同城了。”
“万大人，怎么又停下来了？那帮狗贼就要追上来了！”李直从队伍后面追了上来，皱着眉头问道。
朱厚熜沉默不语，看着有些疲倦的将士，旋即做出一副沉思之状。
赌？
好，就赌一把！
经过一番激烈的内心挣扎后，朱厚熜终于下定决心要豪赌一把！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
与其一味逃窜，还逃不了一点，倒不如放手一搏！
于是，他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朝着李直大声下令道：“命令全体将士立刻列阵迎敌！未得我军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违者严惩不贷！”
听到这番话，李直先是一愣，随即惊叫道：“啊？？？可是……”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去执行命令！”朱厚熜怒目圆睁，厉声呵斥道。
……
“嗯？！”
一声惊疑从俺答汗口中传出来，他大眼睛瞪得浑圆，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之色。
“明贼居然不跑了……这怎么可能？！”
俺答汗的儿子僧格同样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其他的鞑靼将领也是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尽是狐疑和惊讶神色。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好似刚刚做了一场荒诞离奇的梦一般。
要知道就在前几日，这些明军还被他们大军追杀得狼狈不堪，只能一路丢盔弃甲，仓皇逃窜！
可如今，明军旌旗蔽空，队列整齐，军容肃穆，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钢铁长城。
此等阵容，让人不禁为之震撼！
事出反常必有妖……
俺答汗毕竟久经沙场，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他用力一夹马腹，驱使着胯下战马缓缓向前走去，目光紧紧盯着远处严阵以待的明军。
“可汗，此时不杀过去更待何时！”一个鞑靼将领皱着眉头说道。
俺答汗没有回应。
轻风拂过，把旌旗吹得猎猎作响。
蓦地，俺答汗大手一挥，高声喝道：“全军后撤！”
话音落下，鞑靼将士皆是惊愕不已。
“……”
僧格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急忙开口道：“父汗！机会难得，我们……”
话未说完，便被俺答汗狠狠地瞪了一眼。
“竖子，你懂什么！俗话说得好，狗急了尚且会跳墙，更何况是这些狡猾的明贼！而且此处距离大同城不过区区二十余里地，明贼必定在此设有重重圈套，就等着我们往里钻呢！”
“大军速速后撤，不得有误！”
鞑靼大军开始缓缓向后撤退，顿时扬起一片漫天尘土。
“呼——”
李直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旋即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二十余万人……就这样灰溜溜地跑了？！”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逐渐远去的鞑靼大军，嘴巴张得好似一个“O”型，几乎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回过神来后，他立即快步走到朱厚熜身旁，一脸钦佩地抱拳行礼：“万大人，鞑贼竟然真的撤军了！大人您简直就是诸葛孔明再世啊，神机妙算，神乎其技！末将不解，请大人赐教。”
朱厚熜压根儿没搭理他，扯着嗓子大喊道：“所有人即刻全速撤退！一旦鞑靼军回过神来，我们可就危险了！”
话音落下，明军纷纷掉转马头，一路朝着大同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声响彻云霄，扬起阵阵尘土，仿佛一条长龙在空中蜿蜒飞舞。
……
几个时辰后。
眼看着大同城近在咫尺，李直骑着马快速奔至朱厚熜身旁，抱拳行礼后，一脸恭敬地请教：
“万大人，方才您所施计策，末将实在不明所以？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朱厚熜微微颔首，一脸认真地回应道：“正所谓‘兵者，诡道也’。战场上瞬息万变，只有出其不意才能克敌制胜。”
这是他从一位故人那里学来的。
接着，他又若有所思地补充道：“常言道，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是我汉家子弟……”
“我先前的举动完全是临机应变之举，可以算得上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豪赌……”
“豪赌……大人何出此言？”李直皱着眉头追问。
“我赌鞑靼大军不敢贸然追击……”
“其一，此地是我大明疆域，那俺答汗追兵对我部穷追不舍已有数日之久，早就人马困乏了。”朱厚熜看着远方的草原，似乎是在想着什么，片刻后又继续说着，“其二，当他们看到我部突然调转方向，摆出一副与之正面对峙的架势时以为我军设有伏兵，心中必然有所忌惮……这便是他们不敢轻易追击的缘由所在。”